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窗外有猫

19、第19章 还猫

　　一轮蛾眉月悬浮半空，洒满月光的青石路上出现了三道长长的人影。

　　顺着人影望去，只见三个看不清面容的高大少年一前两后地行走在月色下。

　　为首的少年生得最为高大，怀中中却抱着一只猫，月色下两只猫眼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哪怕月色黯淡，可依然看得出他怀里的那只猫体型庞大，几乎和一个两岁幼儿差不多大。

　　这只猫在顺天府跟它的主人虞兰珠一样出名。

　　贪吃好玩，隔三差五就会偷偷玩外跑，只是每次外出都找不到回宁府的路。

　　虞兰珠派人大张旗鼓地找了几回后，对这只蠢猫的智商彻底不抱希望。

　　于是就在其脖子上系了一个木片，上书八个大字——送回宁府，酬谢一两。

　　这只蠢猫并非珍贵异种，只是百姓家里常见的普通狸花猫罢了。

　　一两银子能买二十斤牛肉了，足以打消百姓对它那二十斤肉的觊觎了。

　　因此，寻常百姓在外面见到了这只蠢蠢的大胖猫，高兴得就跟过年要吃肉般，还给它起了诨号“一两”。

　　“一两”如往常般偷溜出宁府，又不出意料地再次迷路了。

　　由于是黄昏跑出，顺天府百姓一时没认出“一两”，错失了一笔小财。

　　因此“一两”才得以闲逛至今，没被百姓捉去领赏。

　　要知道白天的时候，它刚从宁府的墙头跳下，四肢还未落地，就会被眼睛一亮的百姓接在怀中，接着就一脸蒙圈地被送回宁府，它的整个活动范围不会远离宁府半米。

　　这回它正在享受着难得的自由时，却不小心撞到了刚从明德酒楼出来的秦昭三人。

　　作为顺天府首屈一指的游乐之所，明德酒楼在天还未暗下来的时候，就早早地张灯结彩，就连大门口两边都挂着数十个大灯笼，照得门前十米内宛如白昼。

　　因此秦昭一眼就认出了“一两”。

　　他和虞兰珠多次的擦肩而过时，好些回都看见她抱着这只猫，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它的肚皮。

　　李益和孙缺同样也认了出来。

　　顺天府最胖的姑娘，抱着顺天府最胖的猫，印象想不深刻也难啊。

　　“一两”大概被捉习惯了，秦昭没费吹灰之力，就把“一两”薅到了怀中。

　　他改变先前回家的打算，双脚掉转方向，直接往宁府走去，“李益、孙缺，你们先回去，我把追风送回去。”

　　“一两”的大名其实叫追风，意思是像风一样敏捷。

　　由于名实过于不相符，而虞兰珠的一两银子是说给就给，以致于大部分人都只记得它的诨号。

　　近来顺天府不太平，李益和孙缺不放心，就自告奋勇陪着他一道儿。

　　明德酒楼离宁府隔了四条街，走路差不多需要半个时辰。

　　三人年轻，一路又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无聊和疲惫。

　　快要到宁府时，他们却竟然遇到了燕王一行人。

　　三人连忙上前拜见，见赵沉的视线落到了秦昭怀中的“一两”，秦昭眉间带着笑，简要明了地说了来龙去脉。

　　“原来如此。”赵沉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掠过“一两”，接着转向了宁绪，“宁婺好好的一只猫，如今都胖成什么样儿了，再胖下去，估计都要折寿了。”

　　秦昭愣了愣，只是他还未说话，一旁的孙缺立刻愕然道：“一两不是虞姑娘的猫吗？”

　　如果早知道是宁婺的猫，他说什么都会打消秦昭亲自送的念头。

　　宁绪从赵沉身后走出，温和笑笑，“这是犬子的猫，只是他平日事忙，就托兰珠帮着养，难为你们费心了，我替宁婺谢谢你们。”

