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愿长眠在春天》韦青里

1、第 1 章

　　今天吃饭的时候，阿妈说，隔壁新搬来了一家人。
　　我没有在意，毕竟那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快速地把饭扒进嘴里，就回了我的小卧室。
　　书桌正对着的窗户，可以依稀看见隔壁那家人的书房。
　　我摊开暑假作业，却并没有想要写的意思，只是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从旧书店老板那里淘来的旧书。
　　我不喜欢写作业，那种对已有知识的机械性重复令我清晰地感受到身体中活力的流逝。
　　但我喜欢书，各种各样的书，晦涩难懂的严肃文学也好，脍炙人口的武侠小说也好……看书的时候，我能感到我的心脏仿佛与书中人物保持着同频跳动。

　　但也偶有例外。比如现在。
　　我看到手里这本书里，那位中国富商子弟对他昔日的小情人说，他爱她直到他死。
　　尽管杜拉斯没有让这本《情人》落入俗套，我却依旧很难共情，我把这归结于自己贫瘠的恋爱经验的原因。
　　我兴致缺缺地掏出随身听，把耳机塞进耳朵里，闭着眼睛瘫在椅子上，很快，一阵困意袭来。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戴着耳机睡了很久，耳机里陈慧娴还在唱着“来日纵使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

　　阿妈没有叫我吃饭，看来是去街口打牌还没回来。
　　我伸了个懒腰，扭开了台灯，忽然亮起光让我的眼睛不适地眯了一会，等我适应下来，慢慢睁开眼睛，却忽地看见对面，隔壁人家的书房里也亮起了灯光。
　　对面那家的窗户边站着一个青年，一身蓝白校服，一丝不苟的黑发，面容清朗俊秀，宽肩窄腰的身形映照在我的瞳孔里。
　　我的心脏不自觉停了一拍，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生？
　　那青年似乎是第一次开灯，对老旧的台灯开关拨弄了一阵，也没能让灯更亮一些，不禁皱了皱眉。
　　他转身离开了一会，回来时手里拿着一节小灯管，一些工具，走到桌前摆弄了一会。
　　我就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拆换灯管，拧螺丝，最后打开开关满意地看着明显变亮的灯光。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闲，会对一个陌生人换灯管感兴趣。
　　实在想不通，于是烦躁地把随身听和书本往书包里一放，下楼吃饭去了。
　　从那天起，我就经常在书桌前偷看对面的青年，那人通常都是在看书做题，写写画画，那专心致志的样子，一看就是个好学生。
　　我有些不忿，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却是个书呆子？
　　书呆子一点没察觉到我偷看他，我甚至怀疑他根本没发现他身边有个窗户。

　　七月末的南滨市，气温之高令空气扭曲，我穿着条白色短裤，坐在家门口，吹着风扇闭目养神，却被一声洪亮的女声打断。
　　“周思南！你怎么不来找我玩？”
　　我烦躁地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打扮得像假小子一样的女孩。
　　万年不变的短发，象征科比的24号球衣，男款运动鞋，还有掂在手里的限量款篮球……我打量了她一会，终于开口：“张珊娜，你又装男生去打篮球，张叔叔知道了会骂死你的。”
　　张珊娜“切”了一声，不屑地说：“他出差还没回来呢，少吓唬我了，我才不怕。”
　　我只好“哦”了一声，继续闭上眼睛。
　　张姗娜看我无动于衷的样子就来气，用脚踢踢我的椅子，不依不饶，“喂，周思南，你为什么不来找我玩？这都放假好久了！”
　　“因为忙。”
　　“你忙什么？”
　　“忙着休息。”
　　张姗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后不顾我的挣扎，要拖着我去新开的水族馆。
　　我不情不愿地走着，太阳太晒，我有些紫外线过敏，只能拿着过路做兼职的小姐姐发来的广告勉强遮着脸。
　　张姗娜撇撇嘴，“你一大男人怎么比我还娇气？”
　　我回击道：“因为我不算个男人，你也不算个女人。”
　　张姗娜气得指着我“你你你”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最终恨铁不成钢地说了一句：“你可真是不成器！”
　　我一向无所谓这些，我也一直不认为我算一个严格意义上，或者说普罗大众意义上的男人。
　　在我之前，我有一个阿姊，才六岁就夭折了，我算是阿妈阿爸为了怀念女儿而生下的产物，阿姊叫周楠，于是我的名字叫思南。
　　阿妈阿爸一直把我当女儿养，像是要把阿姊失去的通通还到我身上来。
　　于是我从善如流，一个男儿身，真的活成了一个娇气的小女儿。
　　《霸王别姬》里，程蝶衣挨了无数打换来的“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在我这儿变得轻轻松松，简简单单。
　　我愿意承认自己的灵魂不像个男人，也愿意接受自己的身体不是个女人。
　　男人女人，对我而言都不重要，阿妈阿爸高兴比较重要。

