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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硝烟,欲坠 ...

  •   元明月大难不死,除了她自己忧愁,别人都尽然欢喜。尔朱兆一听消息便赶了来,房门被轰然推开,他转到明月床前,心切道:“元明月!”
      明月坐在榻上喝着粥,她面色苍白,憔悴无比,哀怨地瞥了眼尔朱兆。
      尔朱兆看见她这模样就满腔闷气:“为什么非要求死?我尔朱兆就这么不堪?!院里有毒的花草、屋里的瓷器、利器都已移走,以后我会安排其他丫鬟一齐伺候你,好好儿看着你!你别想再寻死!”
      明月没有理会尔朱兆,却望了望窗外,声音孱弱:“……桃花都开了吗?”
      “桃花?”尔朱兆也循着明月的目光移向窗外,他仍记得来时一路上灼灼其华,枝头争奇斗艳。
      他好像抓到一丝希冀:“如果你想看,我现在就带你去。”
      明月一抬眼眸,幽幽双瞳深邃似海,破天荒地与他温声客气道:“有劳王爷了。”
      这一回,她没有再提元子攸,也没有口口声声挖苦他,而是对他说想看桃花。
      尔朱兆会心一笑,像是盼了几辈子,他欣然答道:“好,我们去,现在就去!”
      可玉给明月披上袖衫,尔朱兆捏起妆奁里的玉簪穿入了她的发中。她虽不施粉黛,但一支玉簪便已足够衬托起她的姝丽皎洁,这一刻尔朱兆觉得有莫大的幸福,仿若他们是寻常夫妻。
      明月站在芳园中望着一树红桃,尔朱兆则在身后眼带笑意,静静地望着她。他想,以后他们还会有很多个这样的时刻。
      明月心里记着元笠的话,就这样苟活着。寻死又能怎么样呢?尔朱兆还是会把她从鬼门关带回人间,目之所及,皆是身手不凡的婢女小厮,就连那玉簪的簪头都被磨得钝圆。别说给尔朱兆下毒,她自己去死都难。
      元笠常常给明月送些补药,声称明月大病了几回,损了阳气,是得好好补一补气血。尔朱兆信任他这婶娘,故而从未多心。然而只有元明月和元笠自己知道,这是损伤宫胎的药,服上一阵子便可伤妇人根本,以后都再难有孕。
      桃花落,榴花开,时光悄然而逝。明月许久未和尔朱篱有过交集。直到那天,元明月正在房中给尔朱兆唱着歌,尔朱篱没有任何通报,便忽的推门而入,明月那婉转歌声就此戛然而止。
      “父亲!”尔朱篱满面愁容,看她这架势,是来讨什么说法的。
      尔朱兆眉头紧锁,好像知道她所来为何:“怎么?”
      “我不要进宫!”阿篱恨恨道。
      尔朱兆只道:“进了宫,你就是皇后。你英娥姑姑也在宫中,不用担心,她会照顾你。”
      皇后?明月看向尔朱兆,他这是要做第二个尔朱荣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做皇后!”阿篱看向明月,她头一遭对明月低声下气,将明月当做救命稻草,“姨娘,姨娘!我不要去洛阳,我不要进宫啊!”
      她还不到十四岁,怎么能嫁给一个老男人,怎么能就此在深宫沉浮,做两族博弈的棋子呢!英娥姑姑作为先帝皇后,还不是在宫中幽禁至今日。
      可见,那是个硝烟弥漫,豺狼虎豹并存的地方。
      阿篱扯着她的衣袖,明月低头回避,她无能为力。
      尔朱兆厉色道:“你再闹也没用,多少人梦寐以求做皇后,你倒好,不知好歹!”
      尔朱篱气急,慌张之下口不择言:“你胡说!你胡说!你是因为掌控不了元恭才要我做皇后,有朝一日若分胜负,不管你死还是他死,我都不会有好下场!”
      尔朱英娥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父亲死于非命,如今即便堂兄当道,也不见得将她接回晋阳,只是任她在宫中疯癫度日。
      尔朱兆双眼一红,反手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阿篱一头栽倒:“混账!你敢咒你父亲死?!”
      阿篱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嚎啕道:“你不是我父亲!你不是我父亲!我父亲是尔朱天光!!”
