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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鱼纹金步摇【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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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是一泼凉水,白日里的昏昏欲睡和躁动不安全部都止住,精神全部冷静了下来。
房间里又是西玄的打呼声,真是鼾声如雷,平日里看上去那么幼龄的人怎么打起呼噜来一点也不含糊呢?
春秋躺在自己的毛毯上辗转反侧,终于在黑暗里睁大了眼珠。
她的位置正对着门,原本猫着身子开门就能出去,可不知那人是不是故意的,剑就明晃晃的立在门边,再没什么比这更刺眼了。
倘若无法入眠,要怎么打发时间?
辗转反侧,辗转反侧,辗转反侧。
突然踢到脚边那个小包裹,是白日里那人送的衣裳。
打开包裹,发现里面衣裳居然还不少,整整齐齐的叠在一起,数一数居然有六间之多,摸上去还是上等的料子。
然而待春秋一件件展开看时却越看越奇怪。这些花样款式都好像总是和脑海里的什么叠加在一起,可是原本就生活在到处是花花衣裳的环境里,哪还记得是在哪见过?
翻看间,突然从里面落出来一个金闪闪的物件,叮铛落地。
黑暗中对着光一瞧,似乎就有什么突然钻进她头脑中,猛然间手心一紧。
她低头再去翻看那些衣裳,这才似被惊雷惊醒一般,她匆忙将那东西塞在衣服间,从桌缝间去瞧床上的人,床居然空了,泠舟不在。
她揣着怀里的东西,悄然无声的溜了出去。
心跳和起伏的脚步一样,止不住停不了。
然而她估算错了一点:某个人是剑在哪儿人在哪儿。
等到客栈一楼,才见到某人披着白色大衣背对着她坐在角落的桌旁,独自饮着酒。
春秋屏住呼吸,点脚就往门口移过去,谁知对方头都没抬,就问了一句:“想溜?”
“嘿嘿,我哪是想溜,我是看你不在楼上,下来找你来了。”
“编,继续编。”
春秋故作镇定,边笑边往门口移,“我真的是下来看主子你的,白天累了这么久,看你这样夜了也不休息,总归是该关心一下的。”
手指就要碰到门框了,谁知那人风一样移步过来,速度快的惊人。
他抬手挡住前,举着酒杯笑,“既然看见我在这,就不用担心了。”
“恩。”
“去睡觉。”
“哦。”
僵持了一会儿,泠舟缓缓道:“那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她笑面如花的眯着眼,把在玉楼春的招式都拿了出去,上前搭上他肩膀靠上去,“我睡不着,不然陪你喝几杯?”
他歪着脑袋打量她,笑道:“可以,不过自己那份酒钱自己付。”
“哼,小气劲。”
原本春秋是这样想的,灌醉了他再溜出去,好歹自己也是常年和酒坛子打交道的,随便一两坛又怎么会醉。然而她又估算错了一点,此人的酒量不是她可以估算到的。
不知道灌下去多少,她终于一阵恶心,捂着嘴冲到门口全吐了出来。
回头看那人,正靠在桌边晃着酒杯笑,一点没有醉的意思。
“好了,酒喝完了,上去吧。”说着就去够她的腰。
春秋扭身一躲,擦着嘴角道:“主子早些睡吧,奴婢去方便一下。”
“茅房里间有,用不着出去。”说着他不顾三七二十一就把她拉了进来,哐一声大力关上了门。
春秋一下泄了气,转身慢悠悠往里走了几步,却突然转身道:“我真不是要溜走,你放我出去吧。”
“去哪?”
“我……我去找人,”她睹着他,缓缓道:“我保证天亮前回来!”
“行。”
春秋喜出望外的跳起来,心道要是回来,她就是傻子。
“那谢拉,您老也早休息。”
“我陪你去。”泠舟起身拉着她,不顾春秋反对便快步往外走,拦也拦不住。
走的那么快,春秋几乎是小跑着才跟上,她在后急道:
“你为什么总是怕我溜走?”
“那你为什么总是想溜走?”
她一时阻塞,匆忙道:“我什么时候要溜走了。”
“你心里明白。”
又是语塞,她沉吟好一会儿,又道:“你走那么快,知道我要去哪儿吗?”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无论和他说什么,好像都是她的错。
月下静夜,男人抓着女人的娇手并肩走,原本应该是有无比情调的,可和他在一起怎么就这样仓促,好似停一步就有妖物要来吃了他们。
春秋终于忍不住,停住脚,道:“我走不动了,就不能骑马吗?”
泠舟颇有些警惕的环看了一下四周,轻言轻语:“骑马太容易引起注意了。”
看到他警觉的神色,春秋全身都立起汗毛。
“上来吧?”
“恩?”
却见泠舟在前不耐烦的重复道:“上来,我背你。”
春秋楞了好一会儿,才听他又道:“快点。”这才乖乖趴在他背上,环住他脖子。
他身上有一股浑厚的香味,还有一点酒味,混杂在一起,叫人好是心醉。
“要去哪里?”他侧脸问了一句。
“去白天去过的那家铺子。”
却听泠舟笑了一句:“看上人家老板了?”
“是啊是啊,哼。”
他笑了两声,脚下生风,走的很快,春秋脸上徐徐都是微风,痒痒的又不敢去挠。
不知是否因为喝了一些酒的缘故,摇晃月光下有些累了,便靠在他肩头,半眯上眼。
好一会儿才听他在前轻问道:“去找他做什么?”
她迷迷糊糊回道:“找我娘。”
“什么?”
