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影卫》酥葳

58、杖毙

　　南湘一路跟着回到潇湘楼，引着众人进了她才住了一晚的大屋，将楚王放下后这潇湘楼就成了楚王身边人的主场，又是搬东西，又是布置房间。

　　幸好太医临走前嘱咐殿下需要多休息，切不可与女子同房，南湘赶紧吩咐辛嬷嬷等把她的东西给搬去厢房，只怕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正房了。

　　下人们忙着，南湘只好守在楚王身边，打算做些端茶送水的精细活儿。

　　“你们两个，”谁知刚安顿好楚王，他那双眼睛就如刀一般扫过送他来的两名影卫，“杖毙。”

　　“是。”

　　二人的回答波澜不惊。

　　倒是南湘惊呼了一声，她不是没见过死人，也见过杀人，但那无一不是有着深仇大恨，或生死相搏时不得不杀人。

　　可这两个影卫才把楚王抬过来，转头就这么杖毙？这两个影卫也是毫不迟疑，好像楚王只是在吩咐他们下去。

　　在他心里，影卫就这么不值钱？在影卫心里自己的命也可以这么随意处置么？

　　谁知这一声惊呼引起三人注意，楚王嘴角一动，瞥了一眼脸色发白的南湘，“不必回璇玑堂了，就在后院，你去监刑。”

　　南湘骤然握紧双手，指甲嵌进肉里，她忽然发现楚王不是不迁怒她，只不过他迁怒的方式不是狂风骤雨般地骂她罚她冷落她，而是更为可怕的阴风冷雨，一点点折磨人。

　　她不敢说不，这次若还让楚王不痛快，怕是下次更狠。
　　“是，殿下。”南湘的手一直在发抖，她面上的血色骤然消失，像是个受惊的小兔子，乖巧地答应着下去。

　　楚王想见的就是她明明害怕却还不得不乖顺的样子吧？那她就让他看。

　　直到出门，听见树上若有似无的沙沙声，她知道应七一直都在，心里才安慰了几分。

　　其实就在刚刚南湘也猜到了，这两个应该就是昨天盯在仙岚宫的影卫，合卺酒被下毒他们没能及时发现，差点害死楚王，这罪确实不轻。

　　可那合卺酒是曹云华从国公府带来的，哪怕为了脸面楚王府的人也不能上前查验，更何况两个影卫。如今下毒的没事、被下毒的也没事，偏偏两个根本没有权利去查验的影卫丢了性命，曾经做过三等女史的南湘不禁心有戚戚。

　　可惜她也是泥菩萨过河，说是监刑其实也是受牵连的人之一，根本无力去帮这两个陌生影卫。

　　“你们可还有什么遗愿？”出了潇湘楼，南湘问。

　　两名影卫对视，没有回答。

　　“你们虽是影卫，却也各有出身，各有遗憾。今日，我救不了你们，不过若有什么我能替你们完成的心愿，我可尽力去做。”

　　这二人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应该和应十九一样刚出璇玑堂不久，他们还是卫字头，这其实要比影字头差上一等，一般留在璇玑堂做兵卒或派驻到低品级官员家中，也更不受重视，难怪稍有差池就被楚王轻轻杖毙二字给处置了。

　　不知是不是南湘语气诚恳，也许这两个年轻影卫也只是表面上淡然而已，其中一个，南湘已经想不起他编号的忽然跪在南湘面前。

　　“夫人，属下有一小妹，当初也随属下一起被抓进璇玑堂，她生得漂亮却没有什么武学天赋，如今已经十六岁还是没能出营，若是明年还不行恐也只有死路一条。”那影卫道。

　　“你想要我救她？”

　　影卫摇头，“她没本事，那是她的命。”

　　就算出了营成为正式影卫，又能多活几天呢？

　　“我想请夫人替我、替我再给她送一次糖核桃，她最喜欢吃糖核桃。”

　　南湘心里忽然被双手攥紧一样难受起来，这个卫字开头的影卫跟应七多像，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情感，但什么都大不过影卫的规矩，连最爱的妹妹都不能。

　　“我答应你，以后只要一有机会我就给她送糖核桃，若以后有机会我也会帮你多照顾她。”她看见那影卫兴高采烈地模样，仿佛忘了自己即将赴死，她转头看向另一人，“你呢？”

