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蜗牛与牵牛花》谱耳

2、二、重逢修罗场

　　二十公里的路总有走完的时候，我也总是要面对许望留的。
　　我从小被夸机灵，却在一些事情上充满了钝感力，有时候甚至会迷糊到令人发指的程度。这些事情就包括和许望留有关的事情。
　　比如，直到许望留安置完行李，坐上了副驾，我都还在神游。
　　“咳咳，那咱们先去我租的公寓放行李吧？我已经把定位发给你了。”许望留扫了一眼后视镜。我看到他冷白的指节轻叩着安全带。
　　“哦？哦，好的。”我慌忙移开视线，扣上安全带，故作镇静地开启导航。
　　没事的，不过是普通朋友的重逢而已！朵朵，不要想太多了，也没什么可怕的，对吧。
　　然后……在许望留以及几排车流的注视下，我打开了雨刮器……
　　果然，我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好丢人啊啊啊——
　　许望留看着硕大的太阳，额角留下几滴汗，笑说：“要不还是我开？”
　　我尴尬得立即关掉雨刮器，嘟囔道：“没事，没事，想稍微倒一下车来着，哈哈。”
　　耳边传来他的轻笑，我像烧开的水壶，憋着红脸终于把车开上了路。
　　空调低沉地运作着，车内安静极了，这感觉就像误入冰河世纪。
　　我耳边似乎传来昨晚电话里爸爸的疑问：“是啊，小时候玩得挺好的，怎么长大还生分了呢？”
　　可这样的生分并不是我的错，我们的纠葛也不是我期待的童话。
　　再说了，我们是敌人，至少在上小学之前的那个暑假里，我们水火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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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一切寒暑假，感觉很自由。唯独讨厌幼儿园和小学衔接的那个暑假，主要原因是家里来了一个陌生人。
　　“奶奶，他要在我们家住多久呢？”我趁着爷爷领着阿叶、许望留去钓鱼，溜进厨房，问奶奶。
　　奶奶坐在竹子编成的椅子上择菜，听到我的问题，瞪了我一眼：“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这是你的事情吗？”
　　“不是，但是我不喜欢他。”我气鼓鼓地说，“他来了，我和弟弟就要注意不要抢他的东西，不能和他打闹，出去玩也要带着他，好吃的也要分给他！”
　　“你要把他当成哥哥，而不是客人，”奶奶听懂了我的抱怨，安慰我说，“不论住多久，你要记住不要让人家难堪，同时也没必要太委屈自己。”
　　“我知道，朵朵要有礼貌。”我点头，思考着。
　　“奶奶，我还能问一个问题吗？”
　　奶奶示意我继续说。
　　“他是我们的亲戚吗？为什么住我们家呢？他的爸爸妈妈呢？”我一股脑问了出来，期待奶奶揭开疑惑。
　　“你这一下子问这么多，我回答哪一个？”奶奶斟酌片刻，说，“亲戚呢倒可以说是亲戚，也可以说不是，他是你舅公那边的亲戚。”
　　“舅公就是奶奶的姐姐的丈夫，对不对？”我一边思考一边抱怨着，“舅公舅婆就是种地太忙了，要把他放我们家！”一边蹲着的黑狗似乎以为我是在骂它，站起来冲我嗷嗷了几声。
　　奶奶笑了，没说别的，也不愿回答其他问题，只让我一起帮忙择菜。
　　好吧，精彩的故事总是需要我自己去揭开谜底的，我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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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想什么呢？”他的声音低沉，像深泉流过鹅卵石。
　　我的回忆被拉回，笑着说：“在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事情。”
　　我知道他正在望着我，也许眸色深沉，又也许早已做到云淡风轻，我不敢看。
　　我觉得他不喜欢回忆，不论是快乐的回忆，亦或是痛苦的回忆。他总是向前看的，不会为谁停留，也不会回头。所以他没有回应我的回答，我也不感到意外。
　　他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似乎有人很急切地要找他。他扫了一眼，径自开启免打扰模式。
　　我抬眉，装作不经意，问：“消息看起来很重要的样子，不回复一下吗？”
　　“没什么，工作消息而已，到家再回复。”他说。
　　然后又陷入一片死寂。
　　唉，我不禁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和木头坐在一起真难熬啊。
　　“你别多想，真的是工作消息。”他突然又说了一遍。
　　我下意识侧头看着他，男人剑眉星目，或许是长途旅行的缘故，神色带有一丝疲惫。那么多年未见，他本就长相成熟，现在更有韵味了。
　　“嗯，别耽误你工作就好。”我尽量让语气平淡如常，却不懂他为什么坚持要解释。其实哪怕是别的女孩给他发消息，我也管不着。我以什么身份去管呢？发小？
　　还是，只谈了一周就被甩的前女友？
　　想到这里，我嘴角浮现一抹复杂的笑，笑自己没有早点明白他，他永远不会停留。
　　气氛正焦灼着，阿叶打来的电话变成了救星。
　　“喂？姐，你接上了不？”车内沉静太久，以至于阿叶欢快的嗓音听起来像平地惊雷。
