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伪失乐园》陆商花

2、窒息的爱意

　　荷殷在孤儿院里度过了十二岁的生日，在岑七走的第二天。

　　孤儿院的小伙伴们围在桌子旁，兴奋的目光盯在蛋糕上。
　　“荷殷来许个愿吧。”徐妈妈将生日帽待在她的头上。

　　荷殷看着那几根摇曳的烛光。
　　愿望么，我许了就一定会实现么？
　　那我想要属于自己的乐园。

　　荷殷又开始不说话。
　　两年的时间让她褪去婴儿肥，身材抽条，让她唯一高兴的大概是她的身高。
　　体室的墙上有她每周的身高记录。她盯着刚刚测过的一米六的位置发呆。
　　徐妈妈笑着将她推出教室，
　　“不要老窝在屋内，去晒晒阳光，荷殷这么着急长高啊。”

　　荷殷几乎没接触过同龄人，她甚至不知道究竟要长多高才好。
　　徐妈妈和青青姐都比她高很多，甚至，小七，他也很高。
　　她想这就是成长吧，快点长大，他就会回来找我。

　　如今她已经可以看很多的书，徐妈妈的书架甚至已经不能满足于她，或者说那些类型不是她现在能读懂的。

　　“他们在快乐的巅峰引毒自尽时，紧紧相拥，微笑着迎接死亡。”
　　她摩挲着封皮的几个字，失乐园。
　　荷殷不太懂这句话。
　　徐妈妈看见她手里的书，脸色微变，伸手抽走，将它摆在更高的位置，
　　“等荷殷长大了才能读这本书。”

　　荷殷仰着脸，视线看着那本书的位置。
　　“他们所说的愉悦是什么？值得他们走向死亡么？”
　　她喃喃出口。

　　徐妈妈在她身旁坐下来，她有些难以开口，她还是个孩子，
　　“大千世界，人各有志，出世入世均各有其志。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乐园在每个人的不同感受之中。死亡也不一定是终点。希望我们荷殷能好好长大，拥有属于自己的乐园。”
　　荷殷眨眨眼睛，眉蔬目朗，言笑晏晏。

　　第二年春天的某一天，荷殷依旧保持着旧习惯，坐在门前，膝头摊开一本书，一手撑着下巴，看着门外的世界出神。
　　这两年孤儿院的生活有所好转，各行各业的成功人士，都喜欢在镜头前展现自己的善心，募捐成为他们的施舍。
　　崭新的大门紧紧关闭，荷殷第一次觉得原来这一方世界如此的小。

　　殷成祥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大门内缩坐一团的女孩，消瘦的肩头内扣着，几乎要与膝上的书碰撞，后背凸出的脊骨，疏朗又惹眼。
　　荷殷闻声抬头，一个拄着拐杖的人，满头银发，背脊挺拔，既没有老年人的枯瘦，也不够慈眉善目。双目不怒自威，岸然道貌。
　　斜后方有一个中年人，微微佝偻着背，双手拘谨的扣在肚子前。
　　大概是管家之类的，荷殷想，书中的管家都是这种毕恭毕敬的样子。

　　荷殷起身，打开锁头。
　　殷成祥还未开口，女孩已经主动打开门。
　　索性露出个自以为慈善的笑容，拄着拐杖往里走。
　　后方的王默差点要上去捂住老爷子的脸，这笑容也太吓人了。

　　荷殷看着奇怪的老头子，面上没什么反应，甚至全程没有说话。

　　直到青青姐过来招呼她去接待室，她才意识到，这才的来者原来是和自己有关。
　　她想，又有人要领养她了么？
　　这一次，会多久呢？

　　殷成祥见她进来，才再一次细细打量着她。
　　心里不禁愧疚，怎么养的这般消瘦。
　　比同龄孩子瘦得多，想起家里白白胖胖的孙女，不禁眉头一皱，带回去得多喂点饭。
　　模样很像她得母亲荷香。尤其那双眼睛，左眼角一颗小小得泪痣。细眉大眼，下巴尖尖。

　　荷殷安静得站在中间，好似物品一样任由打量，神情淡漠。

　　王默看着一言未发得女孩，不禁怀疑是不是个哑巴。或者智商有问题。

　　流程已经熟络于心，她顺从的签字，然后打包自己的行李，跟院子里得小朋友们告别。

　　直到坐上殷家的车，她都以为，过不久就会回来的。
　　笑着伸手跟徐妈妈和青青姐告别。
　　徐妈妈勉强笑笑，站在门前冲着她摆摆手。直到车辆消失在视线里，她哭噎着出声，
　　“他们会照顾好她的吧？”

　　殷少珩是被叮叮咣咣的声音吵醒的，顶着一头乱发从卧室里出来，就看见家里忙碌的佣人，不禁疑惑，这是又要搞什么？
　　殷母正在指挥，一会儿让人擦顶灯，一会儿又要擦楼梯扶手，转身就按住正在搬柜子的工人，
　　“你们这个放这，把这个拿走！”

　　殷父正坐在沙发上悠闲的喝着茶，殷少珩诧异这环境他怎么还能喝的下去。
　　殷母一抬头看见自己儿子就倚在二楼楼梯上，睡眼惺忪，睡衣领口散乱，毫无形象，虽然他儿子长得是很帅，但是也不能这么的暴殄天物。
　　“殷少珩，回房间把自己收拾干净再给我出来！”

