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生命她璀璨如歌》愚者正位

27、故事

　　从小，楚殷翔就发现了人生无忧无虑的终极奥义——装傻。他宁可成为快乐的猪，也不要成为痛苦的苏格拉底。可是这个世界上却总有些人却非要扒开他的眼睛，让他看看他不愿意面对的残酷真相究竟是什么。

　　几个月前，有个不长眼的人叫King，他已经和这人绝交了。而今天，这个不长眼的人叫艾旋翼。拜他们所赐，他躲在里面的美好世界一夜之间就崩塌了。

　　“艾旋翼，我不喜欢这个故事，下次不要讲了。”楚殷翔淡淡地说道，从艾旋翼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重新趴好，闷声补充了一句，“睡觉吧。”

　　推理小说看到最后正要揭晓最终BOSS是谁，翻过一页之后却是一个“全文完”。艾旋翼此刻就是有一种没喘过来气似的憋闷。

　　虽然没什么要举报或者翻案的企图，但作为一个朴素的推理爱好者，她对终极真相有着一些尽善尽美的追求和执着。所以艾旋翼很反常地扒了扒他的胳膊，追问道：“当时现场还有第三个人吧，因为一个死人是不会说自己掉下来了的。”

　　“艾旋翼！”他警告一样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抱起了自己的脑袋，好像害怕艾旋翼再来叫醒他似的捂好了耳朵,语气中写满了不高兴，“我说了，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怎么还生气了呢？艾旋翼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他凶的时候她总是有点怕的，所以也不好再问什么了，只能学他一样趴在桌子上，尽量让自己找到一丝睡觉的感觉。世界再次安静了，但好奇心还是没有被满足，她只好自己从已经掌握的线索中推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

　　那段新闻报道的后半段她没有念，是用来描述那暴力组织的罪行。但她记得，楚殷翔之前进入梦魇的时候明明还提到了第三个的称呼，一个从名字就能看出这才是首脑的人物，所以或许真相只是个替罪羊的故事。

　　她在帮他的朋友洗清冤屈诶，他干嘛生气啊？艾旋翼正有点别扭的想要再开启一个回合的输出与逼问，但又想到了楚殷翔对那个人的称呼——大哥，忽然也就明白大概两边都算得上是他的朋友，所以无论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对他而言都很难接受。

　　可他是怎么卷入这样一个故事的呢？

　　今晚的第三次了，艾旋翼坐起身想问问他但又重新趴下了，这次她终于觉得觉得自己很是莫名其妙了。事实上，她今天一直做的都是莫名其妙的事情。

　　她明明她一直恪守着和他的边界，不去管他什么闲事，之前去检索新闻报道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所以知道了之后也并没有想要去问他些什么。

　　但今晚的他忽然向她伸出了一点点小触角，像个在大雨中求助无门的孩子似的。她一下子就变得无比的心软，然后便格外地想让他毫无保留地把他心底的秘密全都说出来。

　　她除了要听被报道出来的，也要听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发什么疯啊？艾旋翼骂了自己一句，打算放掉这件事，放掉他的所有事，专心进入自己的梦。矛盾与纠结中，梦境却给了她最真实的反馈，她再次进入了那片“松树林”，只是这次却没什么奇怪的画外音让她快逃了。

　　楚殷翔也伴着雨声努力地入睡，那栋火光冲天的大楼像往常那样入侵了他的梦，但是很快就褪色成了最为普通的一栋建筑物。他的梦被她夺走了，在还没想到梦什么之前，他只能清醒着去一遍一遍地过那天发生的事情。

　　他想，怪不得原来只会梦到燃烧的火苗，不会梦到黑烟。因为没有什么火灾，也不是什么吊灯掉下来砸死人的意外，只是他的朋友手刃了几个仇人之后没什么遗憾地离开了这个无比恶心的世界而已。

　　那天明明下了那么大的雨，他赶到的时候浑身都被淋成了个落汤鸡。但也多亏了下雨天地面湿滑，他才能顺势放倒最后那个顽强的敌人，助了Bob一臂之力。他锁住了那人的脖子，让那人失去了负隅反抗的能力，然后他看到Bob把刀扎进了那人的颈部。

　　血从那人的脖颈处喷了出来，楚殷翔听到那人只短暂的叫了一声便彻底失去了意识。不知道是不是有血溅到了他的眼睛里，他感觉自己的世界染上了一抹鲜红，任雨水怎么洗都洗不掉。

