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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再遇 ...

  •   盛夏的北荷总是闷热不堪,空气粘腻。
      突如其来的兜头大雨倾泻直下,豆大的雨滴砸在雨棚上噼里啪啦,四处飞溅着。
      微风轻拂过来,丝丝凉意缓解了菜场的闷和烦,清爽拢面。
      雨势来临,闷雷阵阵,菜场出入口行人来去匆匆的。

      刚被催动作慢,祝星满就着胳膊擦擦额上的汗,她忙碌着,将鱼往案板上一拍,鱼鳞一刮,她要给一条花鲢鳙开膛破肚了。
      被催可能是下雨的原因,其实她杀鱼已经算很熟练的了。
      去鱼鳞,挖内脏,挖腮,去腥线……完成各个步骤,她熟练地将处理干净的鱼放进黑色塑料袋中。
      熟练地给塑料袋打上一个结儿,熟练地在围裙上擦湿漉漉的手。
      她将装好的鱼往前一递,微微含笑说:“阿姨,不好意思久等了,一共三十一块钱,您拿好了。”

      女顾客大概是第一次来北荷西郊的西门町菜场,见递鱼的小女孩白白嫩嫩,生得醒目漂亮,她多打量了一下她。
      滚雷在上空响,刚还催得急,付了钱接过鱼,她没忍住对她说了一句:“女孩子还是要多读书,看你年纪挺小的,总不能一直卖鱼。”
      听见这话,祝星满冲她笑了笑,她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

      两个月前祝星满刚过十六岁生日,一个月前她收到了蒲安一中的录取通知书。
      中考她照常稳定发挥,以全校第一的好成绩考进了北荷市最好的几所公立中学之一。

      受暴雨影响,祝星满提早拉了卷帘门,虽然不营业了,但她哪儿也不用去,属于她的小房间就安排在鱼铺子上。
      房间不大,虽堆了好些装货的纸箱,但床、书桌、衣柜一应俱全,而且对门就是厕所,还有热水用。表面看起来不算太糟,就是住在这里实在太潮而且鱼腥味太重。
      鱼铺开在菜场进出档口,鱼龙混杂之地,临近的一条街开了好多按摩店。每回城市整顿或者领导视察,这条街和这个菜场必纠。

      习惯性地不想吃晚饭。
      当然也懒得做。
      祝星满给大大小小的鱼池通上氧,开了一包薯片,直接回房间背单词。单词背得有些乏味,她蹭了隔壁按摩店的WIFI追了两集美剧。

      不知道别人追美剧是怎样的,反正祝星满十分功利。她强迫自己练听力,听力太难,又强迫自己只看英文字幕揣摩大意。
      不怎么娱乐,反而挺费神。
      一集电视剧被她来回倒腾,她甚至会按下暂停键,拿着笔记录一些有意思的生词和句子。她才不是纯正的好学生,因为骂人的或者带点颜色的话也记。

      最后她是强撑着眼皮“看”完的,终于结束时,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拉开窗帘,她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冷清的街道,街灯晦暗不明。快十点了,今晚没有星星和月亮,只有电闪雷鸣。
      望着随风疯狂摇曳的悬铃木,祝星满觉得许警官不会出来巡逻。不知他在忙什么,自从那一次被他撞见她和几个不良少男少女“混”在一起,她就没有见过他,他也没给她发巡逻照片。
      索性就这样吧。
      界面停留在他很不识趣地给她发“要走正道”这几个字。

      困意袭来,祝星满闭眼躺到床上。
      不知是不是暴风雨大作的原因,今天隔壁铺子传来的某些难以启齿的声音比往日早些。
      这周怎么天天都……
      睡意被打断,祝星满有些心烦。年纪尚小,可生长环境决定她并不单纯,她早知道这是在做什么才会有的声音。
      心烦归心烦,但坦白讲,也有好奇,有时候她觉得这种“噪音”也不完全让她讨厌,反而会产生一种特别奇妙的感觉。

      其实隔壁铺子的老板娘对她挺好的,她经常光顾,没人的时候她们甚至能够聊两句。所以每次,祝星满只能怨房子隔音效果实在太差,差得人一点儿隐私也没有。
      她无奈翻了个身子,缓缓睁开眼,睡不着便起身拉开窗。
      她让大风大雨全都飘进来,飘到脸上,清清爽爽,冰冰凉凉。最后迎着夜晚的风雨,她陷入无尽的沉思。
      ——她想快点离开这里。

