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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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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声停下,人声也停了。
这一刻,云中道旁的魔气已经愈发浓重,悄无声息地笼罩住了整个云丘。
城外的兰舟岛上,阿蛮抬头,与一众女子一起看着那魔气将整个岛屿都吞噬在内,低喃道:“这就是瀛洲玉雨的力量吗……”
因为所有人,都信了。
岛底层中,六娘看着袭来的魔气,放下手中针线,不退不避,只是不适应地闭上双眼,可即使闭上双眼,纵使离云中道很远了,她一个凡人,也能清晰地看看见幻象中,天机处里,那纯白的雪色身影。
“南门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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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要顺应天道?”
“你为什么要逆天而为?”
“我怕痛。”
八岁的应宁遍体鳞伤,抱紧流血的双臂,坦然道:“我愿意为三界众生死,这是景朝皇室必须牢记在心的誓言,虽千万人吾往矣,我不怕死。可是登仙之路太长,攀爬天梯还没入门,就已经这么痛了,以后应当只会更痛,我怕我忍不了后面的痛苦。”
虽是个孩子,小应宁讲起话来却条理清晰,十分成熟,并不是单纯因怕痛就闹起脾气。
“三界命数,如何能只系于一人之身?”她道,“这对我来说太沉重了,我承担不起。”
六娘看得痴了。
在一片漆黑魔气中,六娘看不见自己的身体,只能感觉到自己腹中孩子的心跳,抚摸隆起的肚皮,轻声问道:“这是殿下?殿下这才多大年纪?”
“八岁吧。”
三娘摸着黑地凑过来,与她紧挨着,道:“听说殿下八岁登仙道求仙,本无资质,是得了天道眷顾,才破格被录进不秋仙尊师门的。”
“噢,”六娘恍然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都说殿下是天道眷顾之人。”
三娘还有不解,道:“南门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她们继续看着。
只见南门春略一思索,伸出右手,掌心摊开,向应宁建议道:“那么,我取走你的痛觉,此后你就再不会痛了,如何?”
小应宁警惕地看着他的手,并不伸手附和,只问:“你怎么取走我的痛觉?”
南门春以剑指向她隔空一点,便从她眉心凭空抽出了一条极细的红色丝线。
“难容?”
云中道旁,围观的仙者们都看不明白了,互相低声议论起来。
“这难道不是魔尊的武器吗?怎么这个南门公子也会用?”
“云中太守是天道化身,也就是真正的神,自然精通万法,会用魔道的法术应该也没问题吧?”
“听说魔尊是妖修,神兽嘛,本就是半神之体,神与神之间应该也互有联络吧?魔界那边可是一直坚持认为,魔尊还没有陨落、就不会陨落呢。”
“不对,你们仔细看,那线上没有火光,难容是带有魔尊真火的,它不是难容!”
南门春反手一勾,那红线就从应宁额间断开了。
“现在,”他问,“你还痛吗?”
小应宁放下抱紧自己的手臂,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伤口还在,甚至睫毛上还有凝结的霜花,却惊讶道:“不痛了,也不冷了……不,还是冷的,只是一点都不难受了!”
冬社很冷,天机处的冷,更是一种彻骨之寒,此时她却全然不觉。
“你是怎么做到的?”小应宁追问道,“以后我也不会痛了吗?”
“此法名为‘不解缘’,取的是你的感知,只要你身上的伤痕能触到你感知中的概念,那这份感知就会被这段缘线取走,”南门春摊开手掌,接住那截断开的红线,解释道,“这是天地人之道中的法术,等你参透三界万法,也能掌握。”
小应宁感慨道:“三界万法,如何参透?你多大年纪,看了多少年的书才能完全掌握?”
南门春一笑道:“我即天道,生来全知,与天地同寿。”
说完,他松开半握的拳头,掌心中的红线已化作一只编织精巧的绣球扇坠,坠中缠着一朵雪白梨花。
他放下手后,扇坠自行飘落至他腰间的扇子柄上,轻巧地打了个结,而后整个人缓缓向上,再次飞回到了天机处的楼顶,周身如积雪般缓缓堆砌起一层“白玉”,重新变回了那尊不可名状的人形白玉雕像。
如梦一般,唯一不同的是,那雕像中多埋了一条细细的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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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万法……”
围观者如梦初醒。
连叶飞绝都看呆了,顿悟道:“传芳君的神武,也是取天地难容之意,想来他应该也是参透了天地人之道,才自创出的道法,难怪当年仙魔之战,能如此惊天动地。”
众仙者慨叹道:“仙界以剑为尊,本以为剑道就是最强悍的道法了,却原来魔界那些五花八门的歪道,也曾有这样深奥的理念。”
甚至有修士惊道:“我悟了……咦?我升至金丹后期了!”
不能悟道的凡人,则感慨道:“怪不得,都说瀛洲玉雨是天道眷顾之人,云中太守都尊称她为殿下了,我看这一战,说不得还真是她能赢。”
叛出师门的当天,以下犯上。
她若真能打赢当师尊的,那不秋仙尊也不用混了。
这样的议论一出,急促的古琴乐声再次响起。
叶堪折又出手了。
一曲《平沙落雁》响起,稍微扰乱了众人的视线,然而很快就有箜篌声也挤进了古琴的空隙,与他协奏起来,虽然听感无碍,魔气中的众人却再次看清了眼前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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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雪光散去,黑暗中重新隐现出剑光的涟漪。
两个身影,站在了云中道顶端。
应宁十二岁了,长高许多,却仍是病态的枯瘦苍白。
她身边还有个小男孩,是十岁的谢寻,随无病态,却也莫名畸瘦,比八岁时的应宁还矮半头,穿着一身过于宽大的金衣,站姿不端,手中随意抛掷着一只打着补丁的小破沙包。
两个孩子一起向下望去。
只见云中道底,又有一个八岁的小女孩,从第一柄仙剑开始,一级一级地爬起仙剑。
那女孩穿着一身白衣,面色冷漠如雪,那眼神并非成熟、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而是根本不像人类,毫无感情似的,既无恐惧,也无委屈,爬得十分坚定。
“这是……”有人问道,“神女?”
