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欲坠》云梦歌谣

1、噩梦

　　教学楼下的樱花开了，灰色的石砖地板上洒落着粉色的花瓣，顺着悠悠哉哉的春风飘到一楼教室的窗边。

　　高中的午休前，总是最雀跃的时候，学生们三三两两聚集在相熟的桌前，讨论着校园的趣事。情窦初开的感情，总是心照不宣又不能捅破窗户纸的，张静一看了眼趴在一张桌上的小情侣，扯住了想要横叉一脚的傅青青，偷偷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乔瑾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两个小姐妹窃窃私语的对象就是她本人，却被更炙热的视线黏着，没时间去“澄清”那本就板上钉钉的绯闻。

　　乔瑾趴在赵恒的桌上，长长的睫毛一张一合，她歪着头，执著地看着面前趴着的人。

　　他也在看她，回忆里的脸似乎已经模糊了很多，乔瑾记不得那张脸究竟是青涩多一点还是成熟多一点，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明亮温柔，温热的指尖碰过乔瑾的脸，拂过她的发，动作轻轻的，悄悄的，要不是两双睁着的眼对望着，仿佛不想要惊动她。

　　嘴角自然地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她撅着嘴轻轻说：“睡觉了。”

　　“好。”

　　就像无数次她提出什么要求的时候一样，他永远都会自信又稳定地回答她：“好。”

　　又做梦了，乔瑾睁开眼，按开床头柜边的灯光按钮，她醒得急，整个人都乱糟糟的，心乱如麻，随便按开了一个按键，明亮的灯光立刻撒满了屋子，连带着窗帘缓缓拉开，天光未明，时间在深蓝色的夜里徘徊。

　　强光给眼睛带来的不适，乔瑾捂着眼睛挡光，才摸到眼下的湿润。

　　她哭了。

　　低低叹了一口气，她摸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05：45，是还早，天都还没亮。

　　有中央空调控温的房间抵御住了初春的料峭，乔瑾也不打算多留恋片刻被窝的温暖，她掀开被子下了床，光裸的脚踏在地板上，冰冷，又让人清醒。

　　她看向窗边飘窗上，毛茸茸的毯子上放着的玩具娃娃们。几个毛绒玩具依靠着一个画着可爱小狗的飞机盒，在安静的夜里，除了她的呼吸声，就只剩下这几个小东西陪着了。

　　乔瑾低着头，拉开床尾小桌的椅子，从抽屉里拿出纸和笔，留下笔尖沙沙作响的声音。

　　八点的闹钟响的时候，她收起笔纸，看着那张写满的信纸，一言不发地装进信封，放进了飘窗上的飞机盒里。

　　等她洗漱一新换好衣服坐到剧组的化妆间里，九点整，刚刚好。

　　乔瑾乖顺的犹如洋娃娃，任凭化妆师对着那张苍白又有点憔悴的脸上涂抹，她对着镜子，看着边上站着的经纪人张静一，开口问出了今天第一句话：“一一姐，我今天又做噩梦了……”

　　声音越来越软，听着倒像是小女孩在撒娇。

　　化妆师拿着化妆刷，忍不住莞尔一笑，她入行很久，见过很多明星，有点敬业早早就来剧组做准备，更多的耍大牌，比起镜头前的彬彬有礼，台下更喜欢对着工作人员吆五喝六，把她们当成自己理所当然的佣人。她和乔瑾也合作了很久，她是一个另类，这个性格真的太……太软和了点，就算有个强势的经纪人，在这个吃人的娱乐圈也不像是能活下来的，幸亏背后有个大靠山……

　　化妆师拿起修容，看着她微肿的眼，扫过她的下眼睑试图遮住那点憔悴的感觉。

　　“做噩梦还哭了吗，怎么眼睛又肿了？”

　　“不好意思哦，蓉姐，我不是故意的。”乔瑾看着微红的眼睛，话虽然对着化妆师说，那双水灵灵的眼却一个劲瞟着张静一，仿佛做噩梦哭鼻子是一件会被批判的事情。

　　镜子里的脸，依然年轻，漂亮，苍白的脸上慢慢染上了气色，微蹙的眉和那无辜的眼才让人觉得主人的虚弱。

　　一声无奈的长叹，顺了顺乔瑾的长发，蓬松的黑发已经及腰了，就像高中时候一样，她摸摸乔瑾的脸，从前的小圆脸已经瘦出了尖下巴，也不比当年的肉乎，有点让人心疼，她只能低声说：“杀青之后好好休息吧，我给你联系一个心理咨询师好不好？”

