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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夜(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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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谭街角的咖啡厅。
夜晚,店内没多少人。薄雾般渗入红发中的雨已经微干、芭芭拉搓了搓罩着单薄外套的上臂,坐在窗户内侧的位置。伊利亚斯在她对面,二人点了热咖啡,看着窗外的车流来去。
“我并没有打算让你为难,戈登小姐。”伊利亚斯垂着视线,将咖啡上的拉花搅匀。
“…不,说到底我也没为难,也许确实有那么一点——惊讶吧。”
“我经常听你的朋友谈起你,但没什么比亲眼目睹更令人记忆深刻。”
伊利亚斯笑了笑,咖啡的雾气缓缓上升,像是二人之间隔着的障壁。面前的女孩——芭芭拉·戈登,他认识她,在之前的人生里。哥谭警局局长的千金,还是带着年轻稚气的阶段,没有英雄的名号。他已经观察了对方一段时间…亲眼相见和交谈还是第一次,不由得心情也雀跃了一些。
英雄们都有漂亮的眼睛,遗憾的是大部分时候,他们把眼睛藏着。趁现在他想多看一会儿。
“…哈、哈。希望你没被吓到。”芭芭拉干笑着。这还是她第一次尝试所谓的“义警行为”。如果被抓到就是悲惨的滑铁卢,光是想想要被父亲痛批她就恨不得钻进地里去。现在,她才觉得自己做的那套行头太过滑稽了。天啊,用床单缝面罩?真亏你想得出来…
“那群劫匪里有两个持枪,你下次至少需要防弹设备。”伊利亚斯礼貌地忽略女士的窘迫。“但你很有勇气…戈登小姐,我很佩服你的决定。”
“是吗?…至少在他人看来这不太傻。”
“但是,为什么是蝙蝠?”伊利亚斯把小点心往芭芭拉那边推了推。
芭芭拉挠挠脸颊,然后被微弱的刺痛戳了一下。她看向自己的指甲,有一块断裂开了,是武术课程上对练时的后果。她用裂开的指甲刮了刮指腹,“我还以为我们在讲关于你的事?”
“是我欠缺考虑了。我也得自报家门才行。”瓷器的碰撞声从咖啡杯底部扩散开,伊利亚斯放下小勺,银色的虹膜边缘流动着店内暖色的光。“我是个自由创作者…你知道的,艺术家。用最好听的方法来说的话。”
芭芭拉的心跳产生了一瞬的不稳。有点像是青春期每天都会有的似是而非的心动,又让她对这种感觉的产生莫名困惑,总有种不自然的不安感。路过他们桌边的女侍停留下来为她面前的青年续咖啡,芭芭拉意识到自己喝掉的热咖啡显然更多,然而那女孩还是直勾勾地先奔着伊利亚斯过去,手臂还暧昧地蹭到了青年的衣角。像是被施了魔法似的。
(总感觉不太对劲…)
“我能叫你卢纳吗?”大体上起主导作用的依旧是芭芭拉引以为豪的大脑。她用咖啡把点心冲下肚子,指出老早就想问的事情。“你有点…口音。法语口音。”
并且还挺有特色的,并不是纯粹的法语。有点像是多种口音混合、影响了那些英语的发音。
伊利亚斯在用手指轻敲桌面,任由小芭盯着他的手套看。“我小时候住在法国南部,之后跟着搞贸易的家人去了英国,再然后就是东欧…还有北非、西非…南亚和东南亚也去过。我还在摩洛哥和埃及住过一段时间。至于称呼,当然可以,想怎样叫我都行。”
他没有撒谎。少年时代的经济境遇称不上坏,但永远不稳定。他的叔叔是唯一的法定监护人,辗转长期出差是常事。到一个新地方他就需要换个学校和环境,口音也杂七杂八地混着,幸好英国标准的英语环境救过他一命。
“然后你现在在哥谭——我知道这里算是个有名的城市,但为什么是这儿?”芭芭拉托着脸颊。“你也经历过刚才那事了。”
“哎,戈登小姐。我知道哥谭的治安可能也就那样,但要搞艺术品交易的话还是得利用市场。人们是因为有需求才留在这里,不是因为生来就在这儿、所以就离不开了。”
“好吧…我也很好奇你说过的大学的事。”
“我在老家考了大学,因为些变数没能毕业。”伊利亚斯轻飘飘地继续掺入谎言。“回忆起来还是很蠢,那都是我自己闹的。”