　　那名影卫似乎也思考了很久，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

　　“属下是孤儿，三岁就进了璇玑堂，是璇玑堂里的老嬷嬷带到六岁，便开始训练。”许是因为要死了，一向沉默寡言的影卫也不禁多说了几句，“属下早已了无牵挂。”

　　南湘只觉得心里更是难过，到临死时都想不出一个牵挂之人，他这一生何其孤苦？

　　王府后院有一处极为低矮的小屋，看上去只有半人高，实际上进屋之后要往下走十几个台阶才能进到里面。这小屋与四处都不挨着，只在后院的花园和大门口之间，有三道铁门重重锁住。

　　南湘才进去，就被里面的霉味呛得咳嗽。等厚重的黑铁门滋滋嘎嘎地被人拉着关上，只剩下墙壁上烛火的光，南湘才看见这是个很大的空屋，里面摆着不少或好或坏的刑具，最中间两个刑架已经准备好，刑架两边分别站着两个影卫，他们手中都拿着比人还高胳膊那么粗的木杖。

　　还有一个似乎是带头的人，他上前给南湘行礼。

　　“夫人，在下楚王府影卫总管事应二。”

　　应二竟然是个女子。影卫之中女子只有不足四分之一，能做到楚王府总管事，倒也不容易。

　　“嗯。”顺着应二的手，南湘看见刑架前有一把太师椅，太师椅侧面还有个小几，上摆了一壶沏好的茶，正顺着壶嘴向上升起热气。

　　应二做了个请的手势，南湘坐了过去，她的手紧紧交握着，手心已经冷汗涔涔。

　　此时，两个即将被杖毙的影卫已然顺从地站在刑架前，被拇指粗的链条锁住四肢。

　　“行刑。”

　　随着应二一声令下，两根巨大的木杖一起打在影卫胸口，只一下，其中一个就吐血了。

　　南湘回身一紧，下意识地闭眼睛，可两声闷响之后她还是直直地盯着二人，忽然感觉双手没着没落地，她干脆把茶杯握在手中。很快，第二下重重锤下，那声音比抽鞭子的声音沉重数十倍，是真真正正打到内府去的。

　　她想让那行刑的影卫轻点，可是杖毙，只怕越轻才越是折磨。她只能强迫自己睁着眼睛看着他们离开。

　　十下过后，二人七窍流血，肋骨尽数断裂，胸口都塌了下去。

　　他们虽未流太多血，但南湘还是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低头才发现茶杯已经碎成了渣。

　　“他们……”

　　应二面无表情，“还没死，您……没事吧？”

　　南湘猛摇头，忽然眼圈一热，她手心都是血，只能用手背用力抹了两下。

　　几乎同时，应二让其中两个行刑的影卫住手了，是那个没有牵挂的已经断了气。

　　南湘目光哀哀，看向另一个。

　　忽然，那个影卫猛抬头，深深地看了南湘一眼。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那目光里带着无尽的期许。

　　又一杖打下去，他还是不肯闭眼。

　　“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南湘轻轻道。

　　没等到再一下，那影卫慢慢闭上了眼。

　　南湘心里更是翻江倒海一般难受起来，一阵害怕一阵心疼，还有一阵阵身体本能的恶心和痉挛。
　　应二刚刚吩咐住手，南湘就往刑房外走。

　　“夫人……答应了卫十五什么？”应二跟出来问，随即解释道：“属下是怕手下人不懂事，唐突了夫人。”

　　南湘心里正惊涛骇浪，自然不愿意与她周旋。

　　“他已死，便不再是璇玑堂的人了，而我自来也不是璇玑堂的。应二管事难道连我的私事也要过问？”

　　应二没想到碰了个钉子，不再跟上，转身去处理卫十五和卫九的后事。

　　出了刑房，南湘见一个黑影正等在门口，见她来了立刻跪下行礼。

　　是应七，原来她一直在等南湘出来。

　　见到她，似乎心里有根紧紧拉扯的弦忽然就断了，南湘双腿一软就往前栽倒。

　　好在应七反应及时，稳稳地扶住了她，将她带到阴凉处休息。

　　楚王府与国公府不同，楚王府里影卫始终在暗处保护，不论男女。而国公府影卫轻易是不怎么进后宅的。由此也可见楚王对自己亲手调丨教的影卫极其信任，但在国公府影卫就十分尴尬了。