      这一觉祝星满睡得不太踏实,半梦半醒间她再次梦见自己被人往眼睛里扔沙子。
      多少年的噩梦,反反复复做,一直在脑海挥之不去。
      看来有些事情的后劲儿实在太大了,以至于两三年前她被醉鬼狂拍铺子门都得归到后边儿。
      雨停了,她三点多被热醒,她开了电扇吹,顺便烧了壶开水晾着。
      回床上继续睡。
      然后不到七点,她就拉开铺子大门开始营业了。

      暴风雨过后恰逢周末。
      一到周末赶早集的人特别多,祝星满有些吃力地应对客流,忙到中午她才腾出时间滑动手机屏幕。
      碰了太多水了。
      也或许是鱼的冤魂围绕着她。
      擦干净手,她手指像被针扎了似的,细细密密地发疼。

      手机一直是静音,屏幕一亮,她看到好友方乔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还打了两通电话。
      铺子里没顾客了,清点好鱼数,她拿出计算器开始加加减减,顺便将手机开了外放。
      手机音质不怎么好,一通话就有杂音。

      电话被接通,那边方乔先出了声,她声音有些兴奋:“祖宗,你终于回我电话了。分班结果出来了,想着你距离远,我一大早就急匆匆跑去看了,告诉你个好消息,咱俩又可以一个班,到时候宿舍也能申请到一起。”
      其实方乔已经短信告知了她,口头提一遍,可见她的激动之情。
      相对于她,祝星满情绪较为稳定,她轻轻“嗯”了一声问:“那我们被分到几班了?”

      “火箭七班,据说成绩好的都分这个班来了,你是实力,我是走了狗屎运,刚看榜,我是榜上最后一个进的。说实话,我感觉上天还挺眷顾我……诶,你那边有计算器的声音,你又在算账?”
      其实拨通电话后,她只按了一个“归零”,可是方乔耳朵太尖了。
      “恭喜你,你别妄自菲薄,你也是实力。至于我,我其实有些烦,账目又有些不对。”
      “怎么不对?”
      祝星满有些委屈地拿起手机说:“刚我忙得不可开交,好像有一个大叔没付钱就走了,我觉得他是故意的。”
      “那好过分!欺负你一个女孩子。”
      “不知道啊,如果真是故意的,那我祝他吃鱼卡刺。”
      确实好过分。
      她的舅妈总是对她疑神疑鬼,搞得现在一有缺漏,她就先拿自己的零用钱补上。她一点儿都不想帮着看铺子,可是真没办法。

      方乔紧接着说:“都几天了,你舅舅舅妈都还没回来,你一个人守铺子,他们也真放心。”
      其实没什么放不放心,为了从县城回到北荷,她十三岁就一个人睡在铺子上了。
      对辛苦没什么意识。
      她刚来的时候只觉得害怕。
      “他们要回去一周,其实一个人还挺自在的。”
      舅妈的父亲去世,他们要等人下葬了过了头七才会回。
      自在也是真的,不用看脸色,不用被指挥过来指挥过去。

      “我的小可怜,不过开学住校就好了,心情好点,”方乔顿时转开话题,“我刚打听到了,据说市状元还有一个竞赛大佬都和我们一个班,以后咱班肯定热闹。我这人啊没什么抱负,以后就坐观神仙打架了。”
      “那我和你一起坐观。”
      “别,你也是神仙。”
      “嗯?”
      方乔意味不明地“嘿嘿”两声:“另一个方向的,你是飘飘欲仙那种。”
      还飘飘欲仙,方乔一定是神雕侠侣看多了。
      “别捧杀我。”

      蒲安一中出了名的各个方向都内卷,祝星满早就做好了被狂虐的心理准备。于她来说发生什么都没关系,不去比较,闷头学习就好。
      她的人生名言:宁做凤尾,就算赴汤蹈火地卒于蝴蝶谷也在所不惜。

      挂了电话,祝星满终于有了一种可以摆脱自身现状的真实感。
      居然和市状元同班,她承认自己有些慕强,按捺不住兴奋,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学。

