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阋墙》鲁班和妲己1984

3、第 3 章

　　梁如玉给梁青戈打了个电话，倒是没去确认他和孔蓝舒之间发生了什么龃龉，只是问他在哪儿，去接他，梁青戈回答在医院。

　　梁如玉疑惑的功夫，孔蓝舒猜到，梁青戈大概是去看望方才那位中暑的老人了。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梁如玉解开安全带，却看见副驾驶上的孔蓝舒没有动弹的意思，他沉声道：“蓝舒，不要没礼貌…”

　　梁如玉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在他的规矩内，他才是一个温柔的爱人。

　　孔蓝舒冷着脸盯了他两秒，挤出一个虚伪的笑容：“好吧，我和你表弟当面打起来的话，你得帮我。”

　　梁如玉牵住她的手，勾起唇角：“这一点毋庸置疑。”

　　两人到的时候，老人家正拉着梁青戈的手，一双老眼湿得像久旱逢甘露的湖泊。

　　旁边的小护士知道他们是梁青戈的家人后，一腔濡慕之情终于找到了倾泻的口子，配药打针的功夫，低着头和孔蓝舒说了一大通梁青戈的英俊潇洒和善良真诚。

　　她说本来老人家醒了之后，知道自己中暑躺在医院后，说什么都不愿意住院，更是简单粗暴地把盐水瓶的滞留针一把扯掉了，干枯如树皮的手背上，针孔处连一滴血都流不出来。

　　但梁青戈来了之后，不仅慷慨解囊，支付了老人的医药费，还拳拳之心，说服了对方安心养病。她见多了久病床前无孝子，这样热忱善良的人真的不多见。

　　孔蓝舒抬眼看向他，他握着老人的手，沉稳祥和、认真耐心地听着老人说的一句句方言，一一回答安抚。

　　如果人真有前世来生，行善积德，孔蓝舒相信梁青戈这辈子死了之后肯定能羽化登仙。

　　从她认识他起，他就是个装在清冷壳子里的老好人，甚至连那层壳子都是软的，只是罩了个不近人情的唬人假象。

　　这几年，外面那层壳子倒是修炼得冷硬如城墙，但只要那颗心还是软的……

　　孔蓝舒倏忽露出一个哂笑，缓了缓站得发麻的脚心，她凑近梁如玉耳边，轻声道：“还要说多久啊，我想打把游戏。”

　　梁如玉的回答是不行。

　　她撇了撇嘴。好不容易的休息日，还要被约束得这么严格，她百无聊赖地将手从梁如玉的后背衬衫伸进去，掌心贴着他的皮肤，慢慢游曳到他的腰间。

　　梁如玉纵容着她的胡闹，低头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轻声安抚：“乖。”

　　孔蓝舒毫不掩饰自己和梁如玉的亲昵，一双眼睛却肆无忌怛地盯着梁青戈的背影，肩宽腰窄的身材，将简单的迷彩服撑得饱满有型，她已经尝过了这副骨肉之下蕴藏的可怕力道，短短的青黑发茬贴在脖颈之上，干净利落之余泄露出两分煞气。

　　做那件事的时候不能抓头发了。

　　但是可以扯耳朵。

　　孔蓝舒被自己的漫游天际的想象力给逗笑了。

　　但还是忍不住想，如果当时没跟梁青戈分开的话，他们在一起会是怎样的一副场景？

　　那副身材的体力一定很棒。

　　其他人尝过吗？

　　她莫名生出几分嫉妒来。

　　孔蓝舒本以为离开梁青戈会让她开始崭新的生活，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她开朗健谈、落落大方，像一朵明艳的大丽花，在大学生活和之后的职场中都如鱼得水，根本无暇去想那样一个沉默寡言、乏味至极、只在床上有点新鲜可爱的老好人、书呆子。

