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萤照夜归》芸香青柠

2、第 2 章

　　这是怎样一副诡异的情景，月光，荒冢，散落一地的枯骨，以及，提着长刀，摇摇晃晃站着的盔甲骷髅。

　　几个刺客的腿都在哆嗦，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鬼！鬼！”

　　喊的人连滚带爬转身，奋力想往后奔逃，却被首领一剑砍死：“谁敢临阵脱逃，死！”

　　那首领抓紧手中的利剑，怒道：“就算是鬼又如何，阻止我们杀琅琊公主者，神挡杀神，鬼挡杀鬼！”

　　在他的恐吓下，其余刺客不敢再逃，只能哆哆嗦嗦提着刀剑，对着那副盔甲骷髅。

　　但是诡异的事情又发生了，昏暗月光照耀下，骷髅的身体发出一阵阵咯吱响声，伴随着响声，骷髅从手骨开始，迅速浮现如蛛网般的血络，血络蔓延至头骨，盛满空洞洞的眼窝，看起来就像剥了皮的血人一般。

　　一个刺客再也不敢看下去，他恐惧到大喊一声，握着剑，就往骷髅身上劈去。

　　可刚劈上骷髅颈部的时候，那具骷髅居然提起长刀，格挡住。

　　骷髅的那把刀也极为诡异，长约一丈，双刃，长柄，看起来格外沉重，有认识这把刀的刺客叫了声：“陌刀！”

　　这便是配备在前朝边军之中，一刀下去，人马俱碎的陌刀吗？

　　传说陌刀重约二十斤，只有勇武之人才能挥舞自如，可这已经变成白骨的骷髅，却轻轻松松，就轮圆挥起，重重劈下，迎战的刺客忙不迭也用剑格挡，但一刀下去，剑却被陌刀劈成两半，连带着人也被劈成两半。

　　那刺客扑通倒在地上，鲜血汨汨而流，他至死也不会想到，他没有死在琅琊公主的护卫手下，而是死在一具骷髅手下。

　　剩下的刺客几乎都吓到两股战战，还是刺客首领吼了声：“一起上，杀了这怪物！”

　　纵然这怪物再怎么骇人，纵然这陌刀再怎么厉害，但是他们有七八十人呢，难不成还杀不了一个怪物了？

　　也许是他的这一吼声振奋了余下刺客，也许是他的淫威骇住了余下刺客，总之所有人都手执刀剑，扑了上去。

　　当所有人都扑上去的那一刹那，骷髅竟像有了意识一般，歪着头，静静等在那里，直到冲在前头的三个刺客剑刺出的刹那，陌刀才平平挥出，三人顿时拦腰而断，血雾喷涌而出，将骷髅的眼窝映衬的愈发可怖。

　　余下刺客吓到呆住，却又在首领的催促下迎战，十余把剑从不同角度刺来，陌刀旋身，横扫，刀锋过处，血肉横飞，兵刃如枯枝般一碰就断，断剑连同着断臂一起飞起，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七八十个武艺高强的刺客，居然完全敌不过一具正在生出血肉的白骨骷髅，血溅在陌刀刀刃上，滑落在地，汇聚成溪，不到片刻，场上只剩下督战的刺客首领一人。

　　刺客首领恐惧到牙齿咯吱作响，他握着刀，本能想逃，但就算逃了，他的主人也不会让他活命，他终是大吼一声，冲上前去，不出意料，劲风而过，头颅被陌刀斩落。

　　此时此刻，场上已经没有一个活人。

　　只有鲜血自陌刀之上，滴在地上的滴答声。

　　瑟缩在树后的霜照害怕到浑身上下都在发抖，这副恐怖情景，她是亲眼所见，她下意识就想逃，可是双腿根本不受控制，无法挪动半分。

　　冷静……冷静……

　　霜照在心中拼命对自己说着这两个字，她要冷静，冷静……

　　她忽颤抖着手，将手背送到自己嘴边，狠狠咬下，剧痛终于让她神智清明下来，她抖抖索索，扶着树干站起，挪动着双腿，跑！

　　可还没跑，她就听到陌刀刀锋划拉着地的声音。

　　月光下，一袭红色嫁衣的霜照惊惧回过头，恰巧那手执陌刀的骷髅也回过头。

　　不，那已经不能叫一具骷髅了，自方才的咯吱怪响后，骷髅迅速长出了血肉，血络经脉新生蔓延，接着是略显苍白的肌肤，当最后一块苍白肌肤覆盖住手背时，这具白骨骷髅，居然长成了一个长发披散的少年。

　　月色朦朦胧胧，霜照仰着头，借着月光，勉强看清了少年的脸。

　　那是一张极年轻、极俊美的脸，不到二十岁，剑眉斜飞入鬓，眸如寒星，鼻梁挺拔，身形不像文弱书生那般清瘦，而是猿臂蜂腰，肩宽腿长，眉宇之间还隐隐带着肃杀之气，若行走在长安街头，定是被仕女掷果盈车的金紫少年郎。

　　若不是他穿着方才白骨所穿的盔甲，手上提着杀人的陌刀，陌刀上还滴着血，霜照是无法将这俊美少年与方才的骷髅联系在一起的。

　　但再怎么俊美，地上横七竖八的断肢躺着，鲜血汇聚成小溪，汨汨流着，这一切都提醒霜照，这俊美少年，就是方才从地底下苏醒的白骨，就是那具生出血肉的骷髅，霜照如何能不恐惧。