他露出微末的羞愧和坦然结合的微笑来。“我和你可能不应该是一路人…戈登小姐,毕竟我归根结底还是觉得你这么做并不安全。但不妨碍我认同你。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可能是对方优雅的外壳出现了一道符合年龄的破裂,芭芭拉才意识到这人大概是她的同龄人。她为自己的怀疑感到些许后悔,却依旧不规律地转动面前的咖啡杯。“……如果你那么做我会很高兴,卢纳。”
“好啦,该你了。——蝙蝠。”伊利亚斯弯弯眼睛。
“我觉得你能猜到。蝙蝠,…蝙蝠侠。”芭芭拉放开了一点,她用眼神示意天空。“那个都市传说。虽然他现在和正义联盟一起了,人们已经开始相信他是真实存在的。”
“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相信他存在。”
“那你还真够胆大的…不过我也一样。或者说,希望是那样。”芭芭拉耷下肩膀。她的绿眼睛闪着光,在伊利亚斯看来美得惊人的光。“哎…我就是想要一个标识,亮在天上的灯…或者我能追着的东西。在哥谭,人们因为他而认可蝙蝠…所以我只是想……利用起已经存在的东西。”
“听起来很青春。”
“这可不像是青少年动画那么幼稚,我做足了准备。”也许是第一次找人聊这种话题,芭芭拉憋坏了,开始自由地谈论起来。“但现实的墙壁太厚,我不喜欢军队,也…没得到家人的支持,在当警察这条路上。”
芭芭拉缩在沙发卡座里。“这是一条我也能走的路。只属于我的路。”
过了很久,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陷入了阴暗的情绪中,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我听起来很蠢吗?还有我的,这个…”
她从兜里抽出那个皱巴巴的蝙蝠面具,褶皱让这东西像是没洗的背心。芭芭拉看着自己缝了半个晚上的东西,忽然感到一阵恶心。也许是刚刚她差点被踢中肚子,或者咖啡不太适合现在饮用…她开始回想起那些颓废地缩在沙发里的时日,和穿梭在哥谭肮脏的夜晚、想要改变什么的激情。
“谁能说你蠢呢,蝙蝠小姐。你刚才可是把几个个子高于你的壮汉踢得晕头转向。如果没有你,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伊利亚斯向后靠,移开了关注对方双眼的目光。“在学校的万圣晚会上穿那身也许是个笨主意,但在被抢劫的店里穿那个就不是了。”
“是啊…确实,黑夹克是坏主意。我应该把它锁进衣柜里。”
芭芭拉搓搓自己的脸。她向来擅长振作,捡拾对方的一言两语修复自己是简单至极的事。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应该道谢了,这个想法让她记起伊利亚斯让她产生的悸动,那种…心灵的异常摇荡。
“如果不觉得这样太过冒昧,我想成为你的朋友。”伊利亚斯伸出右手。“就当我是个疯狂的超级英雄迷吧。谁不喜欢看着一颗新星冉冉升起呢?”
芭芭拉迟疑一瞬,随后握住了伊利亚斯的手。“至少你愿意为我保守秘密。”
在握紧的同时她心里一跳。良好的解剖学知识让她熟悉肢体本应有的凹凸,这些布料下面有个伤痕累累的手掌。但她不动声色,没有直接说出来。
伊利亚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所以,笼络你的潜在敌人是成为英雄的第一步,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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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像是共犯关系,但又不太像。伊利亚斯和芭芭拉结束了咖啡交流,在走出店门前交换了联络方式,他们一起在雨中的巴士站等了一会儿车,又乘上不同的巴士离开。两位各怀心事。某人因为要到了超级英雄的私人电话号码、而在回家的路上几乎跳起雨中舞,某人则心情复杂地拉紧兜帽的松紧绳慢跑到家门口,打开房门。
“嘿,芭芭拉。”
她的父亲正在家里等他,今天难得的是GCPD提早下班的日子,正在刮胡子的戈登局长从走廊角落绕出来。“道场怎么样?”
