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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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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九月,又至开学季。
纪晴抱着腿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的稚嫩面孔。真好啊!她们是含苞待放的祖国花朵,拥有无限未来。
她抱紧自己,头倚在围栏上,像垂垂老矣的妇人,脸上没有一点光彩。
阳台围栏上,放着一本薄薄的笔记本,此刻被风吹散。
纪晴无神的目光,落在笔记本上的某处,那字体俊雅端正,像极了书写它的人。纸张边缘,微微泛黄,像是古旧物件。
人与虫的世界,本就是幻想中的世界,是比银河系还要遥远的未知。
纪晴想着,叹着,笑着。
笑自己,痴人贪梦。
她就这样呆坐在冷风里。
日影渐消,月光碎了一地。
门外,传来开门声。室友迟春景抱着一束玫瑰走了进来,她看见坐在阳台上的纪晴,不由得叹道:“你怎么还坐在这里,外面这个风刮得呼呼的。你的录取通知书怎么还放在书桌上?用完了就收起起来吧。纪晴……你怎么不说话?纪晴,你手机响了,是你爸爸的电话,要我拿给你吗?”
纪晴无神地摇了摇头,她慢腾腾地起身走向室内。
吹了一晚上夜风,她浑身冰凉,嗓音也有些暗哑:“谢谢你。”
她拿起手机,打开门,走到走廊尽头。
屏幕光亮,慢慢暗了下去。
纪晴清清声音,回拨:“爸,有事吗?”
纪爸爸听着女儿平平淡淡的声音,缓了缓语气说:“给你打了几个电话都不接,忙什么呢?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上次,你给我发短信说考上研究生了,当时忙,没来得及问你上的是哪个专业?”
“美术教育。”
“哦,那……那挺好,你自己喜欢就行。”纪爸爸怔住。
一阵沉默。
“爸,你有事就直说吧。”
“钱够用吗?我再给你转点?”
“不用了,我有奖学金还有实习工资。”纪晴不想再寒暄下去,她看向窗外堙灭的湛蓝色夜空,直问道,“妈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
“嗯,你妈说,你已经一个多星期没给她打电话了。”
见纪爸爸这么说,纪晴眼里瞬时聚起一团水雾,她哑着嗓子问:“那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不给她打电话?”
“我听你妈说,你俩吵架了。你妈这个人就这样,刀子嘴豆腐心,你别往心里去,她没什么坏心思。”纪爸爸在电话那端模棱两可的劝慰着。
“那我要是,就是想不开了怎么办?”纪晴说完,伸手抹去滑到唇边的泪珠。
又是一阵寂静。
电话那头传来敲门声,有人催促纪爸爸去开会。
“爸,你去忙吧,我先挂了。”她擦干眼泪,转身回到寝室。
书桌上,那封录取通知书还摊在原地。纪晴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最终合起,将它塞进抽屉最下层。
以往在意的事情,慢慢因为客观原因,开始接受了,但心中的热爱也因此消磨。
所以考上了,又怎样呢。
迟春景看着钻到被窝里的纪晴,有些好奇地问:“这才九点多,你就睡觉了?年轻人的夜生活不是才开始?”
“我不年轻了,我先睡啦。”
纪晴说完,拉起被子蒙住自己。她手脚冰凉,怎么也暖不起来。脑袋昏昏沉沉,隐隐有胀痛感浮现,但她无力思考,只缓慢地将自己团成一团。
半醒半寐间,一些声音,在脑海中,穿梭循环。
“你以为我不想吗!”
“就凭你是我女儿!”
“你这样爱较真的性格真的不好!”
“以后谁能受得了!”
“你以后可要好好报答我啊!”
“好好报答我!”
“报答我!”
那道道声音,愈发刻薄,愈发尖锐。
纪晴在梦中疯狂地朝前跑着,她想要逃离。
忽而,场景一转。她发现,她脚下小小冰块,满是裂纹,那模样,仿佛下一秒就将再次裂开。等意识飘到这,又变成,她抱着双腿埋头坐在冒着寒气的冰块上,纹丝不动,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
灵魂升空,视线变得宽广,但背景依旧是密不透风的黑夜。只是这次,能看清海的样子,那是一片深灰色的汪洋,远处海面,隐约透着静谧幽深的蓝光。
那场景,仿佛能吞灭一切希望。
纪晴坐在冰块上,任自飘远,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就这么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迟春景举起纪晴的手机,轻轻晃动她的胳膊。
“纪晴,你手机响了,有人给你打电话,都响了好几次了,我怕有急事找你,你要不要接一下啊?”
沉在缥缈中的纪晴,被迟春景温柔的声音唤醒。但她的四肢仿佛被定住,动弹不了。她扶着围栏,挣扎起身,一阵酸痛袭来,头也晕的厉害。
“你好,哪位?”无意识接起。
“你干嘛呢?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离职了就是好,不像我们还要苦哈哈的加班!今天发工资,我怕你忘了,跟你说一声。”电话那端咋咋呼呼地说到这,又重重叹气,“哎,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太任性了,什么工作不辛苦呀!不想做了就辞职,真没责任心!留下一堆工作给谁做啊,现在这个时候也不好招人,其实你不离职也可以的,再熬熬……”
啪——嗒——
纪晴手一松,手机从床上掉落下去。
刺耳的声音,沉到海底。
阳台上,正和朋友聊天的迟春景听到声响,忙走了进来,她看到摔在地上的手机,惊呼道:“纪晴,你的手机摔裂了!”
