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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团乱麻 ...

  •   两节课过去,陈峦没有和钟奇奇讲过一句话。现在,大课间的下课铃刚响,陈峦已经跑没影了。钟奇奇从没有觉得自己和一个人这么不对付过,但是她没空想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刚开学还有很多事情做。

      她转过头,“梁又怡、李津广,我们去拿校服和课本吧。”

      梁又怡弯起嘴角,没有说话,扯扯李津广的袖子。他正趴在课桌上,看似睡觉,实则桌下正在灵活、熟练地操纵手机。钟奇奇早读的时候,就已经听到李津广骂骂咧咧的玩游戏的声音。

      “又输了。小怡,你下次叫我能不能别扯袖子,扯帽子也好啊。你看看,我这段位都掉了。”他把手机怼到梁又怡面前。梁又怡红着脸,有些愧疚地并起两只手,低头表示歉意。

      李津广摸摸她的头,柔声道,“好啦,没生气。”

      接着他望向钟奇奇,眼睛里的温柔还没褪去,“走吧,新同学。”

      钟奇奇突然有种被塞了一嘴狗粮的感觉,“你们两个是一对儿吗?”说完又觉得嘴巴比脑子快,这么直接是不是不太合适。

      只见梁又怡的脸更加红了,粉扑扑的,像是个洋娃娃。钟奇奇顿时变成妈粉,天哪,好可爱。她在心里咆哮。

      正当钟奇奇亮晶晶的眼睛都在梁又怡身上的时候,李津广缓缓开口,“什么一对儿,这叫做同学相亲相爱,懂不懂?”

      暧昧的气息瞬间被李津广奇怪的儿化音击碎地七零八落,又贫又贱得当即否认,无疑是在昭告,他和梁又怡没什么关系。

      钟奇奇看见梁又怡眼眸里的神采忽然隐匿起来。这么亲密的举动过后,没有犹豫得坦然拒绝,不是蠢,就是坏。钟奇奇暂时想善良地把李津广归为第二类。

      “当我没说,”钟奇奇摆摆手,服了这位脑回路不带打弯的人。“我们走吧。”

      高三(1)班在五楼东面,后勤处在一楼西面,等于他们要绕一大圈。

      “好了,下周的事,我们下周再聊,新闻周刊,祝您周末愉快。”白岩松的声音从几个班级的多媒体设备中间或传出。钟奇奇感到惊奇,“怎么还有班级看新闻的?下课时间都不休息吗?”

      “积累作文素材,”李津广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这应该是高中生为数不多的色彩吧。应试教育真让老夫痛心疾首。”

      “我以前学校没播过,也不用积累作文素材?”钟奇奇犹疑的回答打断了□□接下来怒批中国教育系统的大戏。

      李津广说, “速度,什么学校,老子下辈子去读!”

      “莞城外国语中学”再一次说这个名字好像恍若经年,钟奇奇平静地回答道。

      梁又怡和李津广对视了几秒,“什么大风给您刮到我们这座破庙来了?学校花大价钱给你挖来了,说,下次是不是要考个全市第一?”

      钟奇奇不想过多谈论自己的是非,因为谈到莞城,顺下来就该解释自己为什么回来,而后多数人会不痛不痒地安慰几句。

      尤其是最近半个月,她像是瓷娃娃一样,被浸在廉价的同情之中。按照旁人的剧本,她最好掉下几滴眼泪,成全他们的善良与爱心。

      “大人倒是怎么都能活,就是可怜了奇奇……”“奇奇没不适应吧,说到底还是孩子可怜……”

      每当此时,钟奇奇就在心里翻白眼,“老娘又没死,还用不上给我上坟!”

      这里是她重开的剧本,游戏的支线,没必要跟新人交代过去的自己过去是好是坏,是光辉还是破败。一切都与新开始无关,一切都必须重新开始,留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因此,面对两人的疑问,钟奇奇模棱两可得说道:“我以前是国际部的,现在很多课程都是从头开始。以后还要你们多多帮忙,先说谢谢啦。”

      看出钟奇奇并不想谈之前的经历,李津广和梁又怡都很善意地不去刨根问底。

      “叫声哥,我罩着你!”李津广搭上钟奇奇的肩膀,“奇奇妹妹?”