有童声问道:“为什么殿下和神女都要爬剑道,谢二公子就不用?”
“谢二公子八岁就能御剑了,直接御剑登仙,根本不用爬天梯,”秋社的侃侃而谈,“这样的绝顶天才,千百年内没有第二个,就连当年的馨烈侯,据说八岁时,也是这样一步步爬上来的呢。”
另一边的兰舟上,三娘也如是同六娘解释了。
她担心道:“你看,我听船上的姐姐们说,谢二公子当真是个天才,比馨烈侯的天资还高,虽说现在不如霜妃,可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也不知道殿下试剑的结果怎么样了。”
六娘不解道:“哪怕不是天才,等到会御剑之后,再去登那天梯不就得了,何必非要八岁就硬受这份罪呢?”
阿蛮的声音冷冷答道:“这就是馨烈侯师门的规矩。”
年长的仙者为众人解释道:“八岁入门登仙,若爬不上来,此后就再无机会,毅力与天赋,至少要有一样,才能收君子剑为己所用,这是馨烈侯当年求仙的路,哪怕不秋仙尊,也要这么一步步爬上来。”
夏社的笑道:“从前秋冬二社最是好战,来剑道这样来试灵的孩子很多,扔进去就设下结界,封锁四周路径,敢不往上爬,就活活饿死,称为朝圣,后来被瀛洲玉雨定性为械斗,才算完了。”
凛凛剑光中,十二岁的应宁向下迈去一步,朝着小叶肃肃走去。
她的平衡能力并不超群,年纪也不大,每跳到一柄仙剑上,都有些摇晃,有两次险些就直接坠落悬崖了,但最终还是抱住了剑身,险险荡向下一柄仙剑。
小叶肃肃抬头看去,疑惑地睁大双眼,站在剑上迷茫了好一会。
“师姐,”小谢寻仍闲站在道顶,嘲笑道,“你连御剑都不会,自身难保,还去接人家?师尊不是说了,她马上就要爬完了,让你等她爬完,再把她带回师门就行了嘛?”
小应宁继续向下跳去,同时责备他道:“你既会御剑,叫你去冬社寻人帮忙说情,空手回来,还好意思讲?”
“冤枉啊,”小谢寻向上指了指天,张口就来,“冬社长老说,天机处可不是谁都能进的,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有天道庇佑吗?我刚赶到摘星殿门口,就被他们毒打一顿,给扔下来了,现在屁、股还疼呢。”
小应宁不再说什么,继续向下跳去,直到来到小叶肃肃面前。
“你痛不痛?”
她为小叶肃肃处理伤口,自己身上也流了许多血,眼中的泪却不是为自己而流。
可烈酒浇在血淋淋的伤口上,小叶肃肃却咬紧嘴唇,把嘴都咬出血了,愣是一声不吭。
待到小应宁伸手将她抱起,她才道:“痛与不痛,有何分别?哭有何用?我不用你帮我。”
小谢寻就闲站在她们头顶上,向下冷眼看着,闻言嗤笑一声,道:“你是心疼了,神女不稀罕你心疼呢,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吧?”
小应宁向上瞥了一眼,责备他道:“你既会御剑,叫你去冬社寻人帮忙说情,空手回来,还好意思讲?”
“冤枉啊,”小谢寻向上指了指天,张口就来,“冬社长老说,天机处可不是谁都能进的,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有天道庇佑吗?我刚赶到摘星殿门口,就被他们毒打一顿,给扔下来了,现在屁、股还疼呢。”
小应宁冷笑一声,道:“你成日里鬼话连篇,说谎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若真是被冬社的打了屁、股,就给我看清个清楚,是不是皮肉白白净净,连个巴掌都没有?”
“你干嘛耍流氓?臭不要脸!当个师姐就能随便欺负人不成?”小谢寻提紧自己的裤腰带,食中二指向天,眼都不眨一下便道:“我如有半句谎话,让我全家不得好死!”
“好,”小应宁背好小叶肃肃,道,“我正要去找师父,让他去和冬社说个清楚,凭什么非要让这么小的孩子来登仙道,趁机就一齐去问个明白。”
谢寻却蹦跳起来,一脚踩住剑柄,将剑身翻起,喊道:“我先走一步,师姐师妹慢走。”
说完,他御剑麻溜跑了,一看就是在心虚说了谎话。
围观的仙者看到这里,大都明白了怎么回事。
“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她就杀了冬社的长老?”
真正的应宁忽然质问道:“这是一件小事吗?”
她的叹息声在空中回荡许久。
“诸位仙者,或许在仙魔两界混迹多年,已经见惯了生死,早已将这些事情当做小事了,”她又问道,“那么凡人怎么看呢——
“你们知道修这两条天梯,死了多少凡人吗?”
那行刺过的男人,忽然沉声答道:“三年,共死一万三千一百二十六人,残两万九千九百九十八人。”
应宁还是在笑,只是笑声中透着深刻的无奈。
“爬这条天梯时,我师妹叶肃肃,也不过是个未曾筑基的凡人而已,而且年仅八岁。”她道,“是她命大,毅力顽强,所以没有死,若死了呢?”
死了,也不过就是死了。
十二岁的应宁已测得无灵根的命数,永无仙缘,不会御剑,小叶肃肃登仙之路剩下的一少半,是被她背着,一步步硬生生爬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