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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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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子,打扮好了吗?”
这句话一响起来,靠近门口的南门春就向外转过头去,应宁也迈出门口,却见走廊里空荡荡的,没有人。
应宁又重新回到房间,见南门春用扇子挑开床帐,床上放着一身鲜红的嫁衣。
她正想去拿,却被抢了先。
南门春用扇子挑起嫁衣,自己穿上了。
嫁衣是女式的,穿在他身上明显小了太多,但好在虽然面料劣质、绣工粗犷,裁量却够宽松,只是被他穿成了紧身,下摆也短了一截,露出一双雪白的靴子。
套完衣服后,他又从竹篮里捻起一支牡丹,随手插在扇子的折缝中,拿了红盖头盖上,外面才再次响起那句话:
“新娘子,打扮好了吗?”
应宁跟在他身后,走出门去。
楼道里出现了一个苍老的男人,衣着破烂,满面笑容,眼神猥琐地盯着“新娘子”不放,对应宁则视若无睹,双手交握搓了搓掌心,道:“都打扮好了,就快上花轿吧。”
应宁看着这似人似鬼的东西,竭力给自己壮胆。
看久了,反而没那么怕了。
还觉得有些眼熟——这老男人与他们所住的萍水客栈店长很像,很可能就是一家子。
他们走到小客栈的门口,一顶破轿子停在哪里,有如破烂棺材大小,红布的颜色艳俗,跟那嫁衣类似。
应宁站在南门春身旁,随他停下步子。
南门春还顶着那红盖头,盖头底下却突然传出一个女声,问道:“传芳君……他真的愿意娶我吗?”
应宁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却见南门春轻轻摇了摇头。
估计是在暗示她,这句话不是他说的。
应宁心中稍定,又见那老男人道:“你这么漂亮,传芳君又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他怎么会不愿意呢?”
“哎……”盖头下的少女道,“我、我心里没底,要么还是回去算了?”
这声音十分怯懦,与女鬼相差极大,应宁却绝对不会听错,绝对就是那个上辈子杀了她全家的女鬼本音。
那老男人骤然变脸,笑意全无,恐吓道:“你现在走,我们筹给你的彩礼怎么办?”
少女慌张道:“什、什么彩礼?我把刀当了,已经出过一份彩礼了呀?”
老男人冷嘲道:“你那把破刀才值几个钱?不凑够几十箱子的彩礼,你以为传芳君会看你一眼吗?”
少女颤声道:“不会的……你们不是说了,传芳君他、他最是怜香惜玉……”
老男人又恢复笑容,只是换做嘲笑,道:“全天下有多少美女想嫁给传芳君,你算老几?你比得上仙界的神女吗?你比得上人间的女皇、公主吗?你比得上武林第一美人吗?你连隔壁县的小尼姑都比不过,再不添几台嫁妆,传芳君怎可能会看上你?”
听完这话,应宁已动了杀心,握紧腰上剑柄,难容也一圈圈飞起,缠住她掌心缩紧。
“快走吧!”老男人软硬兼施,最后催促道,“嫁妆都拉到阳关了,你再不去,就换别人来。”
少女再没回复,不发一言,撩开了花轿帘。
但南门春握着扇子的右手一摆,示意让应宁先上。
轿子里太窄了,应宁本就高挑,弯腰钻进去后,只得坐下,而南门春更比应宁高了一头,肩宽腿长,再挤进来,完全没有任何空隙。
南门春只得曲着腿,同时弯着腰,整个后背都贴在轿子顶上,红盖头滑了下来。
应宁接住盖头,抬眼一看,两张脸的距离已经极近了。
花轿起。
应宁一个晃荡,几乎要撞到南门春的脸上,好在被他用扇子扶住了。
可以用灵力起风稳住二人,但他选择了用扇子,说明对此前应宁抛出的指责,他还是听进去了不少的,不敢再用风去肆无忌惮地“触碰”她了,应宁暗自点头,在这样的距离下,又多看了他几眼。
应宁自身肤色极其白皙,如梨花般温润,见之似赏春雨,令人心中沉静,是难得的好皮囊,如今死过一次,病气、鬼气兼具,令人一见之下难免心惊,更不像凡人了,但与南门春一比,却有“人气儿”得多,只因南门春的白像雪一样带着冷气,越是离他近,越觉得这股寒意逼人,令人手脚冰凉,浑身发抖,皮相精致到像是个伪装成人的雕像。
平日他都穿白,全身上下白得交相辉映,令人看着就要晕雪,不敢直视,但现在穿了红的,又是在红轿子里,硬生生给那张脸映上了一丝血气,白纱下隐隐约约透出了他的眼睛,形状姣好,是紧闭着的。
“若真是你来做这个新娘子,”应宁嘲道,“或许比得过隔壁的小尼姑,传芳君再世当娶之。”
南门春并不恼怒,之回以淡淡一笑,霎时如春雪消融。
“他还享不起这个福分。”
够狂的。
可由他来说,确实有这个资本。
轿子摇晃两下,南门春怕应宁再有摇晃,干脆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仙不跪凡,这还是应宁第一次受修仙者一跪。
南门春似乎并不在意,就这么一直跪了一路,直到轿子停在了阳关。
“新娘子,”这回换了一个老男人的声音,笑着道,“下轿子喽。”
还有几个男人一起发出了哄笑声。
“再不下轿子,就要闹洞房了!”
“怎么了,害羞了?”
“别装了婊、子,赶紧下来!”
