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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夜(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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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伊利亚斯察觉到自己在做梦。
他梦到了上一个时间线的记忆。即使想挣扎和遗忘都不管用,他的意识在梦中蜷缩到角落,只能阴暗地注视那些来自自己记忆的折磨。
原本被压制到灵魂深处的过往潮起般涌动。他感觉到另外一个自己的意识占据着身体,视野边缘笼罩着一层朦胧的白雾,中央的景色则令人熟悉又怀恋。…是蝙蝠洞,属于某个人的基地。
面前有一道身影,没有裹着漆黑的曳地披风,也没有唬人的蝙蝠头套。布鲁斯已经卸去大半战甲,阿尔弗雷德在为他缝合肩膀上的划伤。伊利亚斯望着他们的背影,然后视线上移,再望向前方漂浮着的蝙蝠电脑的屏幕。上面的数据显示着系统复制的进度履历。
“很快就好了。”伊利亚斯听到自己在这么说。
布鲁斯似乎不急着继续这个话题。他们靠得不近,但伊利亚斯仍旧可以听到对方压抑疼痛的沉闷的呼吸、和针尖穿破皮肤的声音。他听到黑暗骑士开口询问:“你最近怎么样?”
梦境中的自己应该是在进行某种工作,视线一直固定在刷新大量信息的屏幕上。那些琐碎繁杂的内容是月神系统观测结果的文字化,并且似乎在经过蝙蝠电脑的精简和归类,用于筛选出关键情报,监测整个城市的实时动向。
“布鲁德海文很好,”自己口中溢出的是令人想象不到的轻快语气。“无论什么都很新,又和哥谭靠得近。我刚整理好房子。……迪克也不介意我和他租在一起,就是可能不太乐意我和他一起工作……你知道的。不过我在努力。”
“那…很好。”提到最近陷入矛盾的养子的话题,蝙蝠似乎听上去并不捧场。
阿福结束了伤口的处理,捧着放满带血纱布和医疗工具的托盘离开。伊利亚斯为他让开路,然后靠近布鲁斯。——对方正触碰着新弄好的绷带,似乎有些烦躁地隔着纱布挠底下的伤口。伊利亚斯制止了这个动作,同时开口询问:“总不能让你伤叠伤。这又是谁做的?”
“猫女。”
“你们吵架了?”
“不。……有点像是吧。她当时在偷东西。”
细微的电流音安静而规律地重复着,伊利亚斯看着自己的手正在触碰屏幕的投影,调出哥谭的鸟瞰地图。“城市会变得更好。即使不能一扫而空…事情会在开始前得到预测和控制,我想这样的麻烦也会少很多。
我们早该合作了。蝙蝠电脑在更新后会更管用的。也要感谢你接受和信任我。”
“技术的结合解决了很多我预想的问题…”布鲁斯靠在座位中交叠双手。他的身影藏在伊利亚斯的视角边缘,几乎被朦胧的白光吞没。“…我也得感谢你,伊利亚。”
“天啊、什么?”
伊利亚斯在笑。他被从自己喉咙里冒出来的这个声音吓了一跳,愉快的、感激的…又像羊毛一样柔和温暖。“一句黑暗骑士的道谢!我会把他当成传家宝流传下去。但是布鲁斯,这一切都是基于你的想法和技术,我只不过是提供了自己的能力…我对你的感恩可不止嘴上说过的那么多呢。”
你救了我,接受我……也许别人不知道,但你在我眼里是最好的超级英雄。
蝙蝠没有立刻回应。那张端正的脸的五官好像凝固住了,可以猜到他不擅长这种场合。但伊利亚斯可以看到那双冰蓝的眼神,倒映着虚拟屏幕的荧光,正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一侧移动。“……我了解分享数据并不困难,但这仍然是占用你意愿的决定。”
“我不那么介意,说实话。…别那么看我,布鲁斯,我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
过往的伊利亚斯编织着这些语句,他从来都不怎么在意自己…因为那些糟糕的过去。这不是一个可靠的成人或义警能拥有的素质。在友人的提醒下,他曾经慢慢捡拾回了那些自我,证明过自己是可以信赖的独立的人。伊利亚斯确实曾经完整过。“这是我做的决定。哥谭…就像我的第二家乡一样。我在这里得到过你的帮助,也积攒了很多好的回忆。既然能让她变好,那为什么不呢。”
“你为这里做了很多。”
“不止这里。”
伊利亚斯在梦里穿着一件旧大衣,但衣物的颜色和他的脸色都明快很多。他从衣兜深处扒出一张剪报,是布鲁德海文市的日报,上面刊登着银行劫持人质抢劫案无人伤亡的记事。“报纸的评论栏目里还有儿童写下的感谢信。虽然从陌生人那里得到感激并不是我的目的…”
“……但你感觉很好。”
蝙蝠在看着他,嘴角甚至微微上扬。阿福此时带着新鲜出炉的纸杯蛋糕出现,奶油和果实的甜香柔和着周遭的氛围。“先生们——”