　　但当他重新出现之后，那种让人骨头缝里都要唱出歌来的兴奋、刺激、幻想，带着让人中毒的五彩斑斓的色彩，齐齐朝她涌了过来，将她淹没。

　　她从来就不乖。

　　梁青戈知不知道，在他专心致志服务人民群众的时候，她站在他表哥身边，肆无忌惮地肖想着他的身体？

　　孔蓝舒低头笑了笑，借口去洗手间的功夫，发了条微信。

　　这边，梁青戈安抚完老人，站起身，梁如玉揽住他的肩膀，刚扯出一句寒暄，梁青戈腿边的手机便震动了一下。

　　他毫不设防地解锁屏幕，眼睛飞速捕捉到了消息来源人。

　　他还没来得及删掉孔蓝舒的微信，更没来得及改掉那个可笑的备注。

　　于是那个人就顶着那样的伦理名分，挑逗了他。

　　梁青戈下意识地侧过身体，手上也迅速熄灭了手机屏幕，一气呵成地重新塞回裤子口袋里。

　　如此防备的姿势让梁如玉僵了一瞬，但他马上恢复过来，打笑道：“这是有情况了啊，什么时候把女孩带回家给我们看看？”

　　梁青戈表情冰冷，敛去眼底的神色：“没有。”

　　他只觉愤怒，那丝酸涩被他锁入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意识底层。

　　上了车，梁青戈在后座上坐得笔直端正，目光却是散的，不知在想什么，孔蓝舒则懒散地躺在副驾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那串珠花手链，细长的链条，稍稍有点硌手。

　　手机躺在膝盖上，停留在微信聊天页面，方才发出的那条消息如石沉大海，而她方才用转账的方式试了一下，竟然显示“对方还不是你的好友”。

　　被删了。

　　梁如玉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后视镜，语气轻松：“蓝舒，你跟青戈都是在锦安念的高中，我可是听说青戈以前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你听说过他的什么风流轶事没有？”

　　孔蓝舒抬起眼，“不用听说，一个班的。”

　　她语气淡淡。

　　便是许久未见、从未有过交集的老同学，在这种情境下，都难免热络地寒暄几句，感叹一下缘分的奇妙。

　　可她却偏偏这副冷淡至极的样子。

　　但梁如玉似乎毫无察觉，他兴致勃勃地又问：“这么巧，那你肯定知道什么秘辛，快说来听听。”

　　梁青戈骤然抬眼，目光沉沉：“哥。”

　　梁如玉勾唇：“青戈，你当初喜欢那个女孩子的细节，家里人都好奇死了，今天就让我八卦一下，我保证不告诉他们。”

　　孔蓝舒一副被八卦勾出兴趣的样子：“他喜欢一个女孩子，怎么你们全家人都知道了？”

　　“一个只知道学习的木鱼书呆子，有一天居然大张旗鼓地逃课出去玩儿，还是跟一个女孩子一起，你说这恋爱的魔力，可不可怕？”

　　孔蓝舒闻言，轻轻笑了笑，“确实挺可怕的。”

　　车辆在高速路段上风驰电掣，孔蓝舒关了车内空调，摇下窗户，旷野的风携带着草木断裂处汁液的清甜，将车内的气息灌了个通透。

　　她瞟了一眼后视镜，梁青戈端坐在那里，闭上了眼睛，仿佛万千红尘都入不了他的眼，前尘羁绊都成了寥廓风声。

　　他不在意梁如玉在她面前说起曾经的痴情故事。

　　也不在意她和他的关系被梁如玉知道。

　　孔蓝舒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干脆阖上眼睛小憩起来。

　　天快黑时，一车三人终于到了梁家老宅，远远的，孔蓝舒就看见几个老头老太太，在家门口的大铁门候着，看见车灯，欢喜得手舞足蹈：“来了来了。”

　　几年才回家一趟的梁青戈，帮孔蓝舒吸引了一部分火力，她虽说不怵这种场面，但一直端着腼腆娴静的笑容，还是会让人感到厌烦。

　　孔蓝舒乖巧地一一打过招呼，将梁家的各色亲戚都认了个脸熟，突然贴近梁如玉的耳边：“你那位表弟的爸爸，今天没来吗？”

　　梁如玉顿了一下，才说：“青戈的爸妈离婚了。”

　　离婚？

　　孔蓝舒皱起眉头，突然意识到什么：“那他是跟妈妈姓的梁？”

