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落雨北山晴》游知

40、第 40 章

　　第四十章

　　高考结束后，在两代人殷勤又紧张的期盼下，成绩，终于出来了。

　　出成绩的那个下午，窗外蝉鸣聒噪。阳光炙热，为万物蒙上一层亮光，道路旁的植物高大浓郁，闪烁着金色的光点，远远看去，有些刺眼。

　　查到分数的那一刻，纪晴漂泊了半个多月的心脏，终于回归本位。

　　她的成绩，超出一本数线不少，纪妈妈开心极了，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只有纪晴知道，这分数，是她一道题一道题攒下来的，没有一丝运气加赋。

　　一整晚，纪妈妈都在不停地打着电话，言语间，充满无限自豪。在纪妈妈的同意下，纪晴获许，可以玩会电脑，她刚登上企鹅，一条条消息瞬时弹了出来。

　　画室里的同学想要聚餐，在群里商量着聚餐地点。林老师看学生们争论半天，还没定好，跳出来回复，“不用这么麻烦，你们都是学生那有钱啊！明天有时间，就来画室吃个火锅，什么都不用带，人来就好。”

　　老师都发话了，学生们哪敢不应，聚餐一事就这样快速定好。

　　看完画室消息，纪晴又点开一个只有昵称没有群名的五人群，她看到唐棠在问：“我刚建好这个群，你们说起个什么群名比较好？”

　　叶嘉航回复，“青蛙变王子？”

　　纪晴回，“不要这样说自己，当一只青蛙也挺好。”

　　其余三人，回了一排哈哈哈。

　　于是群名被常屿改成，不想当青蛙就遇不到公主。

　　四人回了一排问号。

　　唐哲跳出来，“明天返校填志愿，填完你们有时间吗？”

　　纪晴快速回复，“没有，明天晚上要去画室聚餐。”

　　唐哲解释，“本来想和你们提前聚餐的，既然这样，那还是等七月底吧，到时我们去唱歌？”

　　四人回了一排“ok”。

　　纪妈妈打完电话，径直推开女儿房门，满脸笑容地问：“你干嘛呢？”

　　纪晴听到开门声，慌忙关掉对话框。

　　纪妈妈心情极好，没去在意纪晴的小动作，她走到纪晴面前，和颜悦色地说：“我刚给你爸打了电话，也给你舅舅打了电话，聊了聊你的成绩和你能选的学校。妈妈还是觉得，你考这么高的分，去读那什么美院，有点亏了，你觉得呢？”

　　一时间，纪晴不可置信地，愣怔地看着纪妈妈。她的右手瞬时从书桌上滑下来，摊软在她的腿上。她脑袋嗡嗡作响，模模糊糊间，她听到她的声音变得暗哑：“妈，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哎呀，那个时候，不是不知道你能考这么高的分嘛！早知道你能考这么好，就不让你去学画画了，还耽误时间，要是没学什么画画，没准你能考的更高呢！我们都觉得省城师范很好，学校好，专业也好！毕业后，出来也好找工作，你觉得怎么样？”

　　纪晴只觉得，浑身发冷。

　　纪妈妈看她不说话，又劝道：“你爸说樾城师范也很不错，可以作为备选，你看看，你想报哪个学校？”

　　纪晴只见纪妈妈的嘴，张张合合。她无力回应，心，被冻得发抖。

　　她本以为，只要加油跑出这片只能暗自独行的冰河，便会迎来曙光。但此刻，她清晰地听见脚下冰块，发出碎裂的声音。浮冰散开，脚底冰块，变得更小更窄。抬眼看去，前方的天空竟还是黑色，浓雾弥漫，她已看不见脚下的影子。

　　“你们这是……商量好了是吗？”眼泪顺着眼角，无声滑落，“你们怎么不问问我，我想读什么专业呢？”

　　纪晴抬起手，假装在整理书本。

　　“艺术院校出来不好找工作的，你就是读了又怎样！我们这不都是为了你好吗？女孩子读个师范多好啊。我当年，就想读师范呢！再说了，不是给你选择了吗！你还小，你还不懂师范院校可是很抢手的，每年报考的学生可多啦！不过你也挺幸运的，刚好过了录取分数线呢，你该高兴才是！”

　　纪妈妈依旧沉浸在喜悦中。

　　“妈，我想读艺术院校。”纪晴的心，无力地晃动着。

　　纪妈妈见女儿还不识趣，她冷笑一声，大声嚷道：“那我劝你别想了！你也别想着明天填志愿时能乱填，你前脚填完，后脚我就能给你改了！就算改不了，我也不会让你去读什么破艺术学校的！你只有报了师范学校，我才会给你学费和生活费，知道吗？你哭，也没有用，这事就这么定了。等你明天填完志愿，我会给陈老师打电话确认。”

　　说到这，纪妈妈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看着纪晴，陷入无端愤怒。

　　“一天天的，也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要是没有我们供你读书，能有现在的你吗！你爸在外面工作，多辛苦啊，一年能回来几次！你再看看我，我一个人在家里照顾你，灯泡坏了我自己换，下水道堵了我自己修，你生病了我还要带你去医院！我还得去上班，公司里又是一堆事，我跟你抱怨过吗？我不辛苦吗？有人帮过我吗？一天天的，为了这个家，我付出多少！你能看见吗？你要是看得见，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我！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吗！”