南门春眉头紧锁,正要挑开帘子,却被嫁衣束缚住了动作。
很显然,是穿着嫁衣的少女不敢下轿子了。
“磨磨蹭蹭,我来!”一个男人急迫道,“她的刀都当了,你们还怕个屁,一帮怂货!”
那男人的手从轿帘外探进来,直接拽住少女的手腕,将她拉扯了出去。
应宁跟在少女身后下轿子,见她被一帮男人团团围住,拖向一间黑洞洞的小房子里,登时出离愤怒,额头鼓起青筋,右手强行握住少女的手腕,硬生生从那男人手中夺了回来!
那怒气如火,一把烧上心头,纵使这幻境实则是由她自己一手唤起的陷阱,纵使已经猜到后面会发生何事,纵使明知无用,此情此景……泼天暴雨也难浇此恨!
“尔敢伤她!”
再浓重的病气、鬼气,此时也被一把怒火烧成了凛凛杀意!
应宁怒喝一声,左手持剑,横在二人身前,一剑横出烈烈剑风,吹乱了几缕发丝。
难容瞬间散做漫天红线,环绕住二人。
南门春愣了一瞬,用另一手持扇,轻按在她手腕上,道:“没用的。”
只见南门春还停在原地,那嫁衣却仍被握在那带头的男人手中,如幻影般从他身上剥离出来,飘进了那间小黑屋里。这原只是片幻境,一切照女鬼的安排发生,既已成往事,无法被改变。
后面会如何,南门春也能猜到了。
应宁与南门春一起站在轿子前面,看着眼前的门被关死,做了两次深呼吸,才能勉强开口讲话。
“这个地方,应该就是阵眼了吧?”她咬牙道,“那女鬼纠缠我的目的,应当就是让我杀了这些人,为她复仇。”
南门春却缓缓摇头,道:“不对。”
应宁不耐烦地催促道:“既然已经找到阵眼就赶紧破阵,何必去想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
“人死后想要化鬼,一要有怨,二要有念,”南门春仍自顾自道,“这个女鬼最大的执念不是复仇,如果是的话,她一开始就会向你提出这个要求,你若答应了,也不会在阳关驱散她。”
想说他傻,有时候他又聪明得可怕。
应宁叹了口气,答:“怎么不是?我最早就是受她托梦,才向人打听起这件事,进而来到阳关的,驱散她不过是怕她以后作祟人间,能帮她报的仇,该杀的恶人,我也必不能放过。”
“托梦?”南门春还是疑惑道,“可她明知道你应当晚一步才会来阳关,为什么要逆天而行?”
这一切都是矛盾的。
“此事还有蹊跷,”南门春决定道,“阵眼另有所在,我们还要再等下去。”
应宁无奈,只得陪他接着看。
再后面的事情,她已经猜得差不多了。
幻境缩短了距离,也加速了时间,那黑洞洞的房子里不断有男人来来去去,还先后抱出了几个婴儿,最后,当初带头的男人拎出来一条已经破烂的红嫁衣,丢进了云梦泽的河水里。
嫁衣在水中一路向下沉去。
既然要看完,应宁就毫不犹豫地纵身跳入水中。
南门春站在岸上,沉思着没有动作,不需要“看”,只要这水里还有气体流动,他就能感知到。
几缕断断续续的红线从云梦泽深处流出,渐渐缠绕住那破烂嫁衣,重新织起裙摆,将它补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竟然是难容主动找到的女鬼,而非是女鬼找到的神器!
只是那几根丝线太短,寻不到源头,嫁衣在水中沉浮了一段时间,没有寻到难容,就逐渐幻化出了女鬼的模样,向岸上飘去。
应宁也随她出水,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水滴,再将碎发撩到脑后,追向她。
南门春也跟着应宁,这次却没有像上次那样,用风系的法术给她散去一身的水汽,考虑到应宁刚刚警告他的说法,不敢再轻举妄动,怕被当成是登徒子,只能任由她全身滴水,脸上还挂了污泥。
岸边的小房子里,还停着那台小轿子。
轿子里走下来一个陌生女人,再次被这里的男人强拉进了房门。
女鬼一见到那些男人,就满腔愤恨,张开血盆大口,冲上去要将他们撕碎,然而灵力不足,扑得很是凶悍,却只扑灭了一盏门口的红烛。
半晌,女鬼转回身,对着那红烛发愣,又抬头看向蜡烛旁墙上的一幅画像。
那画像上是一个面目模糊的男子,身形高大,披散着黑发,背后一片鲜红,穿一身红衣,长长的衣摆上堆满牡丹,像下供有两支红烛、一炉劣香、满篮的牡丹花,以及一支朽木牌位,上书“清都未央无量魔尊尹洛传芳”,正是传芳君的牌位。
女鬼痴迷地看着画像,最终越靠越近,整个灵体都贴服在了画像里裙摆的牡丹堆上。
不一会,屋里的男人忙完了,走到画像前,点上香,拜了拜,道:“魔尊保佑,我这一胎一定要生个儿子,别再是个赔钱货了!”
香火就在女鬼眼前,她无力抗拒,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传芳君的画像,最终还是转过身,扑下去贪婪吸入烟气,收下了这一份不属于她的供奉。
三界轮回阴阳相生的道理讲究有借有还,食人供奉,就要忠人之事,于是女鬼飘向屋内,还了她成鬼后的第一桩愿,掐死了屋里那女人腹中的女胎。
从此时起,这女鬼漂泊无依的魂魄才算真正修成了鬼身,只可惜,是只伥鬼。
从此后,阳关只剩男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