　　“嗯。”

　　“为什么？”

　　梁如玉伸出手，猝不及防地捏了捏她的脸，语气微妙：“你怎么对这个问题这么感兴趣？”

　　孔蓝舒白他一眼，十分坦然：“儿子跟妈妈姓，稀奇。”

　　两人说悄悄话的功夫，众人酝酿了一肚子的热络终于往外倒出大半，想起吃饭来了，簇拥着往餐厅里走。

　　梁家的老宅子是荆楚地区最常见的布局，坐北朝南，中间一扇大门，两边呈对称分布，餐厅在两边拐角处，和房屋主体形成一个直角，将院子纳进去。

　　堪堪落座，便听见院子里传来一声高呼。

　　“好热闹啊今天，青戈你回来了都不跟我说一声——”

　　梁青戈一直不悲不喜的神色突然波动起来，一双眼睛如鹰隼牢牢锁定了孔蓝舒，视线之灼热让她如被烫到一般抬起眼。

　　两相对视。

　　他在紧张。

　　她扭过头去，来人是一个精瘦男子，擦得锃亮的皮鞋，条纹polo衫的下摆塞进西装长裤里，五官立体，但眼眶和脸颊下陷，透露出一股纵欲过度的灰败之感。

　　孔蓝舒将这人细细看了一遍。

　　他是梁青戈的父亲。

　　显然，男人的到来并不在梁家人的计划之内，热络的气氛稍微冷沉下去，梁如玉的父亲梁成业终于开口：“来都来了，坐下一起吃饭吧。”

　　周生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咧着牙花晃到梁青戈旁边，拉开椅子就准备坐下，却迎上一双凛冽寒意的眼。

　　下一秒，他手底下那把椅子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踹飞了出去。

　　椅子脚和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飞速碰撞上墙壁，震荡两秒才堪堪停住。

　　梁青戈冰冷的声音在这片震耳欲聋的声响中，显得格外撼人无情：“这里不欢迎你，从哪儿来的滚哪儿去。”

　　众人俱是一惊，噤若寒蝉。

　　他们这才发现，他们根本不了解梁青戈，只以为他还是那个孝顺懂事但沉默寡言的孩子，却从没想过七年的军旅生活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身简单的迷彩服，不仅仅是某种身份的体现，更代表着强健的躯体，绝对的武力，说一不二的压迫感，和一颗枪林弹雨下磋磨得冷硬无比的心。

　　只有孔蓝舒，低着头，处变不惊地抿了一口茶水，眼底晦涩不明。

　　出来打圆场的是梁青戈的母亲，她急急走到两人旁边，语气焦急：“青戈，他是你爸爸，是我让他来的。”

　　梁母的肯定仿佛赦免金牌，周生僵在脸上的笑容重新活泛起来：“儿子，以前爸爸对你关心少了，是爸爸做的不好，现在爸爸想一个回归家庭，好好照顾你妈妈。”

　　他姿态放得极低，却没有人帮他搭腔，几个年长的妇人欲言又止，男人们则是交换了个眼神，讯息无声地在空气中传递。

　　须臾之后，梁成业开口了：“青戈，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看你回来这么高兴的事情，你哥还带了女朋友回来，咱们一家人先坐下来一起好好吃顿饭，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梁青戈沉默地坐在那里，嘴唇抿得如锐利刀锋，眼睛里没有一点温度。

　　周生却捕捉到了梁成业话里的关键词，转而向梁如玉和孔蓝舒扯出一个灿烂到谄媚的笑。

　　“如玉，这次来之前姑父听说你女朋友也要来，开心得很，给你们小年轻也买了点东西，祝你们永结同心哈。”

　　顺势把刚才一直捏在手里的两个礼品袋放在了桌子上。

　　另一只手则伸进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龙凤呈祥的红包，递向了孔蓝舒，热情洋溢胜过了超市开业大酬宾的主持人。

　　“侄媳妇，姑父先给你包个红包，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和谐美满的大家庭！”

　　众人的目光刹那间齐齐凝聚在她身上。

　　代替她作出回答的，是梁青戈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