“麻烦你了,阿尔弗雷德。”伊利亚斯挑了个装饰星形白巧克力的。老管家则用看待杰森小少爷的目光慈祥地打量他。这位先前和他照顾的骑士与侍从建立了良好友人关系的新晋超能力义警、时刻用行动和一些小细节透露着他小布鲁斯很多的真实年龄。虽然成年了,但伊利亚斯仍旧年轻到称得上被叫一声“孩子”。
他们开始疑似愉快地享用下午茶。蝙蝠摄入的糖分有定量,伊利亚斯则不怎么在意他的内脏脂肪,并且满嘴都塞了柔软的蛋糕块。布鲁斯一边操作电脑一边安静地喝茶,然后他想到什么,抬头看向伊利亚斯。“我和超人约好了见面,引荐你。他是正义联盟的主席…所以。”
“超——什么?——什么正义联盟?”伊利亚斯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喷出那些蛋糕。扒在梦境外的那个伊利亚斯也听到心脏激烈的鼓动声。这是他和更多人相识的契机,…他原本可以…
“你可以信任我接下来说的…他想见你。”蝙蝠罗列着让年轻的友人难以置信的话语,“关于你的能力他很好奇。”
“哎、当然,我很愿意见他,非常愿意,当然我也可以帮他的忙、或者整个联盟的?但我想超人应该也不需要,毕竟超级视力?超级听力?有这些的人怎么可能需要我的系统呢,啊哈哈哈——”伊利亚斯明显地动摇起来,他意识到自己过度兴奋,才勉强忍耐下更多话语。“所以是认真的?月神系统只能在夜间启动,而大都会的犯罪可不拘泥于夜晚或白天。我,但是…也许我还不够格——”
“放轻松…孩子。他只是想和你见见面,之后有什么要看情况决定。”
“…好吧,这听上去像个理由。我会见他。”
“…你很喜欢他?”
蝙蝠没有任何神态的变化。他和年轻友人的初识与相处经历了太多坎坷、猜忌和阻拦…但伊利亚斯还是跨越了蝙蝠侠的猜疑和测试,凭自己的能力走到了他的身边。那些零碎的相处过程中最能明显看到的,就是伊利亚斯对各种超级英雄的迷恋。就像是个会买衬衫周边,房间里贴满海报的青少年,但他的热爱更加沉重和粘稠。只能勉强维持到一个正常的指标。
希望大都会的那家伙能适应伊利亚斯的性子。
“无论谁我都喜欢,只是他…我说不清楚,”友人正在抓他那一头本就不太服贴的头发,“…糟糕,我甚至都没有个正式代号——用报纸上说的行不行?灵能黑客?意识夺取者?但这些听起来都太像坏蛋了——”
布鲁斯看了他很久。“也许我会为你取一个。”
“…你为我起的代号?”他的话让伊利亚斯愣在了原地。
“你需要秘密身份,还需要新的面具。当然,这就意味着你正式入行,”而蝙蝠侠则是你的导师。“我会为你安排正式的训练。…就当这些是你的圣诞礼物吧。我想你已经准备好收下了。”
半晌的寂静过后,布鲁斯几乎要以为对方要扑上来拥抱他,因为空气中洋溢着那么明显的快乐的氛围,阿福甚至都在旁边偷偷微笑。但伊利亚斯没有那么做。他的友人格外安静,有特征的银眼睛望过来,像是倒映在水中的满月。
此时数据传输完成,蝙蝠电脑显示出专门用于监测哥谭犯罪动向的新式程序,他们沐浴在电子的蓝光中。“谢谢你,”布鲁斯听到友人微小的声音。“…那些都是我一直想要的。”
我会珍惜的,如同用双手捧起一颗活着的心脏。只是空有意愿,终究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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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雾笼罩了整个视野,又再度弥散。回忆进入下一个阶段。梦还没有结束,……差不多想要醒来了,因为接下来的事他牢牢地记得,不想再体会第二遍。
伊利亚斯跪坐在冰冷的,沾满浸血沙石的地面上。圣诞夜,月神系统以伊利亚斯人格的存亡、以及整个哥谭市的生命为要挟,从黑暗骑士因此产生的动摇趁虚而入,控制了蝙蝠侠精神的稳定性。杀死了这位唯一可以阻止选别进行的守护者。
他让蝙蝠侠自己杀死了自己。蝙蝠镖从胸甲缝隙深入骨肉,掉落的通讯装置中响着管家焦急的呼唤,又很快被关闭。血被制服阻隔流得不多,但布鲁斯露出的皮肤已经像是尸体那样惨白。死亡,无意义的死亡,也许骑士甚至没有预想到如此失败和无意义的结局,这不是蝙蝠侠应该有的算计。但死亡对任何人和任何情况都是平等的,它的降临和其他死亡没有丝毫区别,安静地剥夺着这个偏执的、比谁都要孤傲的英雄的尊严。伊利亚斯无法使其停下,他想要捂住创口,手掌却在刚才的阻止中被切得动弹不得。
他听到骑士的呓语,从弥留时消散的神智中心发出。布鲁斯在说“对不起”。
无论怎样尝试关闭系统,月神系统都残酷地拒绝了伊利亚斯的请求,他已经不再被分配主机的权限。选拔系统开始进行,灵魂鉴定的程序随着网络的活跃开始在每一个神智中启动,波浪般覆盖这座安静的城市。人们被控制,有些排队走上天台,有些往洗澡水中通电,有些对自己扣下扳机。建筑被判定为不再需要,由人类自己亲自摧毁。这个先史文明所造的毁灭机器,在甄别人类的同时也在毁灭人类的家园。