“这个,”春秋从怀里掏出那金闪闪的物件,举在他眼前,又道:“这是我今天在那个老板给我的包袱里找到的,这是我娘的东西。”
泠舟只看了一眼便道:“这只是普通的金步摇,你怎么敢确定?”
春秋举在他眼前,指着金步摇强调道:“你看,这上面都是鱼纹。在大漠女子的饰物上是从不做鱼纹的,只有你们中原才有。我记得我六岁的时候,爹去中原回来就给娘买了一根金步摇,爹说这个价值不菲,这个模样的大漠里仅此一支。这也是他送给娘的唯一礼物,所以娘特别喜欢,总是戴在发髻上。”
“你怎么敢这么确定?”
“你看,这上面的浪涛式样断了一半,还是我从前从娘那偷来玩的时候弄坏的。”果然,上面的浪涛花纹从边角处断了一片,然而不知多少年过去了,断痕已磨得光润圆滑,在月光下翻着幽幽青光。“何况连那包袱里的衣裳都是我娘以前的衣裳,我不相信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男子听她缓缓讲着,好一会儿便道:“你和你娘走失了?”
春秋将金步摇宝贝似的揣在怀里,道:“我娘早死了,死了好多年了,算一算都快十年了。”重新靠回他肩头,春秋心里又是一阵安稳,她缓缓道:“她是自尽死的,挂在房梁上,就死在我房间里,那时候我一点灯,差点连胆都吓破了,我抱不动她,也够不着,就只能哭着嚷着叫人来,等娘被从上面放下来的时候,早就断气了。后来没有多久……”她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说:“后来没多久,我们家就搬走了,听说离开了大漠。其实我今晚就是想去问问那人,他是不是认识我。”
话完了,对方却没有说话,春秋突然咯咯笑了两声:“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我独自留在大漠?”
“我不是不问,是在等你说。”
她手指在他胸口缠绕起几丝长发,又重新娇蛮起来,“你不问,我便不想说了。”
“也罢。”他抬手把她往上抱了抱,轻笑了一下。
不知走了多久,泠舟停下脚道:“到了。”
春秋揉着眼睛,迷糊的下了身,定睛一看,正是白日的那家铺子,这是此刻却已经关了门,木板整齐的隔开屋内,缝隙里没一点光亮。
她侧耳贴在木板门上倾听,隔着并不算厚的木板有两个声音清晰可辨。
一个声音结结巴巴,是铺子老板,另一个声音清冷如冰,正是终狸。
春秋匆忙后退,泠舟看着她不安的神色,笑道:“听见了什么?”
门在这时被打开,泠舟抱起她急速退到房子的侧面。
月下走出一人,一身银色,印着月光,简直有些刺眼。他头也没回,低声对着门里的人到:“记住了吗?什么也不能和她说,包括你的身份,否则下场是怎样的,你是知道的。”
这算是……什么?威胁吗?
只见终狸轻步起身,飞过对面的屋檐,消失在月下。
片刻后春秋快步跑进铺子里,里面黑漆漆的,眼睛适应了几秒这才看清。那个店老板此刻没有戴面具,扭曲的脸在光线下显得那么恐怖,他正坐在地上,害怕的浑身打颤,似乎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等他抬起头来,春秋已走到他脚边。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认识……终公子?”
他看到眼前的人几乎是惊慌失措,退后的撞到墙边,无处可逃便捂着脑袋,害怕的埋下头。
“我……我不认……认识你。”
春秋一把抓住他,急道:“你是认识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那男人和失了魂魄一般,失措的自言自语重复着,“我什么都……都不知道,真的不……不知道……不……不知道……”
春秋一把握住他颤抖的手,急道:“我只问你一句,你怎么会有我娘的衣裳和金步摇?告诉我,你是谁?”
男人猛一个抬头看她,春秋被他的神色和表情吓的连连后退,她小声道:“你……你到底是不是楼家的人?你知不知道楼兰?楼家最小的孩子,你记得吗?”
然而男人一听到“楼家”两个字,惊慌的更厉害,手足并用的差点抓伤她的手。春秋情急之下重重打了他一巴掌,本以为他会清醒一些,却不想,他却似乎惊慌的更加厉害,他什么也听不进,一个劲的摇头,带着哭腔道:“我不吃啊,我不吃…我…我不吃……求求你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
春秋用力摇着他,对方却似全然感觉不到。
泠舟上前把她拉回来,淡淡道:“看来是受了刺激,问不出什么了。”
“不行,我来都来了,一定要问。”春秋不管不顾,还要上前问他。
泠舟却揽住她的腰,道:“算了,什么也问不出来的,等他清醒了再来吧。”
“可是……可是他……”
春秋回看他坚定的表情,无奈的叹了口气。
就算问出来又能怎样?
又看了那人几眼,她这才顺着他的意思再攀上他肩头,任他背起身。
还在心不在焉时,泠舟突然低声道:“那个终狸,不是个好人。”
话撞到她心口,居然有种说不出的委屈。自己居然还想为他辩驳,即使责骂他怨恨他千不好万不好,也见不得别人说他一言一语。
是要了命的矛盾。
夜晚虽长,她却再也无法入眠,她从怀里掏出金步摇,在眼前翻转着看了又看。
其实对娘,她是没什么感情的,因为她从来不曾真的爱过她,冷冷淡淡,她一直想,或许她是个不被娘期望而出身的孩子,又或许,因为她不是个像三哥哥一样的男儿。
只是这样静静看着金步摇的光华,恍惚间似乎还躺在那张床上,娘还在,那个终狸还在,人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