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风扰我》夏臾十七

1、第一章

　　六月末的波士顿每个下午都阳光灿烂美如金黄的柿果，斜阳穿过透亮的落地玻璃，洒进寸土寸金的高层公寓。

　　闪若繁星的光点随着外面即将西落的太阳在女孩们的柔顺，浓密的发丝上跳跃，连地上黑色的影子也勾勒出她们优越的侧脸。

　　许夏怡和唐致逸两个人满头大汗的终于把最后一个行李箱压住，艰难地合上了。

　　三个33寸的行李箱全部装满，但是床上依旧还堆着一小堆乱七八糟的杂物，这已经是两个人收拾完的成果了，五个小时前这里像是被入室抢劫过一样，一片狼藉，两人坐在四周都是衣物堆成的小盆地里，如流水线上的机械女工，折叠，分类。

　　架在三脚架上的黑色卡片相机录制完最后一个片段，镜头机械转动嘎吱嘎吱缩了回去，许夏怡取出里面的内存卡，导入了笔记本里，进度条走完，鼠标拉住这个视频拖进了名为summer vibe的文件夹里，第一百期。

　　剩下的部分唐致逸仰天长叹一口气，瞧着许夏怡一气呵成地拍摄动作，倒也是见怪不怪：“你还好意思拍进去的？哪个百万博主像你一样住个大狗窝的！别人不止把精致和自律打在tag上，恨不得写在自己脸上，你看看我们这层楼的那个INS的白女网红，人早上五点就开始带人回来嘎吱嘎吱床上运动，你也不知道人家是刚起呢，还是才睡呢？\"

　　她们住的公寓因为是学区房，还有临海窗景在房租市场上很热门，唐致逸高中就来美国读书一点不惊讶于留学生能租得起一年大几十万的公寓，但唐致逸签租房合同的中介一脸\"幸运女孩\"的表情，私下才知道原来这套房是许夏怡家置办的房产，可当场打听留学圈的同学问许夏怡家是干嘛的，别人一脸茫然，你问的是她哪个家？随后又特真诚说，Oooold money ，低调别打听。

　　\"你又不露脸，你信不信别人真的会以为你是个大吊丝，别打包了，我帮你寄回国算了。”

　　随后许夏怡转身丧气似地趴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扑面是沾染在被套上熟悉的洗衣液和身体乳混合甜香，说来也神奇，许夏怡高考毕业提着一件行李箱刚来这里时以为自己是被流放，预科班上的印度口音的英语听得半懂，买杯咖啡想不起雅思单词里的吸管怎么说，用沾着水珠的锅煎鸡蛋，最后拿着锅盖当盾牌表演踢踏舞，一开始完全出于“还有能比现在更狼狈吗”心态，许夏怡开始拍摄留学视频，没想在一圈子标榜着精致自律的流媒体视频中脱颖而出，倒也没有一下子爆火，只是当视频积累到第一百个的时候，许夏怡的油管频道订阅数目也到了九十九万。

　　还差几千个粉丝就能突破一百万了，许夏怡第一百个视频的文案和脚本已经静静躺在文档里了，只需要添加在视频的字幕里，最后一句写的是：再见波士顿，再见我可爱的粉丝们，第一百期视频来了，抱歉不能继续更新了，以后有缘再见啦！

　　许夏怡闷闷地声音从枕头缝隙里渗出：“呜呜，唐致逸你真好，没有你的日子，我该怎么办。”

　　随即又鲤鱼打挺地起身，冲到唐致逸面前给了她一个熊抱。

　　一副柔软细腻的躯体贴上来，唐致逸仰着脖子躲开许夏怡本就打算亲在空气中的玩笑吻，骂了一句：“许夏怡你怎么这么自恋，滚蛋！”

　　眼下脑子转的飞快，想起刚刚认识许夏怡的时候。第一眼会以为她是那种特别会玩儿的女孩，毕竟有仗着美貌恃宠而骄的资本，但是认识两个月下来，对这个舍友的基本信息还停留在：一个大学，学的传媒，住在美国市中心房租高额的城市公寓，看上去冷淡，不易亲近，聊天总是点到为止，少有吐露心境，每天两点一线，不蹦迪，不约会，酷爱买家具，两个月把唐致逸呆了几年几乎从不买的一切厨房用具和调料买齐了。

　　虽然两人一个学校，专业不同，况且美国大U本来就学生众多，两个人生活的交点也不过是这间合租的二室公寓。

　　而许夏怡经常也会在唐致逸凌晨两三点蹦迪完，独自一人窝在沙发上用电脑写作业，只下留着厨房的一盏主灯，落地窗外也还是那个不分昼夜，依旧绚丽糜烂用钢铁森林筑成的冷漠城市。