      叫你妹,钟奇奇借着人流自然而然侧闪,到了楼梯的右边。抬眼望向梁又怡的时候,钟奇奇明显看到梁又怡眼里的转而消逝的落寞。发现钟奇奇在看她后,梁又怡回她一个微笑,恢复了亲切温暖的模样。

      刚下课,楼梯间里人头攒动,像一条凝滞的河。大家人挤人,有好事的男生甚至推来搡去,互相嬉戏着。也就在此时,梁又怡走神之际,在这种混乱之中不小心就踩空了。

      她短暂地发出一声惊呼,蹲坐在台阶上,然后咬紧牙根,尽可能保持平静扶着楼梯杆,站起来,不给任何人添麻烦的样子。周围的人有不少,多数都像是遇见礁石的船只绕路而行,留下几眼好奇的目光。

      钟奇奇隔着人墙,看着心疼,皱起眉头,然后环顾四周,寻找李津广的身影。他和两人被人流冲散后,就打算先走到楼梯平台处等她们。钟奇奇的目光锁定后,扯开嗓子喊,生怕李津广听不见,“李津广,梁又怡摔倒了,快来帮忙!”

      她拨开人群,李津广逆流而上,两个人终于艰难地来到梁又怡面前。

      “小怡,你还好嘛?”李津广已经扶住梁又怡的胳膊,给与她一些支撑力。梁又怡的脸已经不像刚才红润,额头上渗出几滴冷汗。
      “别墨迹了,李津广你背一下她,送校医院。”钟奇奇流露出担心的神色。正值高三,如果骨裂骨折会浪费多少时间,多耽误事儿。

      李津广点点头,然后走下一个台阶,“小怡,你上来,我送你去校医院。”

      来来往往的同学们容不得梁又怡忸怩,她跨上了李津广的背,但始终抱有几分愧疚,最后这份麻烦人的不安化成断续的句子:“奇奇,你……先去……拿校服,太……麻烦了……”

      她的脸慢慢涨红,像是春天开的桃花。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钟奇奇没去思考她说话断续的原因,以为这个娇嫩如花的女孩只是受到惊吓了。后来才得知梁又怡患有比较严重的口吃,平常很少和陌生人说话,这一次破天荒与钟奇奇讲话是情急之下的举动。

      钟奇奇本要拒绝,梁又怡是因为陪自己取校服受伤的,现在自己置身事外多少有些没人性,更何况是这么个惹人喜爱的姑娘,她更舍不得了。

      “钟奇奇,你先回去吧,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她的。我们三个都去医务室,郝苍还以为我带你们旷课呢。”李津广说道。

      “好,那你们小心点,我在教室等你们。如果上课前赶不回来,郝老师那边我帮你们请假。”钟奇奇轻握梁又怡的手臂,有些抱歉,也有担心。梁又怡扯着嘴角苦笑,水灵灵的眼睛仿佛说,没事。

      告别两人,钟奇奇来到后勤处。门敞开着,阳光像是流水般泄露出来,灰尘游荡在这条金色的河流中,照耀在钟奇奇身上。

      后勤处没有人,门口有张办公桌,桌面零落散布着一口茶缸、一只抓痒耙以及表面经过多次蹂躏的登记本。茶汤氤氲起水汽在说明当班的人没有走久。

      距离下节课还有10分钟,钟奇奇显然已经等不到当班的过来,不能白跑一趟,只能先斩后奏。她坦然地走进房间,看着眼前排列紧密的货物架,有些茫然,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钟奇奇深入到货架的缝隙中,想先找校服,再找书。从头走到尾,终于看到塑封的校服,整齐地堆放在货架上面。然而,几十副校服被尼龙绳扎得紧巴巴,她加大力气,仍是徒劳。