　　乔瑾呆呆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蓉姐对她的脸很熟悉，化妆化得很快，就像一张脂粉气的面具冰冷地顺着脖颈爬上了她的脸，她很少画这么艳丽的妆容，娃娃脸上挂着这副超越年龄成熟的妆容，就像已经死了却还悬挂在指头的玫瑰花，颓靡又毁灭的美。

　　她晃了晃脑袋，微蜷的发也跟着摇晃，声音倒是坚定了很多：“不用了。”

　　丝绒的旗袍紧紧裹住了她不算清瘦的身体，那样艳丽的脸，暗红色的玫瑰花枝蔓沿着她的身体曲线绽开，从修颀的颈生长到了小腿边，伴随着她的脚步，一晃一晃，时而露出白皙的小腿肚。

　　这是她最后的一场戏，一个苦苦痴恋男主角的女二号求爱不得，于是自杀在了男主角怀中。

　　乔瑾靠在缠了藤蔓的柱边，看着今天格外忙碌的剧组，出现了一个神秘人物探班，平日霸道的导演都露出了谦逊的笑容和身边戴墨镜的人寒暄，手指点着机位夸夸其谈，演员已经就位，但是导演还不准备开拍，乔瑾看向门外，连带着男主角都跟去了导演身边，同着来探班的大人物聊天。她有些无聊，索性坐在了边上的小凳上，阳光正好，明亮却不焦热，春风卷着柳絮飘飘荡荡，她看着一朵飘着的柳絮，一点点离她越来越近，她下意识伸手去抓住那点白色，绒毛夹杂着柳树的种子，粘在她的指尖，她玩着这点柳絮，轻轻吹走了她。

　　一道尖锐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来自导演身边那宽大墨镜的背后，她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回视那道目光的主人，过大的墨镜差不多挡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半部分，优越的下颌线，锋利的薄唇，看她的时候扯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连那道视线，都是满怀恶意的。

　　乔瑾歪着头，有些不明所以的迟钝，她大大咧咧回应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直到男主角冯毅起身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胖乎乎的导演卷着台本喊着摄影各就各位，那个男人双手抱胸，依然饶有兴趣地看着中央的男女，乔瑾收回视线，无视在她身上打转的目光，看着桌上摆着的木头摆件，想着故事的角色，一点点勾起对角色的带入感。

　　冯毅演的宋子清推开门，看到了坐在花园里的女人，散着发，一如既往的温柔，今天却难得浓妆艳抹，花园里的花开的正好，李树繁茂，花瓣堆叠着垂在枝头，绿叶成荫，她就低眉顺眼坐在花影里，春日再暖的光都显得冷艳死寂。

　　“喝茶吗？”乔瑾握着白玉茶杯的手微微的抖，莹白的指尖握着玉色的杯子，手指有种透明的质感。

　　“我来这里不是找你喝茶的，”宋子清有些厌恶又有些不忍地看着那张白皙的脸因为他的话而颤抖。

　　“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天气很热，你走过来应该渴了……”解释的话细若蚊呐，她侧过身低着头，仿佛因为他的拒绝而难受。

　　宋子清有些无奈地坐在石桌边，她穿得再成熟，内心也是那个邻家小妹妹，也不觉心软了，他放轻了口气，缓声对她说：“小妍，我知道我要结婚了你很难受，但是我一直都……”

　　话没说完，听到结婚，就已经刺激到了她的神经，她死死盯着宋子清的衣袖，泪已经不自觉地趟了下来，捏着杯子的指节缓缓发白，“为什么？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爱上别人，为什么，为什么……”

　　质问的话越来越低，仿佛只是小妍一厢情愿的自欺欺人被拆穿的无助，她又开始抽泣，低头紧紧咬着手背，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她哭得越来越凶，泣不成声，呼吸都觉得有些急促。宋子清一边给她顺气，一边给她倒了一杯水，送到了颤抖的唇边，喂她喝下了，才开始给她解释。

　　苦涩的味道在小妍嘴里泛开，她听不得身边男人絮絮叨叨说了什么，只是看着男人喂到唇边的茶杯，白玉的质地附上了她的唇印，热烈的红色流淌。

　　尘埃落定，她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流畅的五官和另一张脸缓缓重合，她仍旧不知疲倦地流着泪，眼里却又另一种满足的光，她去努力够着他的手，一歪头，靠在他的肩上，阳光里，她似乎闻到了柳絮的味道，李花也应该有它的香气，去洗刷她身上的脂粉香气，嘴里的血袋被咬破，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嘴角流下，她的意识放空了，听不得男人的惊呼，世界空空荡荡，安安静静，她用尽最好的力气，抓着他的手，艰难地说：“可是……我做不到……”

　　做不到看着你成为别人的新郎，做不到看着你和别人生儿育女，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