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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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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落日余晖染红了半边天空。
四月的榆城,空气中漂浮着入夏前的燥热。
李淳漪独身一人走出榆城一中大门,沿路只有三三两两同穿蓝白校服的学生。
经过一条时常走过的小巷,一句上扬的音调裹挟着周遭环境杂音曲曲绕绕传入未带耳机的左耳。
“站住!”
这一高声,李淳漪下意识动作侧头看去。
狭长的小巷处,黑乎乎的墙边站着学生模样的三男一女。
准确来说,其中一位身形瘦小,皮肤黝黑的男生正被两位高他一大截穿着蓝白校服的男生各擒住双臂,而面前站着的扎着马尾辫的女生双手叉腰,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这动作下,活脱脱一个光天化日之下以强欺弱的场面。
按一般人的思维,可能好心举起手机报警或是高声喊人以达到吓跑他们的目的。
可李淳漪不是。
她只是神情漠然地看着这一幕,数余秒过后,抬手将掉下的耳机塞回左耳,脚下松动,迈出一步。
不料,抬脚正中踢到地上被人丢弃的空瓶易拉罐,啪叽一声响,引得四人纷纷侧头。
李淳漪素淡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尴尬的神色。
这就好比凑完热闹后,临走之时还对上人家鼓个掌并喝了一声好。
站在外侧的闻鹤应声侧眸,一眼盯住站在巷头同穿蓝白校服的女生,黝黑的眼神如这深长的小巷般望不见底。
镇定如李淳漪,眼神交汇之时直白回望过去。
楚湉鼓着脸,嘴里的话还未讲完蓦地被打断,一同看过去,她一眼认出站那的女生是同班同学。
还是班里少言独行的大学霸。
只不过,楚湉瞄一眼闻鹤,又瞄一眼远处的李淳漪,两人四目相对间仿佛闪着噼里啪啦响的火花闪光。
一阵凉风穿堂而过,不禁打了个寒颤。
闻鹤这时转过头看向楚湉,从穿纸尿裤开始便玩在一起的她怎会看不懂他的眼神。
楚湉本能开口:“你想干嘛?”
闻鹤撇了撇头,喉咙滚出两个字,“‘灭口’。”
楚湉下意识看向巷口站着的李淳漪,纳闷地轻蹙起眉,“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你在乱讲什么。再说了,我知道人家是谁,她可是我们班里的大学霸。你可别乱来啊……”
没等楚湉讲完,一旁的柯行钊毫不掩饰笑出声来。
楚湉顿时明白,这人就是故意玩弄她。
“闻鹤,你真是闲得慌!”
这一分心,被两人禁锢住手现下不出声的男生眼睛圆溜溜地扫视接话的三人,趁着注意力偏移,利用瘦小的身体下灵活的动作,猛地挣开束缚。
等闻鹤和柯行钊反应过来想伸出手拦住时,男生早已一溜烟跑向巷头。
“诶,他跑了!”楚湉大喊。
“跑了就跑了,算他走运。”柯行钊活动活动双手,在一旁说。
男生也是慌不择路,跑了一个有人的方向。
李淳漪看够了热闹,也懒得分辨其中内情,决定退场。
再次抬腿的那一刻,男生瘦瘪狰狞的面孔在视野里逐渐放大,两人来了个不足一秒的短暂对视。
巷子不宽,但足够三人同行。
于是李淳漪眼睁睁看着男生速度飞快地掠过自己,随后踩中刚才自己踢到一边的易拉罐。
男生脚下踉跄了一下后回过头,两眼里尽是不可思议,随后以十分滑稽的姿态跑了个没影。
“噗呲。”
走过来的三人目睹全程不约而同笑出声。
“淳漪你好。”楚湉开始套近乎。
被叫住的李淳漪侧眸,表情素淡,似在思考。
“我叫楚湉,我们是一个班的。”楚湉补充道。
半秒过后,脑中只想起一个模糊的印象,李淳漪还是礼貌回:“你好。”
楚湉勾了勾唇。
滑至肩头的耳机线被纤长匀称的手指捻起,重新塞入耳,李淳漪朝楚湉点点头,她知道这是离开的意思,招招手,“淳漪,再见。”
“你今天怎么这么热情?你这同学看起来都不认识你的样子。”
闻鹤等身影走远了才开口问。
“你不懂,学霸就是这样子的,眼里只有知识,并不会有我们这些凡夫俗子。”
楚湉回头,看了眼问话的是闻鹤,又补了句:“噢,你不同,闻大学霸。”
“谢谢夸奖。”
闻鹤不管三七二十一,夸自个的先应下。
“不客气。”
楚湉拍了拍柯行钊的胳膊,“走吧,回家吃饭。柯小学渣。”
“诶?!”