      即使手已经被校服的塑封袋磨得红红的,但她仍然决定最后试一把。钟奇奇劈开双腿,用尽全力向后施力,努力到全身都像是刚出笼的包子似的冒热气。

      她向后仰,校服终于顺着这股强力被推拽出来。虽然带来一些“意外之喜”。

      强大的后作用力使得钟奇奇撞击到后面的货架,货架上的一部分书籍也被冲击落地。她嗷嗷叫疼,捂住自己的头。

      还没等抹掉因疼痛产生的生理性泪花,她的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个矮小的老人。老人循声而来,看见钟奇奇把货架弄得乱七八糟,拧起眉头,用阳山话怒斥,“你这个学生怎么回事?”

      钟奇奇常年在外,已经丧失掌握阳山方言的技能,能听,但不会说。她用普通话解释道,“我是转校生,来拿校服,刚才您不在,我就想着自己先拿……”

      虽然理亏,但钟奇奇仍然掷地有声,在她的概念里,此举可以被接受。她像只小鸟似的叽叽喳喳地讲着,奈何这位年迈的管理员并不理解,气得眉毛扬得更高。

      “外省仔,不学好,之前学校丢的体育器材是你偷的吧!班主任是谁?”阳山人宗亲意识浓厚,表现在出门在外团结,留在家里排外。钟奇奇第一次感受到父亲做生意的秘密武器,在这里成为刺伤自己的利刃。

      鸡同鸭讲,硝烟四起,陷入僵局。新生活的小火苗被现实的冷水浇得火星渣子都不剩。钟奇奇由衷地叹气,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低估了现实的磨难。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为一丁点儿快乐,一丁点儿悲伤,活下去或是低下头。心里那一口气,不足以决定什么,却举足轻重。

      嘶嘶,被钟奇奇撞到的后方书架传来声响。她转头向后看,意识到,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而且他的怀里装满她撞落的课本。

      陈峦清理掉自己身上的书本,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珍重地压了压手中那本《基础天文学》,站起来走到两人面前。他的脸上有几分愠气,眼睛轻轻扫过钟奇奇这只鸵鸟,然后平静地用阳山话说:“林叔,我先去上课,下课再帮你收拾后面的书架。”

      如果要用一种动物形容林归港,钟奇奇的答案是公鸡,是怒发冲冠、一点即燃的公鸡,也是可以为陈峦捋顺毛的公鸡。

      “小陈,免担忧,你去上课,其他的伯伯自己来。”林归港眉开眼笑说道。

      初中毕业后,他在家里人安排下来到阳山一中看门,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从前是跟他年纪相仿的,左邻右舍的玩伴,而现在他已经和学生的年纪差了好几轮。几十年过去,他的岗位也从保安室换到了后勤处。不过,也许是自己读书少的原因,他格外喜欢会读书、读书好的同学。

      至于陈峦,他是这一届最勤奋、最努力、最刻苦的学生。无论寒冬酷暑,他总是第一个到学校的人,始终如一。大家将他比作石头,同学们眼中茅坑里没人愿意接近的臭石头,老师们眼中待切割的镶着清凉苔藓的原石。所有人都在好奇,高三过去,陈峦会成为怎么样的人?

      自从林归港眼熟这个小伙子,陈峦也就得到了提前进入校园的特权,平常也能躲在后勤处读书。那是一个冬天,寒潮席卷全国,即使是南粤大地也像是浸在冰河之中,又湿又冷。陈峦一手举伞,一手拿书,手指冻得通红,肩膀隐隐有湿漉漉的痕迹。林归港为了招待修缮窗户的工人,提前到达学校,在门口看到这一幕,不由分说地拉陈峦到后勤处。

