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北》伯莱品

1、第一章

　　京城的雨已连下了三月，街道空荡，湿答少年穿着布满补丁的单衣，赤着一双布满伤痕与泥土的脚。

　　他微微抬头，雷声惊落，溅起点点水珠，声音在空荡的街道变响。

　　荒庙供奉的是谁，少年不知，只知这儿是唯一的庇所，哪怕这儿流过自己的血，孤儿乞丐无父无母当被欺负。

　　坐得离睡觉的草席稍远后，早已发霉的饼被流着脏水的手从并不温暖的怀里拿出，干裂发白的嘴微张咬下，与遮脸的脏乱发一同进入口中。

　　即便干呕，也只能咽下，少年蹲坐下来，单薄的身子颤抖地厉害。

　　吱呀的开门声让少年害怕往石像后跑。

　　进来两位男子，白衣男子貌若女子，温润如玉，而玄衣男子魁梧英武，眉浑如漆，宽厚的手搭在佩剑处，神情冷漠。

　　是小姐身边的男子！少年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姓司徒。

　　“出来。”沉如钟的声音，不容拒绝。

　　少年不知道对方何时发现的自己，但从对方衣着看，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脚步声越靠越近，直到泛着寒光的的剑刺来。

　　“且慢。”温雅的声音，白皙修长的手敷上暴起青筋的手，“留他为我们做事。”

　　“乞儿何用？”气势逼人的玄衣男子收回了佩剑，将手垂于身后，“不过坏事之人。”

　　“我此前不是说过缺一人，前几日公府小姐救助的不正是他。乞儿无牵。”白衣男子也放下了手，侧身像少年看去，嘴角挂着笑意。

　　“想再见一次那日的小姐吗？”

　　“想……”下意识的回答，极少开过口的嗓音有些哑，不似少年人该有。看见搭在剑身上重新暴起青筋的手，害怕转句，“不想。”

　　“贪狼，他可对你造不成威胁。”白衣男子安抚。

　　他叫贪狼……这个名字好熟……

　　少年抬头，目光对处，锐利无比的眼神如刺刀，幸好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自己的双目，对方看不见自己的神情。

　　“蝼蚁当然不会。”贪狼轻蔑一句后，便转身离开。

　　吱呀的门被合上，只留下少年和依旧挂笑的男子。

　　“不过比起见那位小姐，活下去似乎对你更重要。”虽有似乎，但却是肯定无比的话语，伴着上下打量。

　　活下去，对，活下去，少年跪倒在地，磕头，“大人，小人愿意做任何事，只要大人肯收留小人。”

　　姿态极低，青砖地板之上已经有了血印，毫无尊严可言。

　　白衣男子见此，脸上的笑意更浓。

　　两年后。

　　“宁福，司徒少爷一会儿过来，小姐让你去沏壶茶。”宁福这个名字是小姐所赐，无名无姓之人渐有了身份。

　　司徒少爷……粗布少年接茶壶的手微颤，低声应下后，便抱壶前去。

　　背后是议论。无非是自己一个乞丐，却被小姐护着。

　　这是事实，小姐如此善良，自己何德何能。主人的命令又无法违抗……

　　要你家小姐无恙，当看你可得多少虚实。

　　心情沉重，没想到撞了人，结实的胸脯让少年有些吃痛，后退几步看清来人，灰扑扑的脸掩盖了红晕。

　　对方依旧气势凛然，身着紫袍，玉佩显露在外。

　　柩微？那玉佩像是曾两半过。

　　或许是两人订亲之日快到了，小姐便还了回去。想到此，宁福既为小姐高兴，又有些苦涩。

　　“贪狼公子。”但眼下更为重要的是行礼。

　　没有回应，径直走过的人没给眼神，或者说将玉佩收起就是回应。

　　乞儿、蝼蚁、小偷，贪狼眼中的自己。

　　不愿再多想，而是赶紧去沏茶，若是再冲撞，贪狼定不会饶了自己。

　　沏茶回来，秀美的小姐正拿着折枝梅，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贪狼也不似对他人的冷漠，收敛了气势，陪在小姐身边。

　　“柩郎，下月是我诞辰，可能陪我？”

