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心谋杀事件》糯米花生酥

7、07

　　龙川端详着眼前立着的这扇门。这是一扇木门，一扇拴了五根粗粗的铁链锁，承受了门生无法承受之重的木门。
　　他慢慢靠近，朝气蓬勃地叩了一下：“不要太生气了，小心气坏了身子。林奶奶，有什么问题可以同我讲，让我为您送上关怀与温暖！”
　　话音刚落，只听“咣当”一声，第六条铁链锁重重压在了木门上，晃晃悠悠“哗啦”作响。
　　这便是林一一对他“送温暖”的回应。

　　闹腾了一阵，门外总算是安静了。林一一身心交瘁一头栽到床上，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这是在这个世界里的第一个梦，她第一次脱离了游戏，拥有了真正的自由意志。
　　她梦到了最爱的酸萝卜，盛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粉色饭盒里，端端正正地摆在她面前等着她享用。握着筷子的右手伸了过去，牢牢夹住一块，稳稳往嘴里送去。

　　“OMG！”

　　浮夸的咋呼声自头顶响起，她虎躯一震，只想抓狂咆哮一句：Seriously？！

　　视角上扬，是高韵，带着她扑面而来的嫌弃与蔑视，与之前如出一辙。

　　这不是梦，她还在游戏里。

　　“What the hell is that？The smell is so disgusting，可真让人受不了。”

　　高韵重复着设定好的台词，不同的是，她的造型变了。滑稽的双丫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黑色齐肩短发，内层染成了金色。精致的妆容放大了眼睛，修饰了眉毛和嘴唇，再加上一身干练的西装，看上去顺眼多了。

　　“你刚把order发给我就来吃饭了？”高韵捏着鼻子问。
　　一只手弱弱地盖上了饭盒。那是一只不算好看的手，手背干燥粗糙，手指不够纤长，后置的血线显得指甲格外短圆。
　　“发你的时候你不在位置上，而且正好到点了……”手的主人回答说，声音同手一样无力，乏善可陈。
　　是“林一一”在说话，不是她林一一，是游戏主角“林一一”。
　　“Unbelievable！”高韵翻了白眼，颐指气使道：“你给我过来！”

　　视角下沉，只看得到因忐忑抠着指甲的双手，随步伐移动的地面。她们来到了一张办公桌旁。

　　“你看看你整理的excel，发现mistake了没有？”高韵指着电脑屏幕问。
　　“我检查了好多遍，数量应该不会有错的。”
　　“我让你check，你就只check quantity吗？！”许是太生气了，高韵连形象都顾不得了，声音大到引来了整间办公室的瞩目。她选中表格的第一行问：“Title的字号是几？”
　　“13。”“林一一”说。
　　高韵选中第二行又问：“这里的字号又是几？”
　　“14。”
　　“Title的字号怎么可以比底下小？！”高韵厉声质问道。
　　“林一一”解释说：“因为标题是加粗的，所以我没看出来。”
　　“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即便不能像我一样perceptive，但你以前是学design的，这种ridiculous mistake为什么会看不出来？”高韵握着钢笔敲击着桌面，每一下都恰好落在了英文单词上：“更何况标题比内容字号要大是common sense，是basic logic，是初中老师教的elementary knowledge，你为什么会看不出来？！”
　　“林一一”答不上来，只能道歉：“对不起……”
　　“What？”高韵把头发拨至耳后，尖锐道：“Louder please！”
　　“对不起！这种错误我以后绝不会再犯了！”“林一一”艰涩地喊道，听得出为了拔高音量花了好大的力气。
　　“其实之前你整理的几个order也有这个mistake，我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我想看看你什么时候才能自己发现。”高韵惬意地倚在椅背上，诉说着自己的良苦用心：“你知道要是每次都会出现这种unpredictable mistake，我会有多exhausted吗？”
　　“对不起。”
　　“虽然这个order只是给我看quantity，方便我quote的，但以小见大，反应出了很多issue，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把其他重要case交给你做？How can I trust you？”
　　“对不起……”
　　“OK，吃你的lunch去吧。吃好把excel改好re-sent我，记得再double check一遍。Double不够就triple，triple不够就fourfold，不要再让我发现一处mistake了！”确认再没什么可教诲的了，高韵挥手打发道：“OK，你去吧。”
　　“好的，给你添麻烦了，真的是非常抱歉。”