　　哗啦啦的雨声里，压在他身上的那个人的体温正在慢慢消失，楚殷翔第一次这么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生命的跳动与鲜活，是在这个和他素不相识的白人死亡的那一刻。

　　胃里忽然泛起一阵恶心，后背也一下子出了一身的冷汗。楚殷翔想把那个白人尸体挪开，但是不知道怎么一点儿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吓坏了吧。”楚殷翔看到Bob露出了一个温情的笑容，伸出了那只浸满鲜血的手帮他把尸体丢到了一边，又搀他起来，让他陌生又别扭。他其实一直知道他的朋友是做什么的，只是因为从来没见过，所以便可以装不知道。

　　“警察要来了，你带着大哥走，不用管我。”楚殷翔听到Bob这样说，看到他从已经受了重伤昏迷的King身上摸出了一样东西，然后把人搀到了自己的身边。他本能地把伤员抗在肩上，但目光却追随着那样东西。

　　那天的大脑反应格外迟钝，其实楚殷翔早就该认出来的，Bob刚刚摸走的，正是代表大哥身份的信物。所以等他出现不好的预感，想要拉住那个人的时候，为时已晚，只能无力地叫了朋友一声。

　　但Bob并没有回头，只是在往他早已注定的目的地走去。看着那个人决绝的背影，楚殷翔一瞬间就明白了，今天Bob喊他过来，就没有打算活着离开这里。但是在死之前，Bob需要找个人平安地把King运出去。

　　“抱歉小二，我本来是想找三哥来的。”楚殷翔看到到Bob站在楼梯口，似乎还是心软了，转过头和他做最后的告别，“但大概……我想最后再见你一面吧。”

　　“Bob！你不要这样！”楚殷翔用尽全身力气嘶喊，“你的仇人都死了，你的心结也了了，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很多美好的事情呢！你下来，我们一起走！”他泪流满面地说着这些没什么用的鸡汤句，像是个演技贼差的三流演员。

　　是啊，说什么一起走？如果不这样断尾求生，谁都走不了。他们所在的组织早就被美国的各大机构盯上了，要不然他也不会好几个月都联系不上他们任何一个人，被联系上了也只是一张大哥重伤的照片；大概FBI他们快要成功了吧，要不然大哥也不会被抓住严刑逼供，要不然Bob也不会有机会能手刃仇人……

　　其实到现在，楚殷翔已经搞不清楚了，到底是FBI真的查到了他们这里，还是这根本就是Bob以自己为饵设的死局，抑或是大哥的一招一箭双雕。

　　他永远也跟不上这些人的思维，他们之前也从不让他参与这么危险的事情，所以事到如今他什么也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可我的家人也都死了。”楚殷翔看到Bob苦笑了一下，终于还是听到了那句话——那句反复出现在他梦里的话，“所以，我很高兴可以在这里结束。”

　　楚殷翔看着Bob没有再犹豫什么直接消失在了楼梯口，大喊了一声“不要！”，本能地想追过去。但是拖着另一个伤员实在是行动不便，况且刚刚和那个人殊死搏斗的时候，他的腿上还挨了一刀。此刻牵动了伤口，疼得他汗都出来了。

　　“嘭！”和“哗啦！”的声音像是一下子给他打了一针麻药，他忽然愣在了原地连痛都感受不到了。他记得自己小时候不小心把足球踢到了家里那华丽的水晶灯上，巨大的灯盏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过类似的声音。所以懦弱如他，傻乎乎地问道：“灯掉下来了？”

　　“Bob跳下来了。”身侧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了过来，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回答了他的傻问题，却像是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这声音原来只是重物从5楼掉了下来，摔在地上的水坑里又溅起的水声啊。

　　可是，是人掉下来了啊！

　　楚殷翔的大脑还在宕机，King却催促一样地指了指另一侧的出口，语气冷静地让人生厌：“之前教过你的，痕迹处理好，我们走这边。”

　　楚殷翔不懂那天的King，就像不懂今晚的艾旋翼。

　　这个世界难道只有他一个人为Bob的死感到难受吗？在King眼里，Bob是他的替死鬼；在艾旋翼眼里，Bob是死有余辜的杀人犯。

　　但Bob是他的朋友啊……

　　是啊，Bob是他的朋友，他凭什么要求别人哀伤？

　　是啊，自己的朋友如愿以偿了，他为什么要哀伤？

　　楚殷翔自嘲地笑了一下，终于不愿意再自欺欺人地趴在那里了。

　　到底什么才是真实，什么才是虚幻？他明明只想相信自己的故事，可是天快要亮了，他必须得清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