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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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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耐心地用酒精湿巾擦过牙线盒的每条棱角,巴掌大的小塑料盒子硬是擦了两分钟有余。
他转身拿起下一样。
擦干净——
放好。
再擦干净——
再放好。
男人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指腹被酒精浸泡得又红又皱也丝毫没有影响他肉眼可见的好心情。
摆好最后一瓶浴液后,他站到门口朝内审视了一圈。
牙刷,牙刷缸。
剃须刀,剃须泡沫。
浴液,洗发水。
电烘干架,花洒。
……
全部一模一样。
男人比对着照片小心翼翼地调整沐浴液摆放的角度,又用衬衫袖口擦去架子上不起眼的灰尘。
他看了眼照片,确定好每个细节后满意地关上门回到客厅。
目光所及的公寓里,大到房间整体格局小到玄关角柜上摇晃着脑袋的陶瓷娃娃都和江南现在的住处没有丝毫差别,落地窗外截然不同的景色让人有种错乱的恍惚感。
就快好了,他无声道。
只差最后一样——
他走向工作室,推开门就见铺满隔音海绵的屋内空空如也。
男人走到靠窗的位置,指尖在空中丈量着窗台高度。
这里最适合放张书桌,阳光恰好可以铺满桌面,等写得累了抬头窗外就是四季常青的绿意。
他阖上眼,想象着青年眯起眼懒洋洋望着窗外发呆的模样。
南南写歌时总像没有骨头似的软踏踏地趴在桌子上,还会拢起额前有些碍事的碎发绑个不高不低的小揪揪坠在脑袋后面,发梢随着落笔的动作不安分地上下晃动。晃得他总是忍不住抬起手,想要隔着监控屏幕握住青年柔软的发梢。
他很早就看过青年写歌。
不是在监控里——
是亲眼看到。
只不过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青年在纸上写写画画的是歌词。
好像每所学校都会有那么个所有同学都知道的人,学生时期的情愫热烈地扑在他一个人身上,仿佛只要能跟他搭上话,就是繁重学业里最值得拿出去炫耀的惊喜。
青春记忆里的一席之地,时隔再久都被这人牢牢占据。
江南就是这个人。
出色到有些过分的相貌;
每天豪车接送上下学;
有涵养的谈吐;
昂贵的行头;
名列前茅的成绩;
数不清的赛事和奖项。
……
每一条都符合彼时看多了小说的学生们对于完美的想象。
而自己呢?
男人挑起唇笑得自嘲。
磨烂起毛的袖口无时无刻不在宣告他不上台面的家境,脚下耐克球鞋对勾上多出来的那道杠是他对尊严可笑的坚持,黑壮的肤色和体型让他无论在哪都脱颖而出。
同样是脱颖而出——
青年脊背笔挺像棵青松,他却总垂着脑袋弓起后背。
体育生、差生、贫困生。
这三样放在私立高校里,收获的目光不用想也知道。
最有力的霸凌就是无视。
无论他作为体育生为这所标榜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院校赢回来多少枚省级的奖章,都无法改变他在学校里被迫隐形的现状。
既然不被看到——
他索性学会了观察,观察那些自诩教养好的学生们背地里是怎样的惺惺作态,自己则在这些真真假假的表象和内在间自娱自乐。
直到新学期开始,他在同学的议论声中走到青年身边落座。
自此——
他的观察对象只有一个。
江南。
他迫不及待想要掀开这位完美代名词的外衣,就像游戏玩到最终关卡等不及要彻底通关似的。
但江南却仿佛真把自己活成完美的条条框框,随便他以什么角度观察都找不到任何瑕疵。
课间自己午睡,青年会一直等到他醒过来才温声说句借过。遇到有人堵在门口告白,他也只是礼貌地请对方移到不挡道的地方,耐心听完再认真地拒绝,就连拒绝的理由都合情合理到挑不出错来。
过后他也不会把别人对自己的喜欢当作闲聊时炫耀的谈资。
更准确地说——
他根本没有闲聊的对象。
江南没有朋友,这点在他成为同桌不到两周后就发现了。
青年活得太按部就班:
按部就班地来,
按部就班地走;
按部就班地学习;
按部就班地参赛;
按部就班地得奖。
就连他的教养和礼貌,都透着股按部就班的味道。
江南会在接热水时自然而然地把他的水壶也捎上,就好像这种顺便在青年眼里是种理所应当。
按部就班的理所应当。
他越来越好奇,好奇褪去按部就班后的江南是什么模样。
他太好奇了。
所以那日午后——
他放轻动作小心翼翼地取下江南总不离耳的耳机,凑过去紧挨着青年只为知道他在听什么。
耳机里传出歌声:
请看着我——
看我活得小心又慌张;
请看着我——
看我活得畏首又畏脚,
看我活得胆小又可笑。
所以请看着我,
看着我挣开条条框框,
看我活得荒唐又夸张。
等到最后一刻,
请看着我——
看着我缩起手脚,
看着我收起荒唐。
看着我跌入低谷,
再不复阳光。
歌词旋律略显青涩,但耐不住嗓音好听得不像话,清浅悦耳的音调里带着玻璃般易碎的难过。
好听且熟悉。
每天都听到几次的熟悉。
他猛地抬起眼,就见江南下巴枕在臂弯处静静地看着自己。
“好听吗?”青年问。
“好听。”他呆呆地回道。
江南歪着脑袋,突然笑了。
“好听就好。”
“你写的?”他哑声问。
“嗯。”
“歌名叫什么?”