回到家,家里空无一人,餐桌上的饭菜冒着热气,明显有人回来刚做好。
吃了饭,李淳漪便回房间看书。
一中晚上还要上晚自习。
客厅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针正对上“7”,李淳漪站在玄关鞋柜前换鞋,准备出门。
隔着房门,听到一阵掏出钥匙窸窸窣窣的金属碰撞响声,门被打开时李淳漪还单抬着一边脚,鞋正穿到一半。
四目相对,右手食指间夹着烟飘出缕缕烟气,反应过来的李淮宁匆匆忙忙戳灭了烟。
“要上自习了?”
李淮宁喜欢抽烟,但不在李淳漪面前抽,今天这回可能是没想到她还没去学校。
“嗯。”
李淳漪将鞋穿好站直身,不大的空间里萦绕着不算浓烈却还是闻不惯的烟味,不免蹙起细眉。
“上学小心点,过马路不要着急。”李淮宁又开口。
“嗯。”
这时,楼梯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声重渐近,李淳漪下意识垂眸望了眼李淮宁手指还夹着的烟。
许清如走上三楼,看到杵在门口的她,“这个点还不去学校?”
“现在去。”
倏地,许清如嗅嗅鼻子,眉头一锁,一记眼刀甩进屋。
“李淮宁,我说了多少遍了,不要抽烟,让小孩吸你的二手烟你好意思吗你!”
“我压力大抽一根怎么了。”
许清如冷笑了一声,“压力大?你一个无业游民有什么压力啊。”
“懒得和你说。”
“是是是,什么都懒得和我说。身上一个子都没了都要咬牙买包烟,你好大的本事!”
……
夫妻俩平常要么不说话,要么不出两句便能大吵起来。
崩的一声,一阵风将门带上,屋里细碎的动静不时传入耳。
李淳漪站在原地停了十来秒,像是要等到染上身的烟味散掉,这才迈步下楼。
来到高一(5)班,还未敲铃的教室如煮开沸腾的开水,呜呜冒气,嘈杂声不停。
个个没有两天后考试的压迫感,抓着宝贵的课间时间畅所欲言大聊特聊。
练习题的文字公式在眼前胡乱揉成一团,平常写的得心应手的习题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李淳漪泄愤似的将书一阖,静坐几秒后起身。
教室后门,李淳漪一出去碰上刚要进门的楚湉。
“哈喽。”
李淳漪轻颔首,随后走开,眼光始终没有放在楚湉旁边的柯行钊和闻鹤身上。
“你看,学霸记得我了,刚才她是不是对我笑了笑。”
楚湉对那两人说。
“她有笑么?”柯行钊疑惑。
闻鹤耸肩,表示不知,“走了。”脚步不紧不慢走向邻班。
每个学校都有一个小树林,另名:情侣幽会的秘密基地。
暮色笼罩在校园的每个角落,李淳漪漫无目的乱逛,乱逛到学校的假山这。
周围种了一片竹林,墨影斑驳,竹声稀疏。
李淳漪先在旁候了一会,确认无异声传出,才顺着被行人踩出的一条小路走进去。
里面藏着一个六角圆亭,花前月下,怪不得一茬茬的小情侣爱往这地方钻,又一茬茬地被巡逻的教导主任逮住。
李淳漪从外套口袋摸出一个压得扁扁的烟盒,另一边手从另一侧掏出来校时在小商铺买的一块钱打火机。
从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仅剩唯一一根烟,这还是她在鞋柜抽屉里发现的。
动作生疏将点燃烟,猩红的火星成了黑夜中最后一丝光亮。
李淳漪垂眸,密如鸦羽的长睫在眼睑下拓出更重的阴影,两指将烟抬高,乌白的烟雾缕缕飘升。
它究竟有何魔力?