　　说罢便向秦昭怀中的追风伸出了手。

　　“宁叔要谢就谢虞姑娘，我以为是虞姑娘的猫，才特意送过来。”秦昭终于回过神来，抱着追风避开了宁绪，“反正宁府就在前方，我顺便到府上看看虞姑娘。”

　　听到虞兰珠身体抱恙，他第一时间就从孟府跑到宁府探望，只是王氏说她还在睡觉，他厚着脸皮连喝了五壶茶，也没能等到虞兰珠醒来。

　　离开后，他心里一直挂碍，玩也玩不好，正好趁着还猫的机会，看看她到底恢复得怎么样了。

　　宁绪不知虞兰珠昏睡一整天的事儿，听到秦昭如此说，便笑着收回了手。

　　兰珠性情孤僻，难得近来肯敞开心扉，愿意结交朋友了。

　　三人正告辞，赵沉叫住了他们，“近来顺天府不太平，你们夜间出门，还是要多加小心。”

　　不等三人拒绝，他对着身后的护卫说了句什么，两个护卫越众而出，来到了三人跟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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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来到宁府，扣了半天门，才有人给他们开了门。

　　大概是有人通传他们的到来，几人到达客厅时，宁婕已经等在了那里，只是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难看。

　　秦昭直觉虞兰珠出事了，正心惊肉跳得厉害。

　　宁婕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直接拉住他的袖子，“你跟我来。”

　　说罢就要拉着秦昭往后院方向走去。

　　秦昭连忙把猫推入李益怀中，一边跟着宁婕的脚步走，一边对着两个欲言又止的好友摇了摇头。

　　宁婕既然只叫了他，定然是不欲让其他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只是他刚走了两步，却敏锐地听到有人跟了上来。

　　秦昭回头望去，发现来人正是赵沉派给他的一个护卫。

　　此人名叫林肃，个头不高不矮，长着一扔进人堆就找不出的脸，以行事认真到刻板而出名，深受燕王的看重，老头子也对其异常欣赏，常感叹他能有其一半的态度，他死也瞑目了。

　　“小公爷，殿下让在下必须把你平安送回秦府，所以在亲眼看到你回府之前，在下不会远离你半步。”注意到秦昭变冷的目光，林肃脚步不停，一板一眼地回道。

　　秦昭扯了扯嘴角，没有理会林肃，只和两个好友使了个眼色。

　　接着三人忽然暴起，秦昭一手劈向了林肃的后脑，李益和孙缺也冲向了另一个护卫。

　　虽然两个护卫没有料到三人会忽然发难，但两人毕竟训练有素，应对却着实不差。

　　特别是林肃单手就接下了秦昭的攻击，而另一个护卫一对二也并未落下风。

　　“小公爷这是何意？”林肃有条不紊地躲开了秦昭的连环腿。

　　秦昭没有多言，只是沉着脸，继续进攻。

　　显然他的实力并不如林肃，林肃只挡不攻，依旧游刃有余，嘴里还不忘劝道：“小公爷与其跟我浪费时间，还不如先去看看虞姑娘到底怎么样了，在下多受虞姑娘的照应，对虞姑娘亦是担心……”

　　林肃正劝着秦昭，忽然一旁的宁婕却望着他身后，神色激动，“白芷你终于回来了。”

　　“白姑娘！”林肃连忙回头。

　　除了三个打架的男子，哪里有一直心心念念的倩影。

　　秦昭和宁婕则趁此良机，一左一右地劈向他后脑勺的脖颈处。

　　林肃颇为郁闷地看了宁婕一眼，才不甘地晕了过去。

　　看到同袍已倒以及秦昭和宁婕的逼近，剩下那个护卫一边招架着，一边冲宁婕问道，“宁姑娘，我只问一句，虞姑娘是不是犯老毛病了？”

　　宁婕闻言，神色愈发难看，可最终还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得知了答案，那护卫立刻做双手投降状，干脆利落地晕倒了。

　　护卫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看看人家林百户，昏迷得多么丝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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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家厨房在后院的跨院，秦昭跟着宁婕穿过穿堂，拐过一道回廊，就来到了宁家的厨房。