一个会让世界坍塌的错误选择。一个轻信了自己命运真的会如此幸福的蠢货。一场本应该被阻止的灾难。
(你贪图自己不应该有的东西。那会毁了你。)
在闹钟第三次重复响起时,伊利亚斯躺在满头汗水和颅壳深处的剧痛之中,惨叫着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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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尔科内家族已经势力式微,老教父的墓碑早就长满青苔。那些掌管着时代的古董们被意外推着挨个退场,剩余的人们再次结合,食腐动物一般瓜分利益各奔东西。一些意大利人也许回了家乡,另外一些人从欧洲远道而来,在哥谭建立了家庭。他们需要保持原本的体面生活,就得换一个主人卖命。
原本占据四大家族一席的科波特家族这代的继承人、科波特先生。一位货真价实的隐藏在体面西装下的犯罪者,坊间人称“企鹅”。在哥谭,轻信一个名字前面有定冠词的家伙是足够危险的事,但他总能让底下的人分到更甜的羹,也更能有面子。无论是三流的混混还是有能力的人都愿意为他卖命,条件自然苛刻,可科波特先生的“朋友们”依旧络绎不绝。按他的话来说——就是“用都用不完”。
冰山餐厅今天歇业。它的内部暗道比起体面的外部装潢更加暗淡,每一个墙上的血点都有秘密。显然现在最新的血点来自于一个白人男性。没穿衣服,难堪地露着深色稀薄的胸毛和四肢。他头上密布着大颗的汗珠,脸已经被揍得又是鼻血又是淤青。
“我说,继续,你是不是听不见我说话?”
男人的手中拿着左轮,弹槽中只填着一枚子弹。旁边有人在催促他。那是几个有意大利口音的穿着西装的混混,一个拿着甩棍,一个在抽烟,一个揪着男人的头发,用枪口顶着他光洁的额头。“你惹了那位先生。然后你已经知道都发生过什么了。”
旁边那个抽烟的家伙在用意大利语嘲笑,“科波特先生要了他全家的命,仁慈的主啊。”烟雾升腾不停。“还是在他面前直接说的!这个软蛋,当场就失禁了。”
“所以你为什么不继续?你还有什么意义去活着?你他妈都没能力保护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我们可以直接对着你开枪,但你知道的,规矩就是这样。我们都有规矩,更需要放松。我数,一、二、三,如果你再不干——”
拿着甩棍的男人突然大叫起来。“你是谁?!”
剩余的人被这叫声弄得一怔。他们往狭窄的走廊过道深处看去,有个人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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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亚斯心情不太好。他没时间和小混混玩游戏。男人们的目光迅速变得呆滞,武器从他们手中滑落。这些人分散开,紧紧贴住走廊的墙壁,为伊利亚斯让开一条道路。
他揣着衣兜走到刚才混乱的中心,拿走那把只有一枚子弹的左轮。缩在地上的男人同样呆滞地望着这一切。
“硬汉的游戏,是吧。”伊利亚斯也会点意大利语,就随口说了一句。他打乱转盘,把枪放到其中一个混混的手上,然后解除了对其思想的控制,只像提线木偶戏一般操纵起对方的身体。可怜的混混惊恐地看着自己不听使唤的手握紧枪托,然后把枪管塞进他自己不受控制地张开的嘴里。
“玩到你不想玩为止。”
丢下这句话,伊利亚斯离开了弥漫着甜美血腥味的走廊。
他一路都没有遇到任何阻拦,从暗处明处出现的企鹅的保镖多到令人头疼,到最后就都变成了听话的引路傀儡。实际上还是有些庆幸、企鹅今晚并没有雇佣那些厉害角色,否则单枪匹马地直接闯关还是很凶险。
伊利亚斯打开一间办公室的门。这里就像个寻常的、装潢华丽的管理者的工作室,回荡着令人想要打喷嚏的雪茄香味。今晚他要找的正主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宽广的腰围填满整个柔软的靠背椅,隐藏在礼帽下的畸形的脸布满阴云。但企鹅没有感到慌张,他理解了情况,看了监控器。这个有着恶心眼球的家伙进入他固若金汤的老巢如入无人之境,他知道这又是一出哥谭的怪胎的胡闹,虽然每次遇到这种胡闹他都容易吃瘪,但不意味着他一定会死。
……也不意味着他不会得到利益。
“你想要什么。”企鹅从他的牙缝里把话挤出来。“钱,还是地盘?”
“我想要别的。”
昏暗的室内,仅有月光从外界洒入,照在伊利亚斯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