李淳漪不止一次撞见李淮宁回家前躲在小巷拐角抽烟,眼神飘忽地望着远处。
家,仿佛变成一个吃人的猛兽,躲都来不及。
李淳漪嘴角缓缓扯出一丝弧度,薄唇轻启,咬住烟头吸了一口。
没太用力,但还是被烟呛的不行。
没劲。
李淳漪没有犹豫将剩了半截的烟丢到地上,抬脚踩灭。
这一连贯的动作落入从另一侧踱步过来的闻鹤眼中。
香烟没有挣扎力气陷入泥地中,只来得及燃出最后一缕黑烟。
李淳漪欣赏够了抬头,和停在原地的闻鹤视线相撞,倚着澄净的月色,染得乌亮的眼瞳毫不生怯盯回去。
寂静偏僻的环境中只听见夜晚的不知名昆虫兢兢业业的鸣叫声。
本来是陪楚湉柯行钊出来倒垃圾,他嫌垃圾池太臭太熏,不肯靠近,自己无聊瞎逛逛才来了附近的假山这。
随后看了一出楚湉口中的大学霸幻身叛逆少女释放天性的戏码。
闻鹤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不过怎么看那拿烟的手势都很生涩不熟练。
就像,小时候穿上大人衣服,佯装大人模样。
而这一声轻笑落入李淳漪耳中,讽刺嘲笑的意味发酵地愈发浓烈。
她认出他是两个小时前见过一面的男生,手握紧打火机插回口袋,镇定自若地说:“扯平了。”
“扯平什么?”闻鹤反问。
李淳漪严重怀疑他在装傻,但干坏事被抓包的失控感令她不爽,故意不搭腔。
闻鹤似恍然般拖长了尾音,“噢——你是指放学后在巷子里的事。”
他又慢悠悠地补了句,“我们可不是在干坏事,这不一样吧。”
李淳漪自动分析他话里的意思,其一,巷子里的事并不是她看到的那样,其二,就差明说自己抽烟是实打实的违纪行为。
毕竟校外发生了什么没人管得着,但校内就不同了,保不准对面是个奸诈小人,回头来个举报,有的是茶喝。
心中编排了一番,李淳漪越发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懒得多看旁人一眼,只想赶紧走掉。
“谁!谁在里面!”
手电筒的亮光笔直地照进竹林,与此同时教导主任自带威严压迫感的声音传来。
说那时迟那时快,如临大敌的两人纷纷就地找到一个隐蔽角落藏住。
靠着亭子檐柱,闻鹤瞥了眼站居一侧的李淳漪,口头上要扳回一城,语气不咸不淡,“你的胆子看来也不过如此啊。”
李淳漪本就被这一出搞得心烦,这人非要逞个口舌之快,暗暗翻了个白眼。
“闭嘴,不想周一来个全校通报就安静点。”
人怕出名猪怕壮。
更别说在全校面前公开处刑,指不定教导主任给自己安了什么名头进去。
闻鹤乖乖闭嘴,他可不想给主任赚业绩。
“别躲了,我看到你了。”
“就你,躲树后面那个,赶紧出来!”