“很好。课程顺利。”芭芭拉把她的黑夹克脱掉。这件愚蠢的外套还有粉红花的内衬,看着就恶心。
“我很高兴看到你恢复精神。我的女儿这段时间就像被勾了魂似的。”
“现在也有点吧。不过总不能一直这样…这是什么?”她在餐桌上发现了一个信封。
“一场派对。GCPD内部举办的,大家都会带着亲朋好友过来玩。”局长暂时停留了一下。“所以你最好参加试试。只是注意离酒精和别人的杯子远些。”
“知道——拜托,老爹,我是警官的女儿。”芭芭拉展开那个信封。服饰要求,“必须奇装异服”。
芭芭拉看着自己的蝙蝠头套,心底里有了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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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谭曾被赞颂为直入云霄之城。在盘踞于美洲东海岸的三个大型都市之中,它的宏伟首屈一指。百年前建造此地的建筑师们,他们规划的城市也许会被谩骂、被嘲弄,但他们明白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高楼的存在有它的理由。节省更多土地,地标建筑…还有就是用于俯瞰。像重建通达天堂的圣塔,富裕阶层的人们会站在这些高层建筑的顶端,做着一个又一个美梦。
“他们从不知道,他们从不去做。腐朽的、腐朽的体制…非要我们来下手不可…”
黑暗中响着男人的声音,他听起来像错杀父亲的儿子,声音染着纯粹的苦痛。那是副好嗓子,发音时却因为某种挣扎而阻塞万分。
大楼的顶层是某个政客的私有秘密公寓,专门用来举行奢侈的派对。今晚在这里本应该有场庆功宴,哪怕在这里出入的男女都只是群只会吃药和滥情的废物,权力和人脉的响动也都会在他们的名字里拨弹。保镖原本看顾着场子,但现在太安静了。安静到只有男人一个人的声音,还有微小到几乎无法听到的滴水声。
酒神宴会告一段落,男男女女们伸展四肢倒在地上。有的没有呼吸,有的仍在挣扎。还未凝结的血和泳池里的水溶在一起,从一具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身体的指尖滴下,跪在旁边地板上的男人说不出话,他肥胖、脸色惨白,再也无法为自己如同法庭上那般巧舌如簧地辩护。
“你,最后一个可耻的撒谎者。那些材料里都是谎言,我一眼就看得出了。…是哪个该死的律师让你弄出这些肮脏的口供,拿着他们都会脏了我的手指!”
男人的声音逐渐放肆地扬起,他好像不再尝试控制自己,正弓着身体、手里攥着发皱的纸张材料,几乎要用它抽跪着的人的耳光。男人一身得体的异色西装,可以看到他仍将全身都打理得干干净净,月光照耀下的一半脸像是罗马雕塑的太阳神,另一半脸几乎被完全损毁,像是可怖的怪物。
前检察官哈维·丹特正在逼问他的嫌疑人,但这里没有任何法官击响法槌,没有陪审团和听证席的窃窃私语。只有升入半空的硬币决定一切,一半是人头,另一面也是被划烂的人头。“来,好好看着审判长,”哈维、双面人正在粗声喘息,月光照在他被酸液腐蚀的那半边脸上。“然后,我们都会知道——”
“——都会知道什么,双面?”
硬币应声落下,被扣在双面人手中,但与此同时响起的则是黑暗嘶哑的声音。蝙蝠镖沿声袭来,钉在浸满血水的地板上。
“你打偏了,蝙蝠,”双面完整的那半张脸只有眼球在正常转动。“你一直都这样?”
“不。”
溢出的烟障几乎在顷刻间就填满了室内,蝙蝠目镜的提示显示出哈维·丹特的热成像:他正在暴躁地乱扣扳机。蝙蝠侠从这片灰暗的迷雾中飞扑出来,风将周围朦胧的气流搅乱,挥拳的动作在这一刻近乎实质。像是骑士挥舞长枪。“你拿到的那份文件——”
“你就是为了这个、我们分离如此之久,就立刻开始谈工作了?我们有庭审,而你是侵入者!”
咆哮着的前哥谭检察官将枪口对准逼近的蝙蝠图标。他毫不犹豫地开枪了,枪管却在枪口被塞入的异物——一团高粘度橡胶下炸毁。双面人还未来得及大叫,他的腹部就正中了一记踢击,几乎可以听到上部肋骨的断裂声。
“告诉我,你的文件是从哪儿来的!”
双面人还紧攥着他的那枚硬币,冰冷的战术手套撬开他用力到发白的手指,夺走了那叠该死的纸和他用于决策的法槌。他瞪着火炬燃烧般的眼球,蝙蝠则对这样的瞪视视若无睹,开始阅览起那些纸来。
纸张上罗列着机械打印的字体,附带彩色照片。记述着这次派对主办者的各类罪行。从肮脏的细节到冷漠的权利的交互,应有尽有。真实性可以信任,但…“这些不是官方文件。”
“有人把它给了我们。”
“谁?”
“不知道,也不重要。那是个傀儡,我们一眼就看得清,但我们很高兴的就是有了个新的盟友,不像你,蝙蝠,我们做事,为了值得这些的一切。
…这些人渣们,他们浪荡至今——现在终于付出了代价,现在谁还能说女神是独臂的?”
还正常的那张脸几乎和另一半一样扭曲。为了保证双面人的顺利押运,蝙蝠喷了他一点催眠气体,才勉强停止了后续的吵闹。
他借着月光查看纸张,然后将其装入密封袋中。一个人为哈维·丹特提供屠杀的理由。那个人负责记录下这份印满罪恶姓名的名单,用老式的打字机,也许冷静地配了杯咖啡。像是个秉公办事,枯燥地记录死刑犯名单的文书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