　　他被老母亲这一声吼，瞬间清醒一半，冲着掐腰满脸怨气的母亲假笑一下，拖沓着拖鞋回房了。
　　殷少珩再出来时，家里已经安静，他四处打量了会儿，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少珩快来，告诉你个好消息，你马上就要有个妹妹了！”殷母看见他下楼，急忙招手让他过来。
　　殷少珩脚步一顿，视线扫向母亲的肚子，
　　“已经检查过性别了？”
　　一旁的殷父一口热茶差点喷出来。

　　“你小子说什么呢！”殷母伸手在他后背就是两拳，力气不大，他也没躲，笑着伸手在后背挨打的地方摸了摸。

　　“哥，嫂子。”
　　“呦，国皓和小雨来了！”
　　殷少珩起身跟叔叔婶子打了招呼，心想着什么妹妹得这么大阵仗，全家出动来迎接，就差把在美国的姑姑也叫回来了。

　　“嫂子，到底怎么回事啊？”时雨也是个急性子，拉着殷母急忙问道。

　　“这孩子命苦，父母都没了，她妈妈生前是咱爸的下属，那次抓捕任务是爸亲自批的文件，结果消息有误，人也没回来，爸觉得愧疚，之前不知道这孩子一直在孤儿院，现在知道了，非要把孩子接回来。”
　　“哎呦，还是个烈士之后。这孩子是挺苦，行，接回来咱们好好待她。”

　　殷少珩这才听明白，心里也没什么抵触，家大业大，抚养个孩子也没什么问题。

　　荷殷看着偌大的机场，人来人往，她才意识到，这一次的家庭，在很远的地方。
　　瘦小的她背着鼓鼓的背包，那里装着她的全部。

　　透过飞机小小的窗户，荷殷看着这座愈来愈模糊的城市，无法比拟的高度，看似触手可及的云朵，她的心也跳到越来越强烈，好似要冲破胸膛；她从未有过这种感受，一股酥麻从心头涌出，她竟然感到一丝快意，原来，这就是兴奋的感觉。

　　荷殷在记忆里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他们从泥泞小路到高架桥，这比她在书中的世界要精彩的多。
　　她的双目炯炯有神，流转着，打量着，不同于孤儿院里的冷漠。

　　殷成祥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女孩的变化。

　　从清晨的初阳到落日的余晖，太阳还是那个太阳，而她已经踏上另一片土地。
　　车辆在一处别墅前停下，这里是一处别墅区，一排排一栋栋华丽又洋气。
　　是她不曾见过的绚丽。

　　她将背包紧紧抱在胸前，跟着这个严厉的老头下车，拘谨的躲在他身后。
　　荷殷看着从别墅里出来的一行人，她想，她的家人好多。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笑，不似假笑，他们的身上有一种荷殷从其他家庭里没感觉到的东西，是亲人的感觉。
　　荷殷的心脏又开始狂跳，她不知道为何。

　　她胆怯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直到对上殷少珩的目光，似笑非笑的看向她，她急忙躲开他的的视线。
　　他不同于小七。

　　荷殷知道怎么演好每一场戏，尤其是在一个家庭里。
　　她看似乖巧的称呼着每一位长辈。
　　殷爷爷向她介绍着家里的每一位成员，由于她现在的监护人是爷爷，她只能称呼殷父殷母为伯伯姨姨，
　　“来，荷殷，这是我们的儿子，殷少珩，比你大一岁，从现在起啊，他就是你哥哥啦。”

　　殷母拉过儿子的胳膊，将人往前带，殷少珩站在她跟前，完全将她隐在自己的身影下，殷荷仰头看向少年，抿抿嘴巴，温声细语，
　　“你好。”
　　闻言殷少珩轻笑一声，回了句你好。

　　殷荷看着他漆黑如墨的双目，神色一转，莞尔一笑。

　　殷少珩在餐桌上默默打量着少女，细嚼慢咽着碗中的米粒，明明已经吃不下，也不知道拒绝殷母的殷勤夹菜，只知道傻笑。
　　瘦弱又胆怯，傻气又拘谨。唯一出挑的就是那双眼睛，皓齿明眸。
　　殷少珩打断殷母，
　　“妈，也没看您给我夹过菜啊？”

　　“你自己没长手？”
　　殷母嗔她一眼，但还是用筷子给他夹了块排骨，看似没好气的丢进他的碗里。

　　荷殷咀嚼的动作一顿，这个少年是被爱意包围长大的。

　　殷母很喜欢女孩子，殷少珩小时候可没少被他妈妈祸害，堪称女装大佬。

　　荷殷的骨相很好，就是有点太瘦了，想着给她多吃点，吃胖一点，打扮起来肯定好看，心里想着，手上的动作不断，荷殷看着碗里吃不完的小山，神色暗淡。

　　窒息的爱意。

　　殷少珩不经意目光一瞥，看见她冷漠的双眼。

　　荷殷眨眨眼，神色恢复如常，看向殷少珩，小幅度的勾勾嘴角，温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