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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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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相兰舟与千红窟的岸边小船不同,离府城太远,在水天交接处,没有桥可以通行。
应宁寻了处无人的地方,取出难容与峥嵘,小心翼翼地踩在剑上,向湖心缓慢飞去,很快掌握了点御剑的窍门,逐渐加速,离岸边越来越远。
上辈子,到死,她也没想过自己能“御剑”。
八岁,灵根就可以显现了,但她没有。
八岁后的每一年,她都会去明镜台试灵,但明镜沉默如水,未曾为她显现哪怕再多一个字。
她十岁时,八岁的师弟拜入师门,是上品灵根,练剑的天才,而她依旧没有灵根显现,只能看着师弟御剑翻飞。
她十二岁时,八岁的师妹也拜入了师门,还是上品灵根,天定的神女,而她,到了灵根必会显现的年纪了,仍旧是无灵根。
“听说了吗?那个瀛洲玉雨,竟是个凡人……”
“凡间来的,就算是公主又如何,还不是没有灵根?”
“居然是个废物,不秋仙尊为何收她为徒,收了又能教她什么?”
“还不是因为明镜台的批命,三界的命数怎可能系在这么个凡女身上?”
“还以为人间终于能出一个仙者出人头地了,但这孩子,竟然不是修仙的料,那天道为什么会选定她?”
……
她让所有人失望了。
她的母皇父后,她的子民,她的师尊,所有崇拜过她、羡慕过她、对她寄予众望的人,甚至于嫉妒她、憎恶她、将她视为敌手的人。
因为凡人不配。
而这还只是她短暂却又漫长的一生之伊始。
应宁听了一辈子的纷杂流言,有时候还挺羡慕南门春这个聋子的,想不听就不听。
她闭上眼,猛然拔高,而后侧过剑身,一跃而下,竭力催动难容,复又稳稳落在剑上。
此刻,人言尽数被耳畔的风声吹散。
试过后,便觉得御剑也没那么难,只是别人习惯了十几年、甚至百年的事,她必要在半日内融会贯通。
好在她无惧,也无痛感,可以随意练习,在空中翻飞,悠哉地向下望着头晕目眩到快吐了的南门春。
原来这就是登仙的感觉,被千万人仰视,确实不同寻常,难怪仙者不肯同凡人一样住在地面上。
可他们不会觉得冷吗?
应宁笑了一会,又漠然俯视了一会湖面,红衣衣袂被高处的狂风吹得列列翻飞。
她不是天才,没有习武的天分,但也不差,始终是人群中相对优秀、却远不及师弟师妹的那种人,最终用了大半天时间,才掌握好御剑的节奏,开始赶路。
不过御剑飞了有一刻钟,应宁再撩开幕离望去,却见那兰舟还是远在天边,竟真是座海市蜃楼,可望而不可即。
“这里有障眼法。”
南门春动作迟缓,但也能时刻紧跟在她身后,无需御剑,凭空站在水面上,靴底不沾一滴湖水,还在用扇子支着太阳穴,虚弱地问道:“要我为你破阵吗?”
“不必打草惊蛇,先回去吧,”应宁摇头,想不到他会主动提出破阵,高看了他一眼,体贴道,“找地方让你歇一歇。”
南门春不禁苦笑,道:“是让你歇歇。”
千红窟的老板们各个都美艳至极,跑堂的杂役也貌美如花,而且全是女人,不愧是云中仙府的店面,人杰地灵,同萍水那些形貌猥琐的男店长截然不同。
应宁选了一艘客人最多的食肆,等了半晌才等到位子,还是坐在船舱外的,只叫了壶茶,就同店家打听起上船的办法。
“二位是第一次来仙界吧?”倒茶的少女一笑道,“御剑是上不得无相兰舟的,得等湘夫人自己开张才行。”
“劳烦再上几碟清粥小菜,”南门春头痛地补充道,“要干净、滋补、好消化的。”
“公子且放心,”少女冲他眨眨眼,道,“我们船上的一应吃食都保干净、滋补,猛药给您留到今晚的刀刃上呢。”
南门春:“?”
应宁看他半个身子都快掉出窗外,已不再嫌弃,转而无语,没想到他如此娇弱,只追问少女道:“要等到几时才能上船?”
船内生意繁忙,那少女只掩唇一笑,说了句“看您急的”,就转身去招待别的客人了。
还是旁边桌上一个老头,主动告诉应宁:“多半是酉时,偶尔晚一点,戌时也来了,来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又有一青年笑道:“你家公子都这副模样了,你还敢带他上画舫,就不怕明早回不来吗?”