　　在纪妈妈愤怒的指责声里，纪晴的灵魂早就飘远。她和她心里的小人孤寂地抱在一起，为那消融的，折翼的，渡不过冬天的蝴蝶，哭得头昏脑涨，鼻涕横流。她伸手拨了拨长头，遮住她的侧脸。

　　在这一刻，纪晴突然有些释然。

　　一切结果，都有源可寻。纪妈妈的付出，不过是为了更好的控制住名为“孩子”的人质，她打着“爱”的幌子，只是为了行使她的控制欲。

　　从她记事起，纪晴就觉得自家妈妈跟别人家的妈妈不太一样。别人家的孩子，跌倒了磕破了，她的妈妈会安慰她，拥抱她。而她的妈妈只会说：“你怎么这么不让我省心，路都走不好！”别人家的孩子，考试没考好，她的妈妈会告诉她没关系，让她下次再努力。而她的妈妈却会说：“天天就做这一件事，还学不好，下次再考成这样，就别吃饭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纪晴不愿，再去回忆。桩桩件件的旧事，连在一起，不过是——我的妈妈，她不爱我。

　　“你别给陈老师打电话，我去樾城师范。”纪晴弓着腰，垂着头坐在椅子上，她面前的书本早被她推远。

　　“这两个学校都好，你能报上哪个就上哪个！去外面上学了，要和同学好好相处，不要闹不愉快。”纪妈妈抱着胳膊，露出胜利笑容，她转身去客厅，将放在餐桌上的手机盒拿了进来，“上大学了，没有手机可不行。呐，这个手机是妈妈特意给你买的，正巧，家门口的营业厅做活动，还送话费呢。”

　　纪晴寂静地坐在椅子上，仿佛她从未答应那样，她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纪妈妈隔着头发，看不清纪晴的表情。不过，这也不重要，她见目的达到，她抬着下巴，看了一眼遭受打击的纪晴，她扬起笑脸离开卧室。她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到客厅又去往厨房，她端着一盘葡萄再次经过客厅时，瞥见如山般的纪晴。她眼神里划过一丝怅然，转瞬，便被她隐去，她抬起头，啪嗒啪嗒地，走回卧室。

　　纪晴呆坐良久，才伸手去拿面纸，擦去她那冰凉的，透明的，长长的鼻涕。她随意的将一团又一团的面纸，胡乱地丢在脚下。不知过了多久，她动了动。她抱着腿，紧紧坐在椅子上。她任凭电脑屏幕右下方的小企鹅，砰砰直跳。

　　隔天，纪晴独自一人来到电脑机房，她面无表情地填完志愿。傍晚，她出门赴约，走到画室小区门口时，她遇到米洛。

　　几个月不见，米洛见到纪晴很是激动，她叽叽喳喳：“纪晴，你考的怎么样啊？报了什么学校？我报了北方那边的一个艺术院校。我觉得我们这届学生成绩这么好，明年肯定有好多人想来我们画室呢！”

　　“真好，愿你能被喜欢的专业录取。你说，我们空着手去是不是不太好，要不要去前面那个小超市买点饮料？”纪晴望着眼睛里满是光彩的米洛，真心为她感到开心。

　　米洛点点头：“好啊，那我们去买点可乐和橙汁吧。”

　　纪晴和米洛买完东西，又折回画室。

　　今天，学生们到的都很早。有几个同学，正摆放桌椅。颜老师看两人抱着饮料进来，忙笑说：“你俩也太客气了吧，不是说了不用带东西嘛。我们都准备好了，快过来坐吧，要开始煮火锅了。”

　　师生们围坐一圈，大大的画板上放着热气腾腾的火锅。迟来男生抱着西瓜进门后，笑说：“夏天的火锅和西瓜更配哦，我先把西瓜放到浴缸里。”

　　林老师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啧道：“你们这些小孩，真有默契。”

　　片刻后，那男生看着飘在浴缸里的西瓜，惊呼道：“天哪！这西瓜也太多了吧！”

　　颜老师笑着招呼：“快来吃火锅吧！”

　　“你们想吃什么就自己下什么啊！”林老师将肉卷下到锅里，“怎么样，志愿都填好了吧。”

　　米洛乐呵呵地说：“我要去北方读美院啦！”

　　颜老师点点头：“很好嘛！你看，努力还是有回报的。”

　　“是啊！”米洛转脸，看向空着的墙面，“等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我要给画室送个锦旗，以表我的谢意！”

　　一旁男生附和：“那我也要送锦旗。”

　　“要不，我们一起送锦旗吧，这样就能挂满整个客厅啦！”

　　林老师忙撇嘴拒绝：“别了哈，送一两幅表表心意就行。我这画室布置的这么有艺术气息，挂那么多锦旗，多破坏整体氛围啊。”

　　见老师皱起眉头，学生们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