　　“应七，他们……”南湘的眼泪汹涌而出，心里的酸楚再也抑制不住。一开始只是想靠着应七歇一会儿，最终还是靠在应七怀里放声大哭。

　　应七静静地站在原地，她知道此处四周都是影卫。曹云华对楚王做了那等事后，连南湘都被监视起来了。可怕什么呢？楚王既然派南湘监刑，想要看的不就是她崩溃大哭的样子吗？既然他想看，那就给他看。

　　应七的手握得紧紧的。

　　“对不起。”她在南湘耳边道。

　　片刻后，南湘终于恢复理智，“为什么对不起？”

　　应七只是讷讷地站着，看着眼前如花瓣般轻盈易碎的人，连一句没能保护好主上都没说出口。为什么说对不起，应七也不知道，她不是个在情感上特别细腻的人，大概是因为又一次让你见识了这世界如此残酷吧。

　　“你，心疼我？”南湘从应七怀中起来，“这里有不少影卫吧？”

　　应七点头，“有原本守在此处的，也有跟着主上的。”

　　“应七，你说在楚王那样的人眼里，人命算什么？影卫又算什么？”南湘看着天，七月流火，热得人喘不过气来，薄薄的衣衫几乎湿透，“他们，他们其实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做不了。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然后所有当事人都没事，而他们却无端被要了性命。”

　　应七抿了抿唇，其实他们都知道，在主子们眼里，无论女史小厮还是影卫，都只是个能说会动的玩意儿罢了，就如廊下的鸟雀，高兴了便逗着玩玩，不高兴了随手卖了杀了也是常事。

　　越是生来富贵的人越是如此。

　　“人各有命，他们跟了那样的主子也是天意吧。”她微微靠近南湘，“主上若是心里不舒服，只管对应七发作，一会儿回了潇湘楼切莫再说这些。”

　　眼看午时将近，楚王既然在潇湘楼养伤，南湘少不得要回去伺候饮食。

　　“嘲你发什么火，”南湘抬头，才看见应七眼中浓浓的担忧之色，她扯了扯应七的脸，“你已很尽职了，该赏。至于我心中不快，等回去找应十九撒气，抽他鞭子，一个字都不许他分辨。”

　　二人一路往潇湘楼去，这是南湘第一次逛楚王府的园子。

　　比起国公府的开阔大气平铺直叙，楚王却是移步换景，心思都藏在曲径通幽处，哪怕是湖边一座小小的木桥，或是房后一人多高的小假山，无不精巧细致。又多以自然之美见长，或石桌石凳，或树根做的美人榻，或是南北各处来的奇花异草，都有匠人小心翼翼地养着。

　　相比起来，国公府倒确实有几分穷人乍富的金碧辉煌。

　　至于什么找应十九撒气自然只是玩笑。

　　谁知刚进潇湘楼还是被吓了一跳，院子里莺莺燕燕站了二三十人，幸好此时书文匆匆过来说这些乃是王府妾室，刚从王妃那里过来，是专程来给夫人请安的。到了之后才发现楚王也在，且又病了，所以没敢进去，便在院子里等。

　　南湘挨个扫过，除了刚刚的西域人沙姨娘，竟然还有一女子浑身乌黑乌黑的！看起来像是书本里的昆仑奴。

　　另外竟然还有两个男人。

　　“他们也是姨娘？”南湘问。

　　到了楚王府后，除了南湘带来的两个一等四个二等共六个女史、两个嬷嬷，王府还又给配了两个一等四个二等十二个三等女史，两个嬷嬷，只是南湘从昨日嫁进来到现在一路匆匆忙忙，还没有正式见过，不过两个一等女史书文和立画已经在南湘身边了。

　　“他们不是姨娘，”书文道：“殿下早年一心璇玑堂事务，无心男女之事，陛下以为殿下不好女色，便挑了两个俊秀的小童赏给殿下。”

　　南湘再看那两个男子，如今已有二十岁左右了，看来确实是陛下多年前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