周围众人闻言,打量起南门春,顿时笑成一片。
此时,萍水那破客栈的感觉,又回来了。
应宁一双笑眼流转,透过幕离的轻纱,仔细打量起船内的宾客。
这里还是多数为男宾,不过不似萍水全是男人,也有零星几个女宾,男女猛一眼看去都是仙风道骨,与萍水面黄肌瘦的凡人大相径庭,但细看却都有不足,男宾不是面色白得发惨,就是齿缝宽得诡异,女宾则骨瘦如柴,坐在桌前却都不点菜,还有皮肤遮盖得特别多的,也裹不住脖子上、手上露出的点点深紫色瘢痕。
看来,就算是所谓“仙人”,也不能去俗欲,也会染花柳病。
“我家公子确实天生体弱,但也不至于一夜就下不来船吧?”应宁笑着,为南门春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同众人道,“温柔乡,英雄冢,纵有风险,难道不值得一涉?”
南门春本来已经快趴在窗框上了,闻言又抬头道:“我怎么天生体弱了,还不都是你害的?”
众人又是笑成一片。
“你们两个自个儿在家快活快活,也就差不多得了,何必上画舫?”又一壮年男子嘲笑道,“没有金刚钻,非要揽瓷器活儿,怕是要有去无回喽。”
只有一女子,似是好感南门春露出的那半面容颜,怜惜地看看他,提点应宁道:“湘夫人不只收钱财,还要收灵力,你家公子若修为不深,当保全金丹要紧,固好根基再去不迟。”
原来如此,那上不了船的,可能就不是南门春了。
应宁追问那女宾道:“是上船的人人都要交灵力吗?怎么个收法,可能代行?”
“上船就要,可以代行,”女宾显然以为是她要代行,讲解道,“你用灵力幻化出一束鲜花,让你家公子在花瓣上亲手刻下自己姓名,和你自己的一并交给画舫的女校书就行了。”
幻化之术好比魔障,是仙界惯常所鄙弃的伎俩,仙界之人自然也用不很得当,变化很容易显形,不过变些小玩意倒也无妨大雅,人人都会,何况美人配赠鲜花,听起来就是嫖宿时再合适不过的小彩头罢了。
只有见识过阳关那几大箱子嫁妆,才会立刻看出端倪。
这不就是变相的收受香华吗?
香华道的香为烟、华为花,在仙界大肆收香困难,收花却很简单,答案已十分明显,这个湘夫人就是湘儿的第三化身,连南门春都眉头一皱,听出不对劲了。
“什么鲜花都行?”应宁想了想,低头一笑,又问,“兰花也行?”
那女宾沉默片刻,道:“除了兰花。”
兰为王者香,在云中都护府脚下,避讳馨烈侯的名号,听着也很正常,谁会联想到是因为湘夫人在私下里食用传芳君的香火呢?
应宁却道:“无相兰舟都没有避讳兰字,怎么要我避讳?我偏要用兰花,看她敢不敢收。”
众人一片沉默。
“还是算了吧!”这回,方才出言嘲讽的壮年男子第一个开口,拦她道,“兰死不改香,馨烈侯威名尚在,当年兰舟还不是现在这副模样……你可不要害得我们都上不了船!”
看来他们自己也不是不知道,嫖资会污了馨烈侯的香华,也怕天打雷劈呢。
应宁看向窗外,又问:“那……梨花呢?”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这回是个少年人憋不住了,质问应宁道:“你就算是第一次来仙界,总不会也没去过人间吧?瀛洲玉雨的大名没听说过?为什么要给船娘送梨花?这桥头岸边多少暗娼,连个私开门、半开门的生意都不敢做,不就是怕被她给抓到把柄!”
“瀛洲玉雨?”应宁嗤笑一声,道,“她就是个凡人,抓到能如何?”
女宾叹道:“她虽是凡人,却是凡间预言的人皇,凡间律法严禁寻花问柳,嫖客一被抓到就是死罪。这云中的第一仙门叶氏你总该听说过吧?叶氏夏社的掌门是她师尊,秋社未来的继承人是她师弟,冬社的神女是她师妹,你说被她抓到能如何?”
应宁听完,冷笑连连。
“无非是背靠叶氏,若没了仙门扶持,单她一个凡人又能做得了什么?”
旁座一同样拿着折扇的青年男子,冷哼一声,道:“此话不假,可叶氏偏偏就要扶持她这个凡人,怕她无法御剑,难登仙岛,还专门给她修了两条黄金白玉的天梯,我们寻常仙者纵有不满,又能奈何?”
应宁与南门春俱是一愣。
半晌,应宁低笑出声:“我竟不知……”
那两条天梯,居然是给她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