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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D的脑子 ...

  •   书落被放到桌上,沉重得震出一圈的尘埃。

      “我天,累死我了”她叉着腰,捂住口鼻,斜眼乜了一眼陈峦。陈峦的下颌线很清晰,显得有些清冷,他攥着笔,显然已经进入学习状态了,风雨不动安如山。

      钟奇奇忍不住比较起陈峦和之前班里的男生。若是从前,她要搬东西的话,他们肯定会出手相助。自己经常空着手,只是在旁边说几句好听的话,那些青春期的男生们就跟牛似的,恨不得把地板都翻个底朝天。

      倒也不是怀念从前的日子,只是突然萌生出不同的土壤孕育了不同的植物的感觉,类似于一个柔软,一个坚毅,说不清楚,但还蛮奇妙的。

      胡思乱想之际,李津广搀扶着梁又怡走进来。梁又怡的右脚裹了一圈厚厚的白色纱布,轻轻触地。身体的重心都放在右边,有些倒在李津广的怀里。钟奇奇见状,疾步走到他们身边,扶起了梁又怡的左边。

      虽有几人抬头望了望,但终究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这个班好像一潭死水,没有少年人应该有的青春活力。

      “怎么样?校医怎么说?”钟奇奇有些担心地问。

      梁又怡安抚地拍拍钟奇奇的肩膀,“没…关系,我还…好,别…担心。”说完话,她的脸又红了。

      钟奇奇心里一软,自责和愧疚的情绪涌上心头。她面向梁又怡,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她,“都是我不好,刚来就给你们惹这么多麻烦。”

      梁又怡的身子轻轻一颤,怔了一会儿,然后将手慢慢地移到钟奇奇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她。
      “医生说…没什么…大事的。你…不要…担心。”

      因为口吃的缘故,她从小很难融入女生圈子,脑子有了山洞,堆满了想说的话,但是说出口却变成了“那个…”。很小的时候,她非常有表达欲,但是没有人愿意等待她慢慢讲完,若是磕磕巴巴讲完,场子也冷了下来。

      后来,她开始不愿意讲话,微笑成为她回应世界的语言,仿佛这样就是“世界抱之我以伤痛,我回世界以微笑”。但也只有她知道,她也不想这样的。李津广是她楼上的邻居,也是唯一她愿意说话的人。

      “你家住哪里?早上我去接你吧。早餐我也包了。”钟奇奇说道。

      “怎么,钟女士第一天来一中就像抢我的活儿?”李津广不懂女生暴风骤雨般的友谊,说来就来,还泪眼朦胧的。“我们俩楼上楼下,我送她过来,别操心了。我出力出人,明天早餐怎么说也得有我一份吧。”

      钟奇奇扶着梁又怡往前走,假意奉承道,“遵命,李小爷”,然后偷偷跟梁又怡咬耳朵,“说的你是他的人一样,听姐一句劝,喜欢都别喜欢普信男”。

      梁又怡像却像是被人说中了心事一样,红晕从耳朵爬上脸庞,越来越像是朵桃花。钟奇奇看着她的脸越来越红,立马猜到了她的心事,于是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揶揄她。李津广看着两人眉来眼去的样子,无奈的摇头。尤其钟奇奇发出爆笑后,他更是觉得这个新同学是不是弱智了。

      “医生说最好还是去拍个片子,没有骨折,但不知道会不会骨裂。你放学跟我们一起去吗?”落座之后,李津广难得正经地说道。

      “我跟你们一起。”钟奇奇说道。

      待他们坐下,陈峦仍然表现出不甚在意,没有人关注他。唯有他知道自己的笔尖因为钟奇奇的笑声稍稍停了几秒。看来今晚的后勤处只能他自己一个人打扫了。

      *
      钟奇奇这两年都在国际部读书,像只蜜蜂忙碌于各种 presentation(演讲)、proposal(方案)和assignment(作业)。现在突然转换到书山题海,有些不适应。转过来的时候,家里根据她这两年的学习内容,权衡很久后,选择了物、历、地的综合科目。

      钟奇奇倒是无所谓,反正都不熟悉,几乎什么科目都是从头开始。但即便如此,这都不妨碍自信的钟奇奇在看着阳山一中的牌匾,心里升腾起来的关于荣誉和未来的崇高感。但是,阿Q精神就是要用来被打破的,轻而易举地说出我可以,左右为难地发现我不行。