　　“接上了。”我和他异口同声地回答。这令人讨厌的默契。
　　“哥，欢迎回来！”阿叶和许望留的感情一直很好，如果没有我夹在中间，他们应该会更好。当然了，我和许望留之间的破事也不是我愿意的。
　　“阿叶，晚上我请你和你姐吃饭，一会儿来接你。”许望留轻松地说。
　　“行啊，哥。”电话挂断。
　　“阿叶还是和以前一样开朗。”他笑着说，
　　“这小子，心眼多着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心情也好了不少，谈到阿叶便滔滔不绝，“他现在就是读书太忙了，不然的话每天都能惹出什么麻烦来，管不住的。”
　　“上次鼓动他室友买了一大捧花去追系里一个女孩，结果人家女孩不收，你猜他怎么着？”我笑得不行，“他提前和那个告白的室友打赌，说要是女孩收了，室友就请他吃饭，要是女孩不收，他就买下那个花再鼓动其他人勇敢告白。他管这个叫做爱情保险，说可以最小化风险。”
　　“还真有点道理。”他静静地听我说话，不时点评两句，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他侧颜的轮廓线条流畅，像湖边柔软的春柳。
　　“你们都很聪明。”他又说。
　　“聪明有什么用呀，感情还不是不顺利。”我本意是打趣阿叶追人的行为，说完才意识到这句话可能会产生歧义。后悔也来不及了。
　　“不顺利……”他轻声重复。
　　我怕他尴尬，更怕自己尴尬，马上转移话题，又说起阿叶的其他趣事。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分享着趣事，总算是到了公寓。
　　许望留拖着行李箱，喊住我，让我上去坐坐。
　　我说我就坐车里等他吧，他坚持说要带我上去。
　　上去就上去，一生要强的中国女人没在怕的。
　　不知道这个公寓是他什么时候租的，进去之后发现还挺温馨、整洁的。他看到我惊讶的目光，解释道：“我爸妈知道我要回国工作，提前帮我租了这套公寓，估计是他们打扫、布置了。你休息一下，我把行李放好，再回复一下工作消息。”
　　我点点头，坐在柔软的沙发里。
　　夏日的太阳晃晃悠悠，透过纱帘照在我的双颊，热烘烘的，烤得我很困。
　　本来想打起精神撑住的，奈何身心俱疲，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了。
　　“叮咚～”消息提示音骤然响起，我睁开双眼，想去看手机，却看到他坐在我身边，正侧头盯着我看。
　　他双唇轻抿，眼神深遂，看起来倒是有点深情。如果我没被闪电式分手的话，可能会相信他的深情，但是现在，我只相信我自己，不会再信他的深情。
　　见我被吵醒，他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装作为我倒水。
　　我撇撇嘴角，先回复消息。
　　「姐，我下课了，你们可以来接我啦！——周夏叶」
　　「行，这就过来。——周芊华」对了，我真的改名了，这个名字还是许望留给我取的，说起来又是一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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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喜欢的节日是春节。因为我喜欢放鞭炮、穿新衣、收压岁钱，也希望爸爸妈妈快点回家，但我不会告诉他们我想他们了。我最喜欢春节，这是一个秘密。」我在作文本上写下这段话，又用橡皮擦去。
　　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别扭。爸爸妈妈，几乎没有参与我的童年，他们似乎只生活在每周一次的电话里，以及寒冬家家户户团圆的那几周里。我为什么要写我对他们的思念呢？我才不写！
　　我又去偷看许望留的作文，我们小学时是同班同学。
　　见我像偷油的小老鼠一样钻来，他便大大方方地给我看。本子上的字迹很端正，这样一比较，我歪歪扭扭的字简直难登大雅之堂。
　　他写道「我最喜欢的节日是春节。因为这预示着新一年的开始，万物复苏，生机勃勃。」我后来想，他从小就总是向前看，或许也是因为如果回头看，会有太多心酸。
　　“写得真好，都是成语呢。”我合上本子，看见书面上他的名字，写得那样隽秀。
　　“你爸爸妈妈给你取这个名字是有什么寓意吗？”我问。
　　“他们……”遭遇变故后，他自然不喜欢谈及父母，见我问起，不愿回忆，便说，“没什么寓意吧，可能是随便取的。”
　　“怎么会没有寓意呢，我帮你想想寓意。”我笑吟吟地坐回自己的座位，假装托腮沉思，实际上在用余光偷看坐在后排的他。
　　我知道可能又让他不开心了，因为我提到了他父母。
　　其实我已经知道他父母的事情了，在小学入学报名时，妈妈作为监护人回到老家，亲自在老师办公室登记，我就站在门外偷听。
　　妈妈说许望留的父母是市里大医院的主任，但是“收礼”被人举报了，所以坐牢了，说是钱款数额很大，要关在“里面”很久。
　　我听得云里雾里，不过我知道了为什么许望留要说他就是“城里人”，原来他不是吹牛，是真的呀。可是他好可怜，要走很多流程才能见到爸爸妈妈。这样比起来，我也算是幸福了。
　　我在办公室门外许了一个愿望，希望我们以后都能常常见到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