      从此以后,后勤处成为陈峦长久逗留的地方。纵使面上没有过多表情,陈峦由衷感谢林归港,经常帮忙清理后勤处,还给货架分区,把杂物分门别类得放置,图书甚至采用了中国图书馆分类法,并将所有的货物画成图形,制成表格,形成后勤处小册子。林归港对陈峦的好感又了几分,像朵太阳花似的,看见陈峦就笑嘻嘻的。

      但是陈峦并不是对谁都好,他与普通人的边界大约有东非大裂谷那么宽。眼下,陈峦视正处于水深火热中的钟奇奇为无物,迈开阔步,准备离开,与我何干的态度像是寒气一般渗透出来。尽管钟奇奇即将是他高三的同桌。

      钟奇奇不害怕他的熟视无睹,只担心没人求助,她三步并作两步,拦住陈峦的去路,一把握住他的胳膊,“同桌,你帮我解释解释,我只是来拿校……”

      话还没完,林归港先打断了,“自己不学好,还要扯别人落水,你放开。”

      于是两人开展了围绕着陈峦的猫抓老鼠,钟奇奇顺时针跑,担心自己跑着跑着摔倒,手还交换握着陈峦的手臂。林归港的老胳膊老腿多年没动,抓起灵活的小丫头也是困难。整个后勤处又恢复了鸡飞狗跳。

      陈峦本不想管这些,但被两人晃得头晕,手臂也被钟奇奇拽的紧紧的。他打掉她的手,然后像是老母鸡将她拦在身后,终止了眼下混乱的局面,“林叔,她是新来的转校生,来取校服的。”他本不想掺乎这团乱事,认为钟奇奇自己会处理好,但莫名还是被拉入了漩涡之中。

      “这小妮子要是你同桌,你刚才不说,现在张口。她是不是威胁你了?”林归港拧起眉毛,然后目光移到了躲在陈峦身上,冒出个脑袋尖的钟奇奇。

      她的脸因为跑动的缘故红扑扑的,额头还要几滴晶莹的汗珠,小女孩的样子很生动。“你是不是学坏了,玩起早恋这一套了?”林归港厉声道。他一路看着陈峦这两年的刻苦读书,不愿看见他在高三这一年走错路,因此显得格外敏感。

      陈峦一个头两个大,他最讨厌麻烦事,就是因为这种情况。自己明明已经说明白了,讲清楚了,没有任何隐瞒的成分,可是总会有人不相信。他干干地说:“都不是。她是我们班今天新来的同学,来取校服和书本。”

      林归港仍然将信将疑,敲打道:“高三了,收收心,不该想的别想,不该做的别做。”

      钟奇奇能够听懂,吐槽了一句:“亲爹都没这么管教的,真当自己是棵葱了。”

      类似的话陈峦听过太多次,凡有点恩惠,就会给他施加压力,仿佛他的价值就是那一张张成绩单,择日即可变现的那种。陈峦知道自己应该感恩林归港,可却在听到钟奇奇的话时,嘴角隐隐翘起一个弧度。

      “好的,我知道的。”陈峦敬重地回答,压抑住内心隐秘的不悦。

      预备铃已经响起,“你问她需要什么?我拿给她。”可能是第一印象不好的缘故,林归港对钟奇奇颇有微词。

      “今天放学都给我来收拾,看把我这里搞得乱七八糟的。”林归港有些不满陈峦的逆反,早已将刚才的怜惜收起。在他心目中,陈峦是绝对听话的小孩,是知道感恩的小孩,不应该
      会帮外人反驳自己。

      随即,陈峦重重点头,转述了钟奇奇的需求。钟奇奇边说自己的需要,边张牙舞爪地大骂 “臭老头”“笑面虎”。陈峦觉得好笑,没有人敢对这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如此不敬,如今真的有人做了,原来是这么生动的一件事情。

      慢慢的,她的怀里逐渐填满书本和校服。他没有帮她拿的意思,钟奇奇只能自己拿,刚才的鸵鸟已经变成企鹅,身子轻轻后仰,小心翼翼得走路。钟奇奇本来想和她的同桌拉近关系,套套近乎,奈何人家一身轻,阔步走到前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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