　　然后问了她一句：你饿吗？想吃鸡蛋面吗？

　　唐致逸那一刻居然突然眼睛酸涩的想哭，远走他乡留学多年，有时候就是看上去全是都市人类伪装好的冷漠，但内心却愈发柔软和脆弱。

　　虽然鸡蛋面味道真的很一般，盐放的很多，有点辣，并且里面的鸡蛋其实是华超里成品的卤味蛋。

　　女生之间的友谊往往开始于当事人觉得感天动地的小事，而许夏怡造事本人回忆起会不解风情地说：哦，我第一次煮面，不知道小小一捆能煮出一锅，下太多才问你要不要吃。

　　所以在那个还残留着夏天最后一丝滚烫火热的晚上，唐致逸把在书桌前埋头苦干的许夏怡拎出来，主动带她带去结交一些她早认识的本土朋友，帮她快点融入这种不得不social的社会环境。

　　酒吧喝酒，在那场全是女生的酒局里，许夏怡喝的最少，但是却醉的最早。

　　酒局的画风一开始还很正经，也就是聊聊学业，聊聊你从哪来，未来有什么打算。直到有人开始喝多，到最后所有人都喝多，画风就开始离谱且话题从平淡转向刺激。

　　许夏怡以为至少会先从“记得初恋吗？”“第一次牵手什么时候？”，“第一次恋爱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第一次接吻？”这种初级阶段开始问起。

　　一个女生喝高了或许还好，但是一群女生喝高了，话题也是没有前戏的，直接上三垒。

　　许夏怡脸上飘着红晕，连脖子也微微泛粉，身体比脑子更先感受到酒精带来的副作用。至于脑子的副作用就是她能理解消化下每一个问题，思绪被搅扰成一团浆糊。

　　很想插进去这场对话，没有一句接的上。

　　毕竟超过自己所有经验的话题怎么加入？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跃跃欲试等待抛出的下一个问题，似乎只有她还找不到上一个问题的答案。

　　但人或许真的有母语羞耻这件事情，当语言从字正腔圆的中文，变成黏黏糊糊卷着的美英时，桌上女生各个笑得暧昧又大方，许夏怡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开始回想。

　　她只是很纯情的拉过小手，是被握着手腕拉着走那种，不是什么十字相扣那种。

　　勉强搂搂抱抱过，很友好，很绅士，绝对不是她们说的那种搂着腰，掐着下巴，烈火干柴式的拥抱。

　　但她们后来的一个一个回答都愈发让许夏怡垂头丧气，些许无奈，因为比较起来，她在二字打头的年纪里，在美国无人看管，明明享有可以夜不归宿，酒水畅饮各种权利，但她并没有得到一丝丝的长进。

　　好吧，甚至连高中同学和她疯狂吐槽的那种经历也没有，国内大学破大点个地方，第二天就见面了，怎么就还能在女生宿舍楼下吻得难舍难分呢。

　　当时唐致逸瞥了一眼全程没怎么说话的许夏怡，不懂为什么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活像充了气的河豚。

　　难道不应该是纯情少女一脸娇羞，但是第一次开启新世界大门，双眼闪着光，不错过交流的每一句经验之谈。一副“我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你们可以多说一点”的样子吗？

　　直到有人抛出了一个相较之下已经很纯情的问题：“第一次接吻是什么时候？”

　　许夏怡被酒精封印了的神智短暂的清醒了，回答了今晚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问题；“18岁”。

　　这个回答甚至很快就淹没在了一众“15岁”，“16岁”的回答里，问题和回答本身也不够戏剧和刺激到让人有追问下去的欲望，因为这里多的是16岁就在街头激烈热吻的年轻男女。

　　但是唐致逸就像敏锐的猎犬一样嗅到了这个回答的微妙之处，一下子就抓住了别人无法意识到的藏在层层缝隙中的重点。

　　那就是这位平时看似冷淡，生活无趣，从不泡吧，不会约会，人际关系很是简单的舍友，也有一段埋在心里的陈年往事？

　　清风霁月的白月光，还是劈了腿的死渣男啊。

　　所以唐致逸看似随意的顺口追问了下去，问：“谁啊？”

　　许夏怡对这个问题愣了愣，手指不断的摩擦着空荡荡的高酒杯的杯沿，斟酌着这个称呼，缓缓地说道：“不重要，反正他又不喜欢我。”

　　唐致逸马上抱住小可怜的头，问：“谁这么眼瞎！”