　　“朝堂之事变幻莫测，君之命非能不从，来年冬安稳下来，我定向国公提亲。”贪狼的目光落在宁福身上。

　　如刀似剑让宁福害怕无比，脚步变得极慢。

　　“是两年前见的小乞，前月刚被买入府中。生性有些怯懦，虽寡言但手脚灵活。宁福，放下即可，你去休息好了。”宁青悠柔和的声音让少年不再那么害怕。

　　“谢小姐。”内心其实是想留这，可这不应该。

　　“我不便多留，九皇子让我早些前去。你我相见也坏了规矩，怕落人谈资。”贪狼起身，“上元月老祠。”

　　上元月老祠……上元节在月老祠相见。是否可以趁机出去，给主人送去情报……然后再到月老祠。

　　心中这一念头冒出，便生的强烈。

　　贪狼走后，小姐的神情归于落寞，梅花枝头的雪也化为水流于石桌。

　　“小姐，这司徒公子满心只有那九皇子，你精心准备如此之久，他却什么表示都没有，听老爷的成为太子妃多好，何等着他。”小姐的贴身婢女道。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贪狼救过小姐？曾有人要害小姐？

　　宁福不敢多问，这对小姐来说应该是惊恐的经历。

　　“宁福，柩郎因为一些事疑心比较重，你不用害怕。”宁青悠看见未走的小仆安慰道。

　　他不是疑心重，只是对于自己极度瞧不起而已。自己害怕也是他的配剑和眼神。这些不能告诉小姐，会让小姐起疑。最终宁福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小姐又询问了几日的事，便因天冷让自己回了住处。

　　上元节还有两月，那花灯却早已做好。残烛放人。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遒美健秀的小楷勾于梅花旁。

　　折断的笔杆被拿起，或想补全今日所见。可提笔又放下。

　　你应该送于小姐，而不是去肖想她心悦之人。

　　送，可那句话又何解释。贪狼知晓小姐的爱意，来年冬两人便会成亲。

　　到时给小姐买份礼物，自己所做小姐更看不上。

　　捡来的木箱里已经有了很多宁福所做，送给小姐和贪狼的礼物，也是拿不出台面的小玩意。

　　窗外的雪下大了，不知道贪狼有没有到府……

　　官靴踩在雪上，留下脚印，停留在两位小儿面前，雪狮子已经堆了一半。

　　高大冷漠确实容易吓走小儿，有着剑伤的手在两小儿走后，给雪狮子堆上了一层雪。

　　“贪狼，何曾玩这种？”

　　“计划成功不似这雪狮成功。”贪狼直起身，没有在意来人，“我们应该减少见面。”

　　“五皇子同意暂时联手了。所以九皇子的意思？”廉贞从贪狼身边走过，一把雪从手上落下。

　　剑眉微皱，“暂时的事。你那样堆雪得猴年马月了，我可等不及。”

　　堆了一半的雪狮子被踢倒，不留情面。

　　“那两黄毛小子堆了大半个时辰，你说毁就毁？”廉贞侧身看他。

　　“我获取的，怎么处理是我的事。”贪狼语气随意，“若要我赔，其父母也没此胆。”

　　无论哪个身份，贪狼都有说这话的底气在。

　　雪已经下大了，离将军府不远，所以贪狼行步速度并不快。

　　“今日谢客。”贪狼并不打算让人进门，“后日广鸿楼来便可。”

　　“雪下如此，这就是待朋之道？”

　　“朋？”贪狼不屑，“向不需。你我之前不过利益所伴。”

　　将军府门被重重关上。

　　看着院落中厚厚的一层积雪，退下众仆后，贪狼冒着雪堆起自己的雪狮子。

　　“小柩，我会让镇平公府付出代价，用他们的血堆成雪狮子，帮你找回家的路……”面无表情的脸上变得既恨又悲。

　　雪狮子不知道堆了多久，但最困难的那部分始终无法完成，记忆里自己注意到的只有那双因为玩雪而冻的发紫的小手，灵巧的手总能做出惟妙惟肖的东西来，小物件就使劲往自己怀里塞或是挂满自己一身。

　　漂亮的雪娃娃就那样消失了，紫薇星失去了原属于他的贪狼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