      说罢,阿篱狼狈地从地上起身,夺门而出,余力使门框敲打着墙壁,还响了两响。
      尔朱兆气不打一处来,元明月则开了口,慨叹道:“没想到时移世易,今天你也要做国丈了。”
      元明月踱步到桌案边,给尔朱兆斟了盏茶,示意他消消气:“我曾见过元恭,他不是哑巴吗?见人就怕,还能掌控不了?”
      尔朱兆讥笑道:“你们宗室卧虎藏龙,表面上他是个傻愣愣的哑巴,实际上全是装的。”
      元明月轻蔑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元子攸都能杀尔朱荣,你可小心些,别步了你仲父的后尘,也被皇帝一刀捅死在皇宫去。”
      尔朱兆的手紧捏着茶杯,凄楚问她:“到了今天,你还在盼着我死?”
      明月回复道:“到了今天,这些答案王爷了然于心,你又何必再问我,徒增难受呢。”
      尔朱兆难看地笑笑,喝了手中那盏茶,道:“刚才唱到哪儿了。”
      明月打着蒲扇,淡淡道:“忘了,重新唱吧。”
      接着又是采采卷耳,不盈顷筐。那歌声清澈如水,尔朱兆听了,心里总也能得到几分慰籍,好歹能平静些,能……自欺欺人些。

      尔朱篱终究没有摆脱入宫的命运,六月,她一身华裳,浩浩荡荡从晋阳出发。
      阿篱启程时,明月也跟着去送了。她远远看着,只见阿篱眼神空洞,好像一具行尸走肉。自那以后,她一定还向尔朱兆哀求了数次,然而,皆是徒劳。
      小小的人儿,高高的凤冠,她幼稚的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脂粉,好像刻意有所掩饰。明月暗暗唏嘘,只叹又一个女子走向那暗无天日的牢笼。这世上苦命人颇多,明月看在眼中也逐渐麻木,也觉得人各有命。
      那花红软轿里的,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只是棋子,只是象征。
      尔朱兆不到三十岁,便就此做了国丈。
      天一热明月便没有食欲,多吃一些就反胃,还爱打盹。尔朱兆以为她有孕,心中暗喜。老熟人郑大夫又来给明月把脉,他慢条斯理道:“县主是苦夏,脾胃阴虚,湿气重,平日可喝些山楂、陈皮,慢慢就好了。”
      明月微笑着点点头,尔朱兆则锲而不舍地问道:“那她不是有孕了?”
      郑大夫面露难色,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尔朱兆平素最烦有话不讲,色厉喝道:“有话就说!”
      郑大夫只好如实相告:“回王爷,县主她……恐怕不能有孕了,许是之前生了病,又服了毒……才……”
      尔朱兆瞪圆了眼睛,怒道:“滚!滚出去!”
      “是、是。”郑大夫求之不得,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元明月听了郑大夫的话心满意足,之前的惴惴不安也烟消云散。尔朱兆见她神色自若,反问道:“你听到这个,就没有一丝波澜?”
      “我要什么波澜?我丈夫早死了,这对我来说最好不过。”
      尔朱兆不服:“那我呢?”
      明月冷漠地瞥他一眼:“王爷,我人都在这,你可别太贪心。我怕有了你的孩子,我会忍不住拿刀捅我自己的肚皮。”
      “你!”尔朱兆吐了口气,不想再听元明月这些不中听的话。他心中不忿,只想静一静,便一脚踹开门走出了房间。
      尔朱兆气得几日不曾来看元明月。明月毫不在乎,见不到他,也难得清净。
      而在这府中爱和元明月说话的,除了可玉和尔朱兆,便是元笠。
      元笠光临大驾,拢了拢头发,挑着眉道:“我都听老郑说了……怎样,婶娘没有骗你吧?”
