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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陌生人是敌人 ...


  •   车窗外茂密的绿树排排后退,烈日熏蒸道路,看着便燥热。我把车载空调调低了几度,听到导航里的机械女音报道“距离北湾国际机场还有二十公里,前方路口请直行”。
      蓝牙接入一通电话,我低头一看,是阿叶打来的。
      “喂?姐,你去机场接许望留了吗?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去接就好了。”阿叶是我弟弟,比我小两岁。
      “嗯,我去接了,你就安心复习吧,别挂科了。”我手扶方向盘,笑着打趣。
      “我哪里会挂科?我可是北湾大学优秀学子好吧!”阿叶一下子抓住重点,气鼓鼓地反抗。
      我莞尔,准备挂断电话:“那你先复习吧,晚上我去你学校接你,一起吃饭。”
      “行。”阿叶在电话那边犹豫片刻,轻轻地补充道,“姐,你要是有不想做的事情,就不要勉强自己哦。”
      “嗯,知道了。”我垂眸,睫毛落下一片阴影,挂断电话。
      许望留。我轻轻地念着这个名字,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回忆骤然晃过,一声声呼唤和呢喃似潮水涌来。
      本以为时间可以抚平一切,今天才发现原来我没有忘记,也不可能忘记。
      ——————————
      夏天,也是我们初遇的时节。
      那天,院外的知了没完没了地叫嚣。
      对门的阿婆伸直了胳膊挥舞蒲扇,试图喊住我和弟弟:“狗多脏啊,别抱怀里,小心又被你奶奶打。”
      我和弟弟一人搂住狗的前爪,一人搂住狗的后腰,正嬉笑着要搬狗进屋。
      “知道了,知道了,阿婆。”我扭头一笑,嘴上忙不迭应和,胳膊却还是紧搂着狗爪。
      弟弟有样学样,也喊着:“知道了,知道了,阿婆!”我俩怀里的大黑狗似乎乖顺地哼唧了几声,被盛夏的知了声淹没。
      奶奶是出了名的凶,如果我们调皮捣蛋被抓住了,肯定免不了被拧耳朵、打巴掌,但是奶奶烧饭很好吃,所以我们常常转头就忘了被打的事。
      弟弟先踏进屋里,要怪就怪黑狗比我们的个头还要大,门楣上已经脆脆地响起了爷爷挂着的铁质风铃声,而我还没能进屋。
      “这就是民林的女儿和小儿吧?真喜人。”家里来客人了。黑狗和弟弟挡着视线,我只听见浑厚的男声。
      弟弟觉得不好意思,吓得直接松了手。黑狗好不容易后腿着地,有了挣扎的支点,前爪一蹬便蹿离了我的怀,还不忘在前襟留下两个黑乎乎的泥脚印。
      这下好了,又要挨批评了。弟弟呆若木鸡。
      没等我瞪眼吓唬他,奶奶就发话了:“朵朵,阿叶,过来喊舅公、舅婆!”
      舅公、舅婆我是认识的,他们经常来我家,有时候送自家鸡蛋,有时候送玉米、番薯。
      对了,黑狗也是他们送的。还记得他们送来黑狗的时候,奶奶连连拒绝,问他们为什么不养只狗在身边,这样虽然没有子女,但至少有狗陪着,也好有个伴。
      舅婆,也就是奶奶的大姐,说他们两夫妻种地太忙了,捡到这只狗崽,看着很机灵,虽然自己养不了,也想寻个好人家。爷爷爱狗,听闻这只狗机灵,再没管奶奶拉下的脸色,自顾自笑吟吟地收下了。
      那么,这次舅公舅婆带来了什么好东西呢?我很好奇,洗了把手就跑去堂前。
      堂前摆着一张大圆桌,今天的午饭烧得出奇丰盛。
      我一面盯着菜品,馋得不行,一面对着来客脆生生喊道“舅公好,舅婆好。”
      弟弟也跟着喊:“舅公好,舅婆好——哥哥好!”
      哥哥?哪里来的哥哥。
      我以为是阿叶喊错了,仔细抬头一看,原来除了舅公、舅婆、爷爷、奶奶围坐在桌边,还有一个小男孩也坐在桌边呢。
      “哈哈哈,民林的小孩胆子真大,不怕人的。”舅婆拂过额角花白的头发,笑着对阿叶说,“不过,你应该喊他叔叔。”
      那个男孩咧嘴笑了一下,没说什么。我看出来他很紧张。
      “怎么可能?他明明和我们差不多大呀。”阿叶摇头晃脑地说,“舅婆,你别骗我了,这是占我的便宜。”童言无忌,他们都笑开了。
      “要算起来,确实应该喊叔叔。他和你爸爸是同一个辈分,不过和你们一样大。”爷爷拍拍椅子,笑说,“好了,上桌吃饭吧。”
      在饭桌上,我偷偷打量那个男孩。他穿得很好看,也很干净。
      我低头看到自己脏得花猫一样的衣服,心里痒痒的,真想快去换一件。
      大人在谈论着什么,我听不明白,我只关心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我问他:“你今年几岁了?”