江南弯起眉眼,“看着我。”
“什么?”他没反应过来。
“歌名叫《看着我》。”
那晚自习过后,他鬼使神差地藏起江南落在桌上的铅笔。
回到宿舍后他拿出小刀。
我会一直看着你,他埋头刻下这行歪歪扭扭的字。
不是恐吓。
不是威胁。
不是告白。
至少那时候还不是。
只是,莫名其妙的难过。
难过到只有这样做才能忘掉缠绕在歌声里卑微的渴望。
在那之后,他越来越控制不住对青年近乎病态的关注。江南仿佛是独属于他的宝藏,那些藏在完美外表下的特别只有他一人知道。
直到最后——
彻底不可收拾。
能近距离看到江南仿佛成为自己生活中所有动力的源泉,所以他全身心投入学习,和江南一起考进彼时想也不敢想的好学校;所以他放弃体育转经商,只为有足够的资本跟着去所有他去的地方;所以他在被跟踪受害互助群里化身知心前辈主动接触江南,只为将青年完完整整把控在自己的监视下;所以他成为了笔友陆驰,逐渐将江南最后那点信任毫无保留地收入囊中。
现在,终于要收网了。
从今往后——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南南。
“砰——!”男人一把关上窗。
他转过身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房间让他不满地皱眉。
可惜在乐器上南南就像抱着旧物件不肯撒手的小顽固,只用那些已经用惯了的,所以还得尽快找时间去把现在那间工作室腾空。
男人掏出手机看起日历。
下月五号宜搬迁?
他在日期旁注上星标。
“叮——!”
手机消息叮叮作响。
“叮、叮、叮——!”
提醒音快要串成一条线。
男人皱起眉,显然被嘈杂的提醒音扰了难得的好心情。
他正要调至静音,就见各大新闻平台的热点头条狂轰乱炸似的从屏幕顶端一条条闪过,都来不及看清标题就被新发的消息顶掉。
但所有标题都包含两个字:
江南。
男人眼神一沉。
他随手点开一条,然后按照时间先后把每一条都点开细看。
他眼神越来越沉。
#江南首次开唱!或露脸!
#江南突然宣布将于下周六在江城举办出道首次演唱会!
#南北音乐官网开放售票!
#售票渠道两分钟后关闭,是门票售罄还是官网故障?
#江南首演门票两分钟售罄!
#黄牛票已炒至天价!
#七万座位将首度座无虚席!
“演唱会?”男人嗓音低哑。
他沉着脸死死握住手机,像在握住即将脱缰的掌控欲。
***
转眼一周过去。
江城这周可谓热点城市。
谁也没能想到从来不露面的江南会突然开演唱会,同样也没人能想到单单一场演唱会居然会让整座城市的交通系统临近瘫痪。周边的酒店更是一房难求,民宿和客栈无所谓档次全部被提前订空。火车和高铁票也早已售罄,这周来从全国各地前往江城的机票价格更是被炒到几乎离谱的地步,就连高速公路都堵到需要专门派警力去疏通。
七万人虽多却还不至于此。
但没有抢到票的粉丝,和想来凑热闹的路人与各大媒体加在一起就远远不是七万能囊括的。
“江南!——”
“江南!——”
“江南!——”
离演唱会开始还有一天,但聚在这里的粉丝近乎沸腾。
男人站在窗前,神色不明地俯视着无数神情激动的粉丝。
这种宝物被觊觎的感觉让他只想撕碎那些人兴奋的笑脸。
“哗——!”他拉上窗帘。
昏暗的屋内,男人神情阴沉。
南南。
南南。
你们知道什么?
你们知道他喜欢什么吗?
你们知道他害怕什么吗?
你们知道他开心时什么样?
不开心时又是什么样?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将青年的名字含在唇齿间细细地咀嚼着,直至独属于青年的淡淡甜香充斥在口腔每个角落。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但我知道,他满足地喟叹。
我全部都知道。
隔天傍晚。
七点整。
“啊啊啊啊啊啊——!”
演唱会在尖叫中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