　　宁家宅院本就偏窄，厨房自然也不大，不过三米见方，一眼就能尽收眼底。

　　此时屋里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在流着泪的王氏，一个是正在吃东西的虞兰珠。

　　秦昭看得出她的状态很不对。

　　案桌上摆着山药、南瓜、山楂，虞兰珠拿到什么就吃什么，似乎只要东西能填到嘴里即可。

　　秦昭毫不怀疑，如果她拿到的是生鱼，估计也照吃不误。

　　“周大夫说是暴食症儿，兰珠在金陵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个毛病。”宁婕走到他身边低声道。

　　秦昭点了点头，忽然开口道：“王姨跟宁姑娘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他虽然是询问，但是语气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果决。

　　宁婕好奇地看向了秦昭，这时她才发现眼前的秦昭跟变了个人一般。

　　其实气质上没有大变，都是少年意气的模样，但就是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准确来说，是回到了没有失忆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是金陵最为明亮的少年，如同正午的阳光耀眼夺目，是真正的意气风发，让人不由生出追随之心。

　　等到王氏和宁婕离开后，秦昭从墙上取了一把匕首，缓缓走到了虞兰珠的跟前儿。

　　他缓缓地撩开了右手衣袖，案桌燃着一盏油灯，饶是灯光昏暗，也可以看到其右手腕儿上有着密密麻麻的的细小疤痕。

　　如果再仔细看去，疤痕主要分两种，一种是牙齿嘶扯后的不规则形，一种是平平整整的线性。

　　以前秦昭还好奇这个是怎么来的，只是一深想，就会头痛欲裂。

　　现在他终于明白这些伤是怎么来的了。

　　秦昭拿起匕首，在火上略作炙烤。

　　接着沿着手腕儿，深深一划，血珠顿时涌了出来。

　　他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把滴着血的手腕递到了虞兰珠的唇边。

　　虞兰珠如同沙漠中渴了三天三夜的迷者，终于来到一汪清泉面前，酣畅淋漓地痛饮起来。

　　等一切结束的时候，秦昭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血色。

　　看着他手腕上新添的几道切痕，虞兰珠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自我厌弃。

　　她就是这样懦弱无能，不敢找真正伤害她的人算账，只敢将一腔怒火散发在疼惜她的人身上。

　　虞兰珠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抓过他往后的藏的手腕儿，将药粉抖在伤口处。

　　由于药粉中有精盐的缘故，秦昭痛得龇牙咧嘴，痛呼着要缩回手。

　　只是他就是个徒有其表的花架子，哪里敌得过虞兰珠天生神力。

　　虞兰珠不过略微用力，他的手腕就好像不是他的一般。

　　虞兰珠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刚刚割手腕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喊疼。

　　虽然眼底带着鄙视，但是她洒药的动作快上不少。

　　伤口上覆满药粉后，虞兰珠随手将药瓶放在了案桌上，却没有放开他的手。

　　她细看着秦昭，他似乎被他看得有些尴尬，面红耳赤地别过了脸。

　　虞兰珠微微遗憾。

　　她看得出秦昭并没有恢复记忆，今天的所作所为跟以前的反常一样，只是被潜意识影响了。

　　罢了，记不得也好。

　　“哼，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老样子，只要他的良心过得去。”一旁的幽魂则讽刺一笑，鄙薄的神情溢于言表，“忘记真是个好方法，既不用拷问良心，也不用面对现实。”

　　虞兰珠没有搭理她，食指蘸了蘸碗中清洗伤口所剩的清水，在木案上一笔一划地写道，“下次不要纵容我的疯病了。”

　　虽然周造没有当面说过，但是她心底明白这是疯病的一种儿。

　　“你不能再胖下去了。”秦昭想到刚刚燕王所说的折寿，神情浮上了一丝沉重。

　　虞兰珠听出了他的担忧，微摇着头继续写下，“放心，我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