　　在其他同事的侧目中，“林一一”如丑角般退出了高韵搭建的舞台。她没有去吃饭，而是来到了楼梯间，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的，不知在想什么。

　　“Elaine人呢？她不吃饭了吗？”

　　她听到了别人的声音，是同组的其他同事，是方才那出“Diana show”的观众之一。

　　“不知道啊，没看到她。”另一位观众回答说。
　　“该不会躲起来哭了吧，她饭盒还放在茶水间呢。”
　　“不会吧，应该不会这么玻璃心吧……”

　　交谈声远去，“林一一”又下意识地抠起了指甲。她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指尖滑过“刘媛”，滑过“林珍珍”，在一个名称是兔子符号的联系人那儿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按掉了屏幕。
　　林一一注意到对方的手机尾号是418。418，是要发，还挺吉利的。
　　漆黑的帷幕缓缓落下，盖住画面，是“林一一”合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帷幕再度升起，只是这次的主角不再是“林一一”，而是她，林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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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苦苦捱捱的木门被踹倒在地，蹲守在旁的龙川惊得跳起，望着它薄弱而悲壮的残躯，不禁唏嘘，生而为门，他替它感到抱歉。
　　林一一面无表情地踩过它的遗骸，两眼渗着寒气，紧绷的嘴唇拼命下拉着，加深了法令纹，看上去老了好几岁。最匪夷所思的，是那身清朝人的装扮，以及那挂着大流苏的旗头。
　　“您这是唱哪一出？”龙川越看这造型越眼熟，猛地悟了：“我知道了，容嬷嬷！”
　　林一一没有回答，右手端起一个小碗，里面盛着满满的酸萝卜。
　　看到酸萝卜，龙川大概知道她要做什么了，学着剧里请安的姿势，恭敬让了路：“嬷嬷请！”
　　林一一气场直飙两米八，目不斜视，踏着旗鞋，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小黑屋”走去，留下一串响亮的“哒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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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MG！”

　　林一一和她的酸萝卜再度光临，高韵被吓得六神无主，魂飞魄散。
　　今日连门都没出过，高韵不晓得自己哪里又做错了，发自肺腑地想要知道：“What's going on？What's wrong with you？！”
　　“Nothing serious actually，”林一一耸耸肩，“I just never liked you.”
　　“Why？”高韵诚心诚意地请教道。
　　“An eye for an eye，a tooth for a tooth. 这难道不是common sense、basic logic、elementary knowledge吗？”林一一微笑着说。

　　“Bravo！”看热闹的龙川拍手起哄道：“厉害啊grandma Lin，睡了一觉英语突飞猛进了！嬷嬷真是老当益壮，老而弥坚，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You，shut up！”林一一冲他吼完再度转向高韵：“And you，”她举起酸萝卜，笑容逐渐狰狞，“Eat it！”

　　有道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今日她高韵在这里倒下了不要紧，还有他们。他们会继续守在这里的，带着她的那份一起死守下去的！
　　酸萝卜的气味如霰弹般袭来，“Oh my dear lord……”她认命地合上双眼。

　　然而当那碗酸萝卜离她的双唇只有0.01公分的时候，她突然不再感到害怕了，不是因为她学会了勇敢，也不是因为她想开了，而是因为在半秒钟之后，那碗酸萝卜的主人即她的二小姐将会放下屠刀，不是因为她要立地成佛了，也不是因为她想通了，而是因为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正道的光芒终将降临。

　　“且慢！”

　　是光，光来了！正所谓声如其人，即便是危急关头，他的声音还是这般清朗舒缓。

　　高韵睁开眼睛，纵使对方容光万丈不可直视，她也要强忍着刺痛寻找光明。

　　共生双手一前一后半折于腰间，清风拽起衣袂与青丝，翩跹出尘，仙风道骨。
　　他的脸上并无愠色，唯有无尽的柔情。

　　“一一，”他亲昵地唤她，“碗下留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