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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重逢22: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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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一个很难以捉摸的东西,太阳从西边落下,又从东边升起。
每一层交叠都是印记,谁也不知道十年的印记到底有些什么。
空白的是十年的交集,但不是相互的时间。
他们的信纸上写满了事件,只是独独缺了两个名字的交叠罢了。
一张漂亮的信纸,只有两个署名。
抬头祝一人展信佳,结尾署一人落笔,再没有第三个可能......
贝镜弓着腰,微微捂着肿胀的胃部,小腿无意识颤抖。良久,这股突如其来的闷感才散去。
小城市也有小城市的好处,譬如不会被高楼包围,成为钢筋混凝土下,众多忙碌蚂蚁中的一员。
也譬如下次见,就在——
——门口。
面馆旁,庄落昊背靠墙壁低头抽着烟,猩红的烟缓缓燃烧,修长手指轻点,便落下一截烟灰。
他身上有一股长期吸烟的味道,风一吹,就满是苦涩又浓郁呛人的烟味。
要说时间这东西可真是操蛋,而感情就更是无法抑制了。
记忆中单薄干净挥着手排斥烟味的少年,现在却是烟不离手,这白色的烟雾从脚踝一路缠绕上来,紧紧束缚着贝镜。
街道充斥来玩的人群,打扮漂亮的小姑娘搂着男朋友的隔壁,娇嗔着说要去看电影。
周末放假的学生三三两两、勾肩搭背一起踏入小馆子里,连看一眼都觉得青春易逝。
对比下来,二十八岁的人再也回不去当初。
还是庄落昊先开口了,夹着烟,往旁边挥了下烟雾,“电影几点钟?”
看来他还是不太会找话题,连台阶都找得格外生硬。
贝镜盯着庄落昊半搭的眼皮,弯眉笑了一下:“还有一个小时。”
脚边有小石子,庄落昊脚尖踹飞,咕噜噜滚到街道对面,明明很容易被嘈杂隐没的声音,但贝镜偏偏就是听到了。
“走吧。”庄落昊侧了侧身,走下台阶。
贝镜抬腿跟上去那道看起来格外孤寂的背影,随着他一起走入阳光下,才抬头望了眼炽热又滚烫的太阳,觉得自己浑身都暖了起来。
他们以前好像不是这样。她总是走在前头,又回头呵斥身后的人,怪他走得太慢了,怪他来得磨叽,又怪刚刚的奶茶不好喝......
总之一直在说话,也一直大步走在前面,从来没有跟随的时候。
不过庄落昊知不知道呢?每次走在一起时,她总是想找理由回头多看他几眼,偏偏又有些难为情,只好快步走到前面,掩盖眼睛里青涩的得意和害羞。
那个时候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啊,也从来不觉得以后会改变。
自私地想着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他们一直都会这样。
但“一直”真是一个孩子气的词。事实证明,这世上最天真的时刻就是十七八岁,抬眼望见了太阳,就觉得是永恒了。
哪有这种东西啊。
太阳一直在转,太阳下的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明明曾经也无话不说,曾经也很亲昵。再见面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一句“这么多年还好吗”。
贝镜顺着光的方向,睨着前面那人挺直的背,好看的后颈。
碎发遮不住的后颈上,已经完全没有印记。
她以前很野,又蛮横。有一回看了什么小说,小说里殉情的言情故事中写着“花开荼蘼,忧伤至极”。
不懂这种奇怪的东西是什么,但插画里配了红色的曼陀罗,就突发奇想,一定要拽着庄落昊,在他脖颈上画曼陀罗花。
像是那朵花有多么深刻的寓意,其实根本不懂。
现在已经想不起那个故事是什么了,偶尔路过书店会无意识翻找,每翻两页都觉得尴尬到牙疼,慌乱合上书页,暗自祈祷当年这段羞耻记忆快快消失。
只记得庄落昊一边躲一边求爷爷告奶奶,“大小姐,现在还在班上,你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她不依不饶,甚至是得意的,心情格外雀跃,跳上他的背,只管画自己的东西。
手底下没轻没重,不小心戳入皮肤内,留下一个特别的红印。
但现在,痕迹早就没了,只剩下好看又光洁的脖颈。
贝镜不由得轻叹气,少年的时候真是人嫌狗厌,无法无天。
就在这时,前面的人顿了顿脚,站在原地,嘴角抿得很直,敛眉睨着她,旋即脚步收拢,往她身边走了两步,才淡淡道:“走累了?”
姿势换成了并肩前行,贝镜微仰头看他,发出一个短促而无意义的字符,“啊......”轻咳了声,才回道,“没呢,只是想起一件事。”
庄落昊低头,漆黑的眸撞入那双映着碎光的眼里,问她:“什么事?”
贝镜眼睑轻眨,语气也很清凌凌的:“你后颈上的痣。”
庄落昊反手盖着后颈,喉结滚动,嗓音低了些:“嗯。”旋即又抽了口烟,浓烟呛入肺管,又呼出去,和大片阳光融合,“有一天自然消失了。”
他后颈本没有痣,但有一回,贝镜手上的红笔戳到他后颈上,在皮肤下留下一个红色的小点,成了一颗让他回忆多年的印记。
因为贝镜脖颈处才有红痣,当时被好友嘲笑了一整个夏天“妇唱夫随”,说他暗戳戳弄些情侣同款。
可这点印记,不知不觉就这样消失了。
有一天习惯性盖住后颈,却发现手底下没了那个印记,再怎么揉搓皮肤,红痣也没有再出现。
就和这个人一样,说消失就消失了。
十年里,没有半点音讯。
凝眸望向贝镜,视线不由得下移在她脖颈处,想寻找那颗印记,贝镜对上他的视线,庄落昊有些不自在地想挪开。
她大大方方撩开发丝,露出小巧耳朵斜下方,侧后颈处的红痣。歪头侧面朝他笑,长睫毛接住半扇明光,“我的还在哦。”
——漂亮得像雪间一点红梅,一如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