      在湿热的空气里度过难耐的十天,一听说可以提前办理宿舍入住,她一个人拉着一个黑色的大行李箱恍恍惚惚地踏进了蒲安一中的校门。

      可能是转了两趟车,车程耗时太久,天气又太过炎热的缘故,祝星满办理好手续,拿着钥匙闷头往楼上搬箱子才想起她居然忘了看校门口张贴的分班榜。
      她知道自己在七班。
      之所以想去看,其实就是好奇那个市状元以及网上未公示的榜单排名。
      将箱子放到三楼宿舍,她不停歇地往楼下跑,迎着耀眼的太阳光,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最后无比虔诚地站在了红色大榜面前。

      状元是张韵如,真的一个班,而且网上还有她采访的照片。
      她的名字旁边写了她的中考分数,六百五的满分她考了六百三十七。
      顺着排名依次看,她以为全都会是陌生的名字,可是很快,她充满新奇的视线在某处停滞住,再难以挪动。

      又在做梦了,也或者是中暑了而引发的头晕。
      看见那个不可思议的名字,祝星满瞬间阖上眼。都说三岁看到老,像他这种顽劣的,会扔石头砸门的人不进少管都是祖上冒青烟,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停顿几秒,平稳地喘气。
      祝星满揉揉眼睛,再次睁开。直直盯着那个名字,她神经瞬间紧绷。用指甲掐了自己一下,感觉到疼,连牙齿也开始隐隐发力。

      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和记错的名字,蝴蝶效应的起始,偏偏这个名字不偏不倚地十分嚣张地压在她名字的正上方。
      竟然和她同分。
      所以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排第八,她只能排第九呢。

      不愿相信,所以也可能是同名的,毕竟“龙”这个姓其实也不算太罕见。
      祝星满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正想得出神,结果旁边响起一个男生玩世不恭的声音:“龙林森,你不是早看过这榜嘛,怎么,口是心非了,后悔了,开始有闲心研究长得好看的那几个女生被分到哪里?”

      另一个声音离得更近,更加玩世不恭,他“呸”一声,微弯了下腰,抱着颗篮球挪动两步:“你大爷的,后悔个P,有P的闲心。”

      两个男生的声音让祝星满不自觉发抖,她一片混沌,手抓紧衣角。
      注意到一旁站着的女生,男生“哦哟”一声,似是了然了。
      他十分亲热地揽上龙林森的肩头,拍拍他的胸,毫不避讳地打趣:“可以啊你,还没开学呢,新目标这不就有了,还得是你,还是你眼神好。”

      “你这张臭嘴能不能T(MD闭上)……”
      龙林森的脏话戛然而止。
      因为此时祝星满微微拧着眉,有些怯怯地朝他们俩看了过去。

      扎着丸子头,微仰着头看榜的女孩转过来,这个新鲜面孔让两个不羁的男生同时一愣。
      还是有点惊讶的。
      乌黑的瞳仁,皮肤瓷白,睫毛又长又翘。整张脸带着一点懵懂,总之第一眼就漂亮,漂亮得无辜,丝毫没有攻击性那种。
      现在不流行什么宅男女神嘛,清纯那一挂最受追捧,而这个女生好像就是。

      祝星满正陷在自己翻江倒海的“仇恨”里,才不是怯怯,她是勇敢。也没多看别的,她记忆最深的是他右眉骨尾处长的一颗小痣。
      不知是不是他的眉毛变浓密,或者她太矮而他太高,她看了好几秒都没找到那颗痣了。
      发现他垂下眼凝视她,她心绪大乱,觉得自己“看”这个举动过于暴露,简直又蠢又荒谬。
      真的是太烦了。
      神烦。
      她乱了阵脚,最终落荒而逃。

      两个男生是一样的穿着。一套黑色的紧身打底衣裤,外面又套了篮球队宽大的背心和短裤。
      学校里有室内篮球馆,他们是过来打球的。

      女生一走,蒋一舟反而淡定了:“靠啊,老兄,这么娇滴滴的妹子就被你的脏话吓跑了。”
      “你先把手拿开。”
      被人搂着怪难受的,龙林森有些嫌弃地摆开束缚。
      看着女孩匆匆离开的背影,他非常自恋地说:“有点儿眼力见没,视线三十度往上,她在看我的排名。什么吓跑,明明是太害羞,见到真人一下子就被我帅跑,我能不知道?”

      “你TM恶不恶心?”
      蒋一舟推了他一把,没推动。他感叹这人将简直自恋发挥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怎么?嫉妒?”
      “嫉妒你?你个自恋狂魔。”
      还说他“看医生可以免了,因为真的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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