      他颔首道:“七岁了。”
      “哎呀,叔叔,那你和我姐姐一样大!”阿叶衔着牛肉凑过来惊呼,“但是姐姐九月份就要去城里上小学了,你是不是也要去城里上学了?”
      “我就是城里来的。”男孩略略昂首。
      我一撇嘴,城里来的又怎么了?谁以后不是去城里呢。不过我没吭声,只在一旁悄悄地看。
      “哦……”阿叶挠挠后脑勺,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许望留,望远镜的望,留下的留。”他大方回答,后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周夏叶……我姐,我姐叫——”阿叶嘴真快,抢着表现,“我姐叫周春花!”
      说完,阿叶扑哧一下,捂嘴笑到肩膀颤抖。
      许望留听到“春花”这个名字,愣怔片刻,也笑出了声。
      我怒目圆睁,瞪着阿叶说不出话,又气又急。
      气的是,我本就嫌弃这个名字土,阿叶还那么大声地喊出来。急的是,我想维护自己的形象,但是这本就是我的名字,我是真的无可奈何。
      眼看两个坏蛋咯咯咯笑成一团。我攥紧拳头,快把牙齿咬碎,心想,这个来路不明的许望留真是坏蛋,和阿叶一样坏。
      可能是觉得自己笑得过分了,许望留转头看我,道:“刚刚婆婆喊你‘朵朵’,那我也喊你‘朵朵’吧。”
      “随你的便。”我真讨厌我的大名,眼珠一转,梗直了脖子说,“等今年过年,我爸爸妈妈回家,我就让他们带我去公安局改名字。现在随便你们笑,以后谁也笑不了我。”
      可能是听到“爸爸”“妈妈”两个词,阿叶脸上的笑意淡去,浮上一丝想念。那个时候我们都不懂为什么只有在过年才能见到爸爸妈妈,心里多的是思念,和因思念久积而生成的怨恨。
      令我不解的是许望留也在听到“爸爸”“妈妈”两个词后变得沉默了。他的爸爸妈妈也在外地赚钱吗?是不是也和我的爸爸妈妈一样,只能在过年才能见面呢?这似乎是很敏感的话题,我放在心里思考,没有问出口。
      丰盛的饭菜吃得并不是特别开心。大人们在争论着什么事情,奶奶和爷爷看向我身边的许望留,他们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眼底流露出很多情绪。等我长大后再回味,才知道那些情绪是同情、无奈和担忧。
      突然,舅婆开始抹眼泪,舅公把酒杯举向爷爷。我还太小,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隐隐约约意识到有一些大事要发生了。阿叶也预感到了什么,低头安静地夹菜、吃饭。
      当然了,许望留更明白。我不忍猜想他是怎么挺过那段日子的,他所经历的一切,放在任何一个同龄人身上,都是难以承受的。
      舅婆还在哭。奶奶很沉默,几次张嘴,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我听见爷爷说“这不行、这不行……”
      也听见舅公说“这个孩子机灵、懂事,他爸妈也是你们看着长大的,就是一时糊涂,被人陷害。等他爸妈出来之后,肯定会感谢你们的……”
      许望留的未来好像一艘小船,在餐桌上飘荡着,在西江市飘荡着,在银河里飘荡着。
      拉扯许久,久到我觉得许望留眉间蹙起的“川”字快要刻进皮肤。
      终于,爷爷举杯饮尽舅公的黄酒,奶奶抬手擦干舅婆的眼泪。
      像几年前送来黑狗那样,舅公舅婆说服了爷爷奶奶,只不过这次是送来一个男孩——一个要和我们一起生活数年的陌生人。
      ——————————
      阿叶曾经问我,如果我拥有可以回到过去的魔法,会对小时候的自己说什么。我说,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便不必去设想。
      事实上,我也多次在夜里哭泣,多次幻想拥有这样的魔法。我问自己,我愿回到七岁时,嚷嚷着拒绝许望留住进我家吗?
      我恨不得从来没有遇见他,但也感谢他的存在,心疼他的经历。再来一次,或许我还是希望他可以留下。
      ——————————
      越靠近机场,我越是不自在。
      答应去机场接许望留,与其说是因为顾念过往的情谊,不如说是因为屈服于爸妈的强权政治。
      昨天晚上,得知许望留要回国的信息,爸妈直接杀来好几通电话。
      “朵朵,正好你和阿叶也在北湾,你看你明天去接机吧?”还没等我回答,爸妈又激动地补充道,“以后许望留会在北湾工作,你们几个从小就在一起玩,长大了还能互相有照应,多好呀!”
      “爸,妈,我不想去,我工作忙着呢。”我连忙拒绝。
      “你不是自由职业吗?你能忙什么,必须去接。”妈妈夺过电话,“我跟你说,你要有礼貌,以后大家都是互帮互助的……”
      “是啊,小时候玩得挺好的,怎么长大还生分了呢?”爸爸嘟囔着。
      “许叔叔和阿姨呢?”我另起话题,问。
      “都在西江呢,挺好的。望留这孩子也是懂事,说等工作稳定了就把他们接去北湾。你明天去接一下他,以后好相互照应,听到了没有?”
      “行行行,不说了。”我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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