　　张姗娜有个毛病，不认路。而我今天也犯了个毛病，相信张姗娜。
　　“所以……我们要往哪走？”我看着眼前人迹罕至的深巷，发出了疑问。
　　张姗娜显然迷糊了，“这……我也没来过这里。”
　　我按下怒火，“你没来过那你走得这么自信？”
　　张姗娜心虚道：“我也是听说这条路比较近，听着挺简单的，没想到走起来还挺复杂……”
　　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打算原路返回，却不料被一伙人挡住了去路。
　　为首的是一个纹着大花臂，脖子上戴了条金链子的男人，身材臃肿，叼着颗烟对着我，打量了一阵，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容，“这么清秀的小女孩，是不是雏儿啊？”
　　旁边几个狗腿子立马捧场地嬉笑，眼神黏糊糊地从我身上过了一遍，其中一个恶劣又猥琐地说，“二哥，肯定是！我在这片儿还没见过长得这么纯的呢！”
　　我知道，他们把我当女孩儿了，我的头发很久没剪，已经变成了肩发，又因为是卷毛，软软地搭在耳边，打扮得还比较中性，平常在学校就有人把我认成姑娘，这伙人不认识我，更会把我认错。
　　为首的那个“二哥”又把目光转向我身边的张姗娜，恶声恶气道，“哟，这是小男朋友？小孩儿，我劝你识相点，把小女朋友给哥几个玩玩，我们就不动你。”
　　张姗娜毕竟只是个假小子，拳脚功夫还是很差劲的，又是家里娇生惯养长大的，没见过这阵仗，一时被吓呆在原地。
　　想到张姗娜才是个真真正正的黄花大闺女，我暗叹口气，戳了戳张姗娜，小声说：“快走！找人过来救我！”
　　见张姗娜着急的还想说什么，我赶紧捂住她的嘴，眼神严肃，“好了，快跑！”
　　张姗娜一步三回头地跑离了巷子，她眼神里的慌乱，感动等种种情绪几乎可以演一部《情深深雨蒙蒙》了，但我没心思回应她，我得解决眼前的问题。

　　“你们别想了，我是男的。”见张姗娜走了，我清清嗓子说道。
　　那个“二哥”一愣，怀疑地打量了我一番，啐了一口，“操，真是个男的。”
　　正当我松了口气的时候，“二哥”下一句话让我呆在了原地。
　　“男的也行，长这么带劲，不知道后边儿是不是一样……”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到身边两个人拉住了我的两条胳膊，我反应很快地踹向两人，从他们手里挣脱，却还是被剩下的人一拥而上，控制住了。
　　我不得不承认，张姗娜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人闲的时候就该多练肌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用了。
　　此刻我被一个人揪着头发，扯着头皮，跪在地上，被迫仰头看着那个“二哥”。
　　“二哥”露出一个yin/邪的笑容，一边缓缓拉开裤链掏着家伙，一边说：“人不大，力气还不小……来尝尝哥哥的宝贝吧……”
　　我瞪大了眼睛，奋力挣扎着，明明是个唯物主义者，此刻心里却在求着各路神佛显灵救救我。
　　在我的脸离那腌臜的物件只有不到五厘米的时候，神佛显灵了。
　　“二哥”被突如其来的一脚踹倒在巷道里，摔得头晕目眩，还没来得及吼叫，就被又一脚踹得蜷缩起肚子，像一条肥白蠕动的虫。
　　另外几人一愣，反应过来立马冲着来人挥舞起拳头，却无一例外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是什么英雄救美的剧情？
　　我还沉浸在刚刚的恐惧中，直到来人蹲在我身边，问我：“姑娘怎么样？有伤到哪里吗？”
　　嗓音清凌凌的，又带着发育成熟的男孩子特有的低沉，显得声音很有质感。
　　我抬头看向眼前人，这熟悉的面孔让我心脏又停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