      这节数学课就是噩梦的开始。对于她来说,相互连接的线条会在某一瞬间成为立体图形,更多时候它们只是组成了一个平面图形。钟奇奇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能够轻易地想象出这堆线条组成立体图形的样子。

      45分钟的课程被迷茫拉成漫无边际的沙漠,她困在其中,怎么都找不到水源。钟奇奇试图跟上老师的进度,但是那些话语分崩离析地飘在空中,她怎么也抓不住。窗外飞过的一只鸟比任何时候都更漂亮,更能抓住钟奇奇的心。

      正在她数着树上有多少只画眉的时候,后排的梁又怡用笔戳了戳她的后背。

      “新来的女生,回答一下这个问题!”杨德闲已经见怪不怪学生在自己的课上发呆,但是对于毕业班还是该杀鸡儆猴,敲打敲打,免得这群学生翻上天。

      钟奇奇茫然地站起,看着白板上的线条,陷入沉思。李津广捂住嘴巴,小声提醒道:“A点和E点连在一起。”

      钟奇奇收到李津广的信号,却不知道A点和E点连在一起能够怎么样,她甚至歪过头试图将立方体正过来看,结果没看出门道。全班人看着她奇怪的姿势,局部发出了轻微的笑声。

      尽管大家都非常善意,但是杨德闲并不这么认为。他理所应当地将钟奇奇划为爱出风头、不服管教的学生。在他的思想里,男孩子顽皮些,还能夸句有灵气。女孩子如若顽皮,就是冥顽不灵了。

      他有些生气,语气严肃端正,“你下课…”下课铃声解救了钟奇奇。她从被叫起来开始,就在期待分针加速,结束这漫长的三分钟。

      杨德闲清清嗓子,校正上课的程序,“今天的作业是……”大家稀稀拉拉地翻开记事本记作业,有些偷懒的人则直接在练习册上折出角。雪白色的卷子从前传到后,细细簌簌的翻动声伴随着几声叹气声。普通高中的普通一天在这种哀怨中走向尾声。

      交代完作业,杨德闲抱着两本教案和课本与数学课代表交代了几句,然后离开了教室。

      钟奇奇瘫坐在座位上,仰着头,深深呼出一口气,像是没了电的洋娃娃做出最后一个动作。然后她看见倒立的放大面庞的李津广,“我都给你提醒到这个份上了,你还看不出来它们两个平行。钟奇奇,你脑子是2D的吧!”

      她倏忽地抬起,把题目展开,不肯认输,“可是我的心是3D,也会心痛啊!”

      李津广爆笑,捂住肚子说:“你改行脱口秀,我觉得比较靠谱。”他旁边的梁又怡也抿着嘴,浅浅地笑着。

      “我是认真地在心痛。”钟奇奇有些无奈。

      李津广像是被戳中了笑穴,怎么都停不下来,“再给我1分钟。”

      钟奇奇盯着他,看着他一个人狂笑,他保准能停下来。她最知道怎么治李津广这种人。

      李津广有些发憷,拿出草稿本,画出例题中的立体图形,说道:“你把这两个点连起来,再证明两条相交直线平行,就可以证明这两个平面平行了,然后这个小的平面实际上是属于大的平面的,所以题目求的就解出来了。”

      钟奇奇对上他的眼睛,没有一丝不好意思,虽然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眼睛一定透露出清澈的愚蠢。“你讲慢一点,我跟不太上。你的图画得不错。”

      “别光看图,听我讲。”李津广不认输,翻开一页新的草稿纸,干净利落地画出几何体,然后重新连上辅助线。

      他放慢了速度,每说一句便抬头看一眼钟奇奇,等到她点头,才继续讲下一句。

      “这一次,听懂了吗?”李津广吐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说道。

      “听是听明白了,但我怎么知道要把AE连起来呢?”钟奇奇有些茫然,像是看着窗外麻雀一样,眼睛没有焦点。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李津广反问道。

      钟奇奇还没回答他,跑操的铃声已经响起,体育委员招呼着大家去操场。超级中学是全国很多中学的学习榜样,阳山一中也不例外,校领导充分考察借鉴了超级中学的模式,将跑操纳入高三的日程里。

      承认自己的愚笨是一件困难而缓慢的过程,没有人能快速且准确地接受自己并没有天赋,不甚擅长,只是弱者。因为逃避是容易的,比如现在的跑操。

      “陈峦,麻烦让一让。”钟奇奇见陈峦正在专心致志地在笔记本上画着些什么,她好奇地探过脑袋,定睛一看,他正在画今天黑板上的立方体,辅助线比方才李津广讲的多了一条。本子的不同位置整齐地画满了不同样式的几何体和辅助线。