纪晴知道手机掉落下来,她努力聚焦视线,却怎么也看不清。听到迟春景的叹息后,她心中一惊,慌忙爬下来,却不小心踩空,从扶梯上摔倒在地。
“纪晴!你没事吧?摔到那没?哎呀,你怎么这么烫啊!是不是发烧了?”迟春景忙将她扶到椅子上,“你坐在这别动,我把手机给拿你。”
纪晴捧着碎裂的手机,双手不受控制地颤动着。她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从心脏深处跑了出来。她抖抖瑟瑟的模样像是失去了宝贝一样,她缄默地,将手机按向胸口。
她埋藏在心底的心脏,缓慢而无声地跳动着。
迟春景见纪晴这样难过,忙将她揽到怀里,轻轻地哄:“没事,没事。等明天天亮了,我陪你去买新手机哦,不哭哦,不哭啦。”
“再也……买不到了。”纪晴摇摇头,她的身体委屈地颤动起来。
“那我们先哭一会,等哭完了,再把退烧药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迟春景轻缓地擦去纪晴的眼泪。
纪晴趴在迟春景怀里默默哭了好久,等她心情平复。迟春景从行李箱里找出退烧药,喂她吃完药,迟春景又扶她上床睡觉。
第二天清晨,迟春景揉着脑袋一脸倦意地爬起来,正想去看纪晴醒了没,却发现她端坐在书桌前。
迟春景见状,懒懒地笑了起来,她歪在围栏上问:“你现在感觉怎样?我还想帮你请假来着。”
“已经退烧了,现在没有不舒服,谢谢你照顾我。等你收拾好了,我们一起去食堂吃早饭吧。”纪晴微微笑着看向迟春景。
“那你手机怎么办?”
“我刚刚在网上买了新手机。”纪晴指指电脑。
迟春景看着眼前神色自如,笑容浅淡的女生,还是有些担忧,怕她强撑,但也不好再问下去,只留心观察。
毕竟,来日方长。
洗漱完,迟春景挽着纪晴说说笑笑地离开寝室。
时光晃呀晃,一场秋雨带走一树黄叶。转眼间,像雨滴一样的雪花落满整个校园。春来,梧桐树上的嫩芽长成阔叶。
周而复始,又是一年。
秋末的樾城,进入雨季,整个城市都浸泡在风雨中,萧萧瑟瑟。纪晴抱着几本书从图书馆走出来,她撑着伞,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体,陷入沉默。
雨水湿湿嗒嗒,落进纪晴心里。
你那边下雨了吗?
她忽然流起泪来。她将脸埋进书本里,无声哭泣。她不由自主地蹲了下去,远远看去,小小一只。
她已然不是第一次“突然”流泪。早在好多个深夜里,她便无法自抑地流下眼泪。有时,她也无法自然入睡,每当遇到这种时刻,她只能戴上耳机,在那女声低吟浅唱里,伴着悲悯又哀伤的鲸鸣声,慢慢睡去。
午夜,她躺在床上,再一次迎来梦魇。
情绪像是走进迷宫,怎么也绕不出来。那些难听的话语像猛兽,总会在深夜挣脱开理智的牢笼,恶狠狠地扑向纪晴,想要残食。她往前跑着,却怎么也跑不出去,最后那高大的猛兽将她团团包围。
纪晴猛地一颤,她睁开眼睛,吓出一身冷汗。
最近这几天,只要一看到纪妈妈发来的短信,就会陷入恶劣心境。她被那此起彼伏的暗黑情绪痴狂地一把按向惊涛骇浪中。眼泪像是怎么也流不完的样子,哭了又哭。她也想停下来,但大脑不再接收她的指令,只自顾自地宣泄。
等属于这个夜晚的眼泪流完。纪晴挣扎着坐起来,打开夜灯,拿起放在枕边的书本翻阅起来,她一一比对着书本上描述的情绪失控的几大原因。
如果没人,能帮她打开一扇窗,让光透进来。那她决定依靠自己的力量把墙砸出洞来,哪怕血肉模糊,只要能看到光就值得。
纪晴这样想着,看完一堆相关书籍,开始漫长的自渡。
那年寒假,她坐上前往春城的高铁。到站后,直奔春城大学,她在医学院的教学楼前,静心坐了一整天。三三两两的学生从她面前经过,那些学生面孔青春稚嫩,他们身影匆忙地赶赴一场场课堂。
无论何时,这个世界上,总有一群人在默默奉献。
这样一群人中,也有一个他。
纪晴最后看了一眼教学楼,转身,赶赴属于自己的生命进程。
几个月后,她逐渐走出心魔,开始着手计划毕业后的工作。和唐棠的聊天也多了起来,一切都在变化着。
那年九月,纪晴定居樾城,正式成为小学美术老师。
和他无关的日子,好像总是过得很快,快到眨眼间就能回忆完。和他有关的那些时光,哪怕是细枝末节的小事都不敢忘记。每一个瞬间,都是不可复制的永恒,是我们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年。
纪晴抱着膝盖坐在床头,仍旧没有一丝睡意。
忽而,又想起下午发生的事情。
她轻叹一声。
这么多年孤身一人,是在等待吗?纪晴说不清,想要在这大千世界里,找到一个合拍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
身边的女性朋友,一个接一个地走进名为“婚姻”的围墙里。
只剩她孤傲地站在墙外,观望着。
想到这,纪晴抓抓头发,举棋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片刻后,她又下定决心。很多故事发展到这里,就可以停止了,因为故事,是没有结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