　　所以这到底是鬼，还是什么怪物？

　　霜照牙齿都在打战，双腿不听使唤，害怕到挪动不了分毫，少年如寒星般的眼眸也定定看着她，然后，居然提着陌刀，步步走近。

　　他一走近，霜照终于不由自主，双腿就往后退，没退两步，她就被一具尸体绊倒，跌倒在地。

　　细密冷汗自额间沁出，嘴唇都在不受控制的哆嗦，霜照仰着头，战栗着，她眼睁睁看着少年提着陌刀，越走越近，陌刀上的血腥味几乎就在她鼻尖，在极度的恐惧之下，霜照终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只是她晕倒的时候，少年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仍然提着陌刀走近。

　　当走到霜照身旁时，陌刀高高举起，却又在看清霜照面容的时候，轻轻放了下来。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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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过了多久，树叶所盛的肮脏泥水泼到脸上，冷的刺骨，霜照终于一激灵，醒转过来。

　　她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方才的俊美少年，不，是那个生出血肉的怪物，提着陌刀，冷冷看着她。

　　霜照吓到一骨碌爬起，她拼命往后瑟缩：“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此时此刻，在这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怪物面前，霜照本能的恐惧已经压住她公主的尊严，她害怕到快要疯了，只能反复重复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少年没有做声，只是俯身，又从地上泥坑舀了一树叶的泥水，毫不怜香惜玉的，泼到霜照脸上。

　　再次被冰冷泥水一泼，怕到发疯的霜照终于安静了下来，泥水沿着她的如缎黑发，湿哒哒、脏兮兮的往下淌，她的脸上也全是泥水，狼狈不堪，可她都不敢擦拭，而是瞪大眼睛，恐惧的看着面前的少年。

　　眼见她安静下来，少年终于悠悠开了口，他的声音就像他的长相一般，冷的可以：“我问，你说。”

　　这一刻，霜照肩膀都吓到颤抖了起来，鬼……鬼也会说人话？

　　许是她的迟迟不答应让少年极为不耐烦，霜照瞥到少年握紧了陌刀刀柄。

　　“不要杀我！”霜照喊了声：“我说。”

　　她什么都说。

　　第一个问题，她是何人。

　　“我是琅琊公主。”霜照声音还在发抖：“齐霜照。”

　　“琅琊公主？”少年皱起眉头：“朝廷什么时候有了个琅琊公主？”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霜照答道：“我就是琅琊公主，是元和初年，我阿耶封的公主。”

　　“元和……你阿耶……姓齐……你是齐铮的女儿？”

　　这少年居然直呼大齐开国皇帝的名讳，霜照不由一愣，但对方凶刀在手，她只能点头。

　　“齐铮的女儿……”少年又问道：“大盛亡了？”

　　大盛？那不是前朝的国号吗？霜照虽不明所以，但只能战战兢兢的点头：“是亡了，如今天下国号为齐。”

　　“果然齐铮坐了江山……”少年面庞，浮现一丝复杂神色，他默了默，又问：“如今距离景铄二十年，已有多少年了？”

　　“景铄？”那不是前朝末帝的年号吗？景铄二十年，那不就是前朝末帝被逆臣裴晏弑杀身亡，天下大乱的年份？

　　霜照老老实实答着：“如今离景铄二十年，已经一十九载了。”

　　“一十九载……”

　　少年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原来，已经过了一十九载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再也不说话了，他不说话，霜照更不敢说，只能恐惧看着那少年。

　　半晌后，沉默良久的少年才终于又开了口：“最后一个问题。”

　　霜照脸色顿时又惨白半分，最后一个问题……那问完之后，他会不会杀了她？

　　但如今形势不在她这边，就算这少年会杀她，她也无力反抗。

　　她只能听着少年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朔北如今，在谁手？”

　　“朔北？”霜照怔了怔，他问朔北做什么？

　　她答道：“是戎狄人的。”

　　话音刚落，少年顿时眼神锐利，凶狠瞪向她，霜照吓到一哆嗦：“的确是戎狄人的，自十九年前，朔北陷落后，就一直处在戎狄人的掌控之中，和大齐音信断绝，我阿耶也曾想过收复朔北，但无功而返，故而朔北如今，还在戎狄人的手里。”

　　她快速说着，少年攥着陌刀刀柄的指节已经攥到发白，眼神也渐渐浮现赤红，这赤红让霜照想起方才他杀那群刺客时，可怖血腥的场景。

　　霜照眼泪都快吓出来了：“不要杀我……”

　　她还不想死。

　　可出乎意料的，片刻后，少年攥着刀柄的指节居然松了松，他忽讽刺一笑：“齐铮……真是无用……”

　　声音之中，竟然带了几分萧索和失望。

　　说完之后，他就再也不理睬霜照，而是转过身，陌刀刀锋划在地上，发出镗朗响声。

　　霜照愣愣的，看着少年修长的背影。

　　月光下，他背影居然格外落寞。

　　所以他不杀她了？

　　居然心思如人一样神秘莫测，这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怪物？

　　风起，鼻尖的血腥味愈发浓烈，霜照左右看着，地上惨烈血腥的断肢又映入眼帘，她手指渐渐攥紧，指甲刺入掌心，她咬了咬唇，忽鼓起全身勇气，朝着那怪物的背影，喊了声：“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