      陈峦听见她的声音,将椅子往前拽,察觉到旁白的人没动静,便回头看。他望着她的脸,被她炯炯有神的眼睛所吸引,漆黑水亮的,像是一片安然的湖泊,有阳光照耀的,风会悄然拂过的。

      她陡然将视线从本子上移上来,对着他的眼睛,欣喜地说:“陈峦,这个本子借我好不好?”陈峦对热门几何体分门别类,并作出关键解法,如果能借到学霸笔记,也许离“我可以”可以近那么一厘米。

      钟奇奇右手搭上他的肩膀,摇晃几下,湖水里掉落了几颗沿边栽植的橡树的种子,她的眼睛流光斐然。

      陈峦已经在后勤处见识过她地本事,自知招架不住,火速关上本子。情急之下,笔液在本子表面洇出一个黑色的污点,他皱着眉头,“你问李津广吧。”说完之后,拉起凳子,阔步融入了下楼的人群中。

      钟奇奇略微地下头,有些哀伤。陈峦总是懂得怎么拒绝她的。

      梁又怡抓住她的手:“没关系,陈峦是…这样的,我也…被…拒绝过。”梁有怡想不出什么安慰她的方式,只能将杜撰自己的经历,与钟奇奇同样陷入尴尬的境地。

      “不是你的问题,他搭理你才是不正常。”李津广跟着附和,伸出食指摇了摇。“不过,我从来不记错题,没办法帮你。”他摆摆手,天才也表示无奈。

      跑操结束,高三学生还要多上一节 “自愿”的自习课。放学时间从过去的5:45拉长到6:45。郝苍安排了班长陈淼臻点名,记录下没有参加自习课的同学。今天,这张纸上有三个人,李津广、梁又怡和钟奇奇。

      校门口,放学大潮人挤人,到处都是私家车的鸣笛声。在千变万化的人脸中,钟奇奇窥伺到不同高三的轻松与雀跃。

      李津广提前约好了车,跟司机确定了上车地点,所以相比于有些无头苍蝇,三人顺利地离开学校。赶在骨科关门的前一刻,梁又怡拍了片子。

      医生看了看片子,语气平淡地说:“没事,软组织挫伤,今晚记得冰敷。”或许是赶着下班,他的话十分简洁。

      李津广还是不放心,仔细询问了后续治疗,确定真的没有事后,又马不停蹄地拿药缴费。

      钟奇奇和梁又怡坐在等候区。“他对你挺上心的,也挺靠谱的。”钟奇奇说道。

      梁又怡沉默一刻,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淡淡说了一句:“他心里的人太多了。”

      钟奇奇扭头看她,她的眼睛里有些淡漠。她难得说出一句流畅的话,只是可惜是伤心人的伤心事。

      “又怡,你不结巴了耶。”钟奇奇说道。

      “是…是…会这样的。一…激动…就不结巴。”梁又怡蹭得一下,脸颊又通红,像只冒气的叉烧包。

      “我们来做个实验吧,以后每天跑操跟我吐槽李津广。Girl’s Talk。不让他跟着我们。”钟奇奇说道,拽了拽她的袖口,露出一口白牙。

      “那…能说的…可就…多了。”说完,梁又怡跟着笑。钟奇奇觉得此刻她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好看,有着小狐狸的娇俏狡黠,而不是方才的像是棵含羞草似的害羞局促。

      “笑什么呢?”李津广手里捏了几张单据,另一只手擦了擦额头渗出来的汗。

      钟奇奇搀着梁又怡:“说你坏话呢,大帅哥,抓紧走吧。”

      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李津广摸着鼻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跟着笑。钟奇奇本来自己全部负担了梁又怡的医疗费,但两人拒绝了她的要求,最后以她周考之后请大家吃饭告终。

      *

      开学第一天,钟奇奇觉得自己就像个陀螺,转起来冒火星,转着转着回到原地。告别两人后,她又打车回学校,校门口三三两两还有晚归的高三学生,钟奇奇逆着他们,向后勤处跑去,边跑边用手去拽缓慢滑落的书包肩带。