一阵安静过后,教导主任使的这阴招失效。
没过一会,手电的亮光伴着一轻一重的步伐消失,周遭只剩一片虫鸣声。
两人几乎是一前一后回了高一教学楼,上课铃声在李淳漪走进教室的那刻响起。
柯行钊的座位在教室后门最后一排,看到闻鹤经过时叫住了他。
起身懒懒倚着门框,柯行钊问:“干嘛去了?倒完垃圾都不见人影。”
“看星星。”闻鹤随口回。
“贫得你。”
柯行钊往他肩上一推,闻鹤麻溜滚回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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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上。
课间十分钟,李淳漪作为语文课代表,手里抱着收齐的一沓作文本准备拿去办公室。
走到前门,碰上嘴里小声哼着歌步伐轻快的楚湉。
“交去办公室?我帮你拿一点吧。”
热心的楚湉看着李淳漪怀里厚厚一沓本子,直接伸手拿走一半。
李淳漪眨了眨眼,素净的面容没有昨天瞧着那般冷漠,勾了勾唇角,“谢谢。”
“小事。”
刺金色的阳光漫进前门大开的教室,站在光线中的李淳漪渡上一层微薄的暖光,气质清冷宛若泠泠月光。
扎起的马尾发丝跃着金光,侧脸轮廓圆润精致,皮肤皙白细嫩得像刚剥壳的荔枝。
楚湉盯着她看了几眼,赶在发觉前移开,“我们走吧。”
私底下,班里女生聚在一起聊八卦,话题不知怎么偏到讨论起李淳漪这人来。
每个人口中不外乎都是说感觉她好冷,不好相处。
楚湉当时心想:怎么可以仅凭第一印象来评判一个人呢。
不过她也确实如众人所说,独来独往,不言苟笑。
也正因为这点,楚湉觉得她身上立于孤山傲雪的疏离感在见过一面后便深刻于心,像只小猫时而在心间挠上一挠。
虽然五班是普通班,虽说还未经历一次大考,但作为小测中老师时常提名表扬的存在,学霸的形象在楚湉心中根深蒂固。
这也是楚湉为什么在闻鹤柯行钊面前说她是大学霸的原因了。
回忆打住,楚湉终于想起意识里忘记了什么。
楚湉咳咳几声,开口:“淳漪,我要跟你解释一件事。”
昨晚放了学,楚湉瞧着学校周围的小吃摊飘香四溢,心头一动。
母上大人向来严厉禁止她饭前吃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终究是肚子里的馋虫占了上风。
楚湉转过身,等了会儿走在后边推着山地自行车的柯行钊闻鹤跟上,和他们说了一声。
刚掏出粉色钱包,还未和他们炫耀钱包里新拿到手的零花钱,手下受到一个往外拉扯的力。
抬眸一看,一个不知何时经过身边面孔陌生的男生正抓着钱包一侧,眼神有一瞬的慌乱。
不到一秒,不敌对方力度大的楚湉看着攥在手里的钱包在眼皮子底下消失,徒留一个黑影在眼前掠过。
楚湉表情呆滞还未等喊叫出声,柯行钊和闻鹤动作迅速扔下自行车,立即追在小偷后面。
这下,也没有心思买东西吃了。
须臾,楚湉拔腿跟上他们。
没跑多远,小偷在附近一条小巷被柯行钊和闻鹤两人堵住。
楚湉赶到时,柯行钊和闻鹤一人擒住小偷的一边手,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楚湉脚下踩着怒气靠近他们,在看清小偷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男生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从他手里夺过钱包,楚湉叉着腰怒气冲冲质问男生,“我看你年纪还挺小的,怎么就干起了这偷鸡摸狗的事?”
男生被当场抓包,脸上立即涌现出几丝羞愧神色,不过一瞬便消失殆尽。
“跟他说这么多干嘛,一看肯定不是第一次干了。”柯行钊瞧了眼男生,懒懒出声。
“你是九年义务教育漏网之鱼吗!不知道当街抢钱是犯罪的吗!”
楚湉气不过又说了几句,男生嘴里跟粘上浆糊一样依旧不吭声。
而之后的事,便如李淳漪看到的那样。
“我们才不是故意欺负他,是他抢我钱在先的。”
解释完缘由,楚湉再添上一句为自己正名。
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李淳漪心中也有了考量。
瞧着楚湉一脸紧张,无意识皱起眉生怕自己不相信的可爱模样,李淳漪哪有不相信的道理。
走到走廊拐角,迎面碰上路过的闻鹤。
闻鹤看到两人走在一起时挑了挑眉,正想走开,被楚湉叫住。
“淳漪,他昨天也在,我的发小之一,他叫闻鹤。”
楚湉向李淳漪介绍起闻鹤。
李淳漪仰起皙白的脸庞,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此刻静静地看向身形颀长沐浴于阳光下的闻鹤,淡淡补上一句:“也是昨天说要灭我口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