      明月满意地点点头,元笠则叹道:“阿篱一走啊,我又少了个说话的人。那元恭有两把刷子,听说世隆都有些怕他,否则吐末儿不会急着把阿篱送到洛阳去。”
      明月回想起丰亭公主的寿宴,元恭见了人就要躲,呆呆傻傻,全然看不出他瞒天过海,装聋作哑,隐忍至今,竟还有这等本事。
      元笠絮絮与她说道:“你久居于此,还不知道吧,元恭不再称皇帝,只称帝了,还与南梁往来贸易,洛阳人都管叫他圣君呢……只可惜啊,他生不逢时,他再是圣明,如今大权也在尔朱一族手中,许多事仍轮不到他做主。元魏啊,我看是没得挣扎了……”
      有道是一语成谶。元笠这话刚说完没几日,信都那边便传出消息:高欢打着匡扶宗室,歼灭尔朱的旗号,起兵了。
      元笠一点也不意外,明月则又惊又喜,没想到高欢的动作会这么快,她本以为还要再等个两三年。
      高欢的第一个投名状,便是尔朱兆那镇守殷州的叔公尔朱羽生,他兵不血刃,竟取了尔朱羽生的项上人头。
      尔朱兆气愤难当,金刀一拔,劈碎了桌台,只觉得自己受了蒙蔽,上了高欢的当。
      元笠倒觉得他活该,谁叫他刚愎自用,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一众尔朱子弟皆是如此,个个贪财好色,残暴不仁,尔朱荣一死又各自为政,活脱脱一盘散沙。
      只不过,高欢既然叫阵,尔朱兆自然要与其对垒。尔朱兆当即决定,亲自去擒拿高欢。
      元笠又在一旁说起风凉话:“早跟你说提防高欢,你倒好,还跟他称兄道弟的。他阴险狡诈,两面三刀,可不是个好东西!”
      尔朱兆披甲立在阶前,实在是忍受不了这刻薄的半老徐娘,愤懑道:“高欢算什么,论兵马,论骁勇,他哪一点够和尔朱氏叫板!仲远和度律两位叔伯都已移屯东郡,我马上就要高欢死!”
      明月呆呆站着,腹诽尔朱兆又在轻敌。迟早有一日,他要吃尽苦头。
      尔朱兆见明月淡然如水,蓦然抓住明月的肩头,诚挚唤道:“有事写信给我。”
      明月被他摇得回过神:“哦、哦……”
      就此,尔朱兆点了数万兵马星夜兼程,气势汹汹,直扑殷州。
      尔朱兆一去便是大半月,什么消息也无。元笠敲着手心对明月嘀咕道:“吐末儿若赢了,自然皆大欢喜。可若是他输了……我也回不去宗室了呀……”
      一个做了叛徒的女人,还要怎么回到宗室。
      元笠低声在明月耳畔道:“……我打算,去投奔高欢!”
      明月吃惊不已,万没想到这北乡公主的胆子这样大,那是一条要赌的路。高欢虽然是尔朱荣的旧部,但他真的会对北乡公主以礼相待?
      元笠看她惊讶得说不出话,顺势拉她入伙:“怎样?你要不要也去投奔高欢?”
      明月踉跄两步,满心不安,她从没见过高欢,谁又知道高欢为人如何。她没有北乡公主那样的魄力,她不想赌,也赌不起。
      明月慌张揶揄道:“我……听天由命吧。”
      尔朱兆一走,这晋阳便冷清了起来,明月觉得这宅邸恍若是第二个皇宫,她出不去,也死不了,活得毫无意义。
      夜里,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窗子一推,便瞧见了天边的婵娟素月。蟋蟀在葳蕤草丛中鸣叫不绝,高昂清脆。
      可玉进屋给明月添香,正看见明月披着外衣站在窗前。可玉疑惑道:“娘子怎么不睡?是觉得热吗?”
      明月回望着可玉,清浅说道:“可玉,我想逃走。”
      可玉一怔,接着惶然不知所措:“可是、可是你我怎么逃呢?娘子也知道,这府院如铜墙铁壁,是插翅也难飞啊……”
      明月捏着衣角,思忖半晌道:“没错,我们若一味待在颖川王府,便无论如何也难出去。”
      明月又道:“若他败,这座府邸也一定不会幸免;若他胜,那我还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遥遥无期地锁着……”
      这个节骨眼上,元笠都能为自己谋,甚至要投奔高欢,她元明月又哪能坐以待毙?无论这次尔朱与高欢之争谁胜谁负,对明月而言,都不是好结果。
      高欢起事,也是她脱离晋阳的机会。
      可玉吞了口唾沫,隐约发觉她这娘子似乎又有了些惊天动地的法子。可玉惶惑道:“我、我听不明白娘子的意思。”
      明月一挥衣袖,神色凛然,下定决心道:“可玉,准备纸笔,给尔朱兆写信,说我们去随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硝烟,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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