　　许夏怡扁着嘴，黏黏糊糊地对着空气吼着：“傅适野你这个狗东西。”

　　后来唐致逸直接用狗东西代替这个人的名称，反正她也不是认识这哪号人，现在甚至想不起全名是什么，只能下想起来姓傅。

　　许夏怡又把刚刚擦灰尘的纸巾扔到客厅垃圾桶，又去打开了大冰箱的门，看着里面的食材还剩很多，主要是些半成品之类的，烤箱半小时就能出炉的披萨饼，蛋糕预烤面糊，冷冻牛排解冻后煎一煎就能吃，心想应该能够唐致逸苟活一阵子，直到找到下一个愿意给她投喂的舍友。

　　唐致逸光脚跟在她身后，渡来渡去，只是想逗逗她，随口一问：“你和谁结婚啊？“

　　许夏怡：“不知道，回去看看吧。”

　　唐致逸突然就扳过许夏怡的脸，细细端详后感叹：“真厉害啊，许夏怡，你这张脸你要以后告诉你那不知道是四十岁还是五十岁的老公，你没有谈过恋爱，人都不信你知道吧？”

　　许夏怡从手指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就是随口一说：“我要是回去嫁个四五十岁的，那我怎么也要先把我没追到的男人睡了。”

　　唐致逸没给一点面子：“你那狗东西啊？他不是比大三岁吗？说实话我现在已经不和比自己年龄大的人dating了，那你睡趁早啊，男人三十就一朵枯花了。”

　　”你有照片吗？真的，我真的好奇这哥们长什么样，比追你那John Chen还好看？那他得长人民币那样吧。“

　　冰箱里那双正在拿三明治的手在空中突兀地停住了，短暂地沉默之后，许夏怡扭头就把手里的三明治硬塞进唐致逸的嘴里，意思是吃能堵住你的嘴了吧。

　　“你猜。”转身只留下了看似潇洒的发尾。

　　“呜….呜，那就不是，但你哪来的男人？野男人？”唐致逸嘴里嚼着，含糊不清。

　　两人又进了房，又跟上了，没完没了。

　　“真的假的？”唐致逸嘴不鼓了，眼睛快瞪出来了，把住许夏怡肩膀，把人扭一面对着自己。

　　”你看着我眼睛说。”

　　许夏怡无奈，做了个鬼脸，随即笑容挂脸上了：“真的。”

　　“那假的。”

　　“不信算了。”她笑得更得意了。

　　“果然是假的。”

　　唐致逸随即又补了一句，“吹吧，那祝你和你未来老公两百年好合。”

　　许夏怡哼唧了一声。

　　唐致逸不是不相信宋玉会有男孩喜欢她这件事情，而是太信了许夏怡这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但是她不想说的事，不想做的事情，想做了的事，一定是大江东去，没有回头，义无反顾，敢爱敢恨。

　　她也是在某次突然注意到许夏怡很会伪装这一点，说白了就是这人经常是交友不交心，怕受伤害，裤腰带里带着八百张面具随时摸出来准备见招拆招。

　　John Chen是向唐致逸作业同组的一位同学，偶然提起到宋玉是自己的舍友，留学生圈子本来也不大，但是那个男同学不过是因为有许夏怡的微信，两人好像都从一个城市前来留学，也许浅聊过几句，这都很正常。

　　但是他对许夏怡的评价让唐致逸瞠目结舌，什么温柔，漂亮，可爱，好像很亲切，对小动物很善良，说他家的美短照片看起很可爱。问她许夏怡有男朋友吗？

　　唐致逸第一次在内心狂翻白眼，许夏怡或许温柔或许可爱，无可置疑的漂亮，甚至她那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也能勉强称得上亲近。但是从两人之所以能成为舍友的重要原因之一，她们和租房中介都再三强调过，拒绝养宠物的舍友。

　　不过她就是单纯讨厌一切有毛的东西，包括小猫，小狗，而许夏怡为什么如此抗拒她不知道。

　　唐致逸对许夏怡的过去也不是很了解，唐致逸十四岁就独自一人来往陌生的国度，甚至对后来国内的一系列的升学制度也不了解，当知道许夏怡其实比她要大上一岁，在国内读完了三年高中，中途耽搁了一阵，来到美国读了快一年预科，这才和她同年进入了大学这件事情，唐致逸还是有些震惊，当然震惊的不是年龄，而是这人可真能折腾。

　　看在同学一场的情分上，唐致逸也只是淡淡的提醒了那个男同学一句：你别太上头了。

　　细细数是有让人上头的本事在的，但是谁还能让她上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