      楼道的灯已经亮起,钟奇奇冲到门口时,陈峦正在拖地,被着急忙慌的她吓得,身子抖了抖。他摘下耳机,站直了身子,倚靠在拖把上面。

      两人大眼瞪小眼,愣是谁都没说第一句。等待钟奇奇宕机结束,她开口说道:“干到哪里了?剩下的我来吧。”

      “马上就好了,你坐一会儿吧。”陈峦指着门口的椅子,转过身继续拖地。心里想,她不是陪梁又怡去医院了吗?怎么又出现在这里了,难道是专程跑回来了?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钟奇奇已经开口了:“我刚才和梁又怡他们去医院了,想着我回来,你正好上完自习课,我们一起干,没想到还是晚了。我今天到处欠人情,都快还不清了。今天,谢谢你啦。”扫视一周,看的确没什么好帮忙的,索性不再推拉,坦坦荡荡地接受陈峦的帮助。

      陈峦回过头,不用还没说出口,发现她坐在门口的地上,“你怎么坐地上了?”

      “踩过去,又脏了,不能让你白拖。”钟奇奇的声音有些疲惫,但眼睛仍然清澈。

      钟奇奇笼罩在暗淡灯光下,没有白天生龙活虎了,却也让人感受到暖融融的感觉。他刻意与每个人拉开距离,也试图对钟奇奇如此,却发现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她像海浪一般,一次又一次漫过沙滩,把边界线平整干净,留下越来越近的两个人。

      “其实也…”陈峦想说,另外拖一下,并不麻烦。

      但是钟奇奇看他犹豫着,不知道说什么,接过话茬;“你快干吧,我们早点回家。”

      陈峦还说,她可以先回去,他一个人也可以。话还没说出口,就发现她微阖双目,双手抱胸,正在休息。今天应该累坏了吧。

      钟奇奇的睫毛轻轻扇动,即使是坐在地上,但身姿依旧很端正。即使素面朝天,也能看得出她长得很标致。陈峦的视线路过她光洁的额头,然后是挺翘的鼻梁,最后停留在柔软红润的嘴唇。他握紧了拖把,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看了,转身继续干活,只是脑子里却停止不住想她。

      先前自习课结束,郝苍在楼梯口遇见他,两人聊过几句。当然,多数时候是郝苍在说,他回答好。聊天的大意是钟奇奇是从城市里来的,以前在国际部读书,课程设置与普通高中不太相同,很多事情还不适应。他能多帮一把是一把。谈话末尾还是加了一个前提“不影响学习成绩”。

      他没有去想成绩的事,只是隐隐生出些好奇的念头。她的过去是怎么样的呢?为什么会重新回到这里?

      10多分钟后,陈峦拖好地,收拾好清洁工具,犹豫着怎么叫醒她。他看过去,钟奇奇身体依然挺直,姿势几乎没动过,虽然有防御的态度,看起来却很乖。

      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看着手表秒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心底里反复说,等5分钟,她还没起来,就叫她。但当分针终于迈过一个步伐,他还是没能开口。

      这时,钟奇奇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睁开惺忪的眼睛:“你好啦?怎么不叫我?”她刚醒,语气里有自己都没察觉的撒娇。

      “嗯,锁个门,可以走了。”陈峦听得耳热,心脏的律动比平常更猛烈了一些。

      钟奇奇略微皱了皱眉头:“腿麻了,等我一会儿。”

      过了一阵,她伸出手,“拉我一把,自己起不来。”

      很多个时刻,他都在想,钟奇奇是怎么这么自然而然,淹没他们之间的距离的。因为她的坦荡,尽管思虑很多,他也不能扭扭捏捏,饶是伸出一只手,脸上演出不耐烦的神色。钟奇奇不管他的不悦,爽快地握住,然后借力站起来,站起来后,又轻轻松松地放掉。

      他欣赏这份率直,包括他在内,很多人都不曾拥有,绕的圈子太多,把自己困在原地的比比皆是。很多年后,他已经可以在公众场合对任何事表演得如鱼得水,却依然没有那种天生的坦然和大方。

      后勤部本没什么好打扫,经过陈峦整理后,变得更加井井有条,就连清洁工具也被端端正正地立着,挺直得像是边境站岗的士兵。

      “真不错”,钟奇奇由衷地夸奖道。陈峦听起来很暧昧,他不知道她在夸人,还是夸事,但终究还是为此开心。他听过很多夸赞,不外乎学习和外貌两方面,却鲜有人在打扫卫生上进行褒奖。意外的是,他很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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