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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汇金总部国际A座。电梯间。

      季道言像往常一样按下45,最高层。

      电梯里空无一人,早已过了上班打卡的时间点。他闭上眼,听着电梯的声音——齿轮铰合又分开的声音,曳引滚轮均匀滑动声,牵引带划拉流动声。

      有人说评价一座商场是否高档,从卫生间可以略窥一二。那么评价一个写字楼,便可以去看看它的电梯间。

      这间电梯金色镂花和每天被擦的透亮的镜子交错,脚下是碎纹红漆地板,光线更是温柔合适的暖调光,每天无数的人上下,赶时间时,更是超载也不舍得下去一人。人们匆忙谈论八卦,或是不耐烦的反复锤按楼层按钮,都未曾听到过电梯运行的声音。

      唯有季道言,他选择这个时间上班,他常常闭上略显疲惫的双眼,听。

      安静的电梯间也是有些声音的。

      “叮——”45层。

      电梯门开,季道言缓缓睁开眼睛,灯光自上泻下,擦过瘦削的颧骨,轮廓分明。

      “季董,早。”秘书肖煦立刻起身。

      季道言垂眉阔步,径直走进他的办公室。

      从电梯出来右转不到20步的距离,便是他的办公室。肖煦暗暗嫌这距离太短。

      她总是爱看从电梯间走出来的老板。整洁低调的西装,颀长的双腿,使那每一次迈步距离都不会太短,他的眼睛总是略显疲惫的,他总是垂眼,偶尔也会抬眼看你,这时候你的心跳总会漏掉一拍,这个男人实在是很好看。

      老板不是不可一世的,也不是耳提面命的,他是疏离的、冷淡的、克制的。

      自从老板有意将前任秘书焦姝派往英国后,公司里不乏貌美的、灵光的甚至已经混到中层的未婚女性竞争该职位。可她们只知道远远看着的季董事长是何等儒雅,却不知他却是那种杀伐果断绝不让自己身上沾染污渍的人。第一个女人想上演一出“可爱的笨秘书与多金的帅老板”的浪漫故事,手一抖将咖啡沾上了他的西装,他平静的解雇了这个女人,留下一句:“这件衣服的价钱是解雇赔偿金的十倍,你若是想赔,我没有意见。”

      第二个女人则想靠穿的少上位,虽然不敢直接坐在老板身上,但胸前的风景总是若隐若现,老板也不避讳,略带轻佻的盯着她,道:“美景不好独享,去将吴总监叫上来一起欣赏。”负责人事的吴总监站在老板面前脸色青一块紫一块,又不忍直视衣裳短少的女人,只得连连道歉,老板却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位女士和我办公室的气质不搭,送到你那里去正合适。”

      第三个便是肖煦了,吴总监经过上次的教训,挑选了妥帖的肖煦到45楼。肖煦一身老气横秋的工作服也常常引得老板给她一些时尚方面的建议——

      “也许你该尝试一下蓝色的针织衫。”

      “这个季节波点衬衫裙配腰封会不落俗套。”

      “……”

      她常常将这种建议当成对她工作的要求,经常连夜去将这些衣服配齐,第二天如同上交工作报告一样出现在季道言面前。

      这也是季道言留下她的原因——这姑娘实在得一眼能看透心底,天真的总是更好拿捏的。

      肖煦想,只有将自己视为无性别者才能稳坐老板秘书这个位置吧。但老板偶尔漏出的谦和亲善的态度,会给人一种想要冲破边界的冲动,但当你真正直视他的双眼时,清冷又疏离,遥远得无法追踪,你才发现原来云泥早已殊路。

      啊!糟糕!老板办公室还有一个未挂的电话!

      春寒料峭,阳光也不甚浓烈,斜斜地映进45层的落地窗里,季道言背对着阳光坐在沙发上,拿起桌上肖煦按时备好的微烫的美式和一封信件,是女儿从英国寄来的。

      女儿是他偶然所得。

      信未读完,季道言看向窗外,波纹泛金的江水和错落的楼宇,古老和现代交汇,欧式与中式混合,云层恰巧遮住了阳光,似乎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在推动者世间的万物与缘起缘落的因果,逝者已逝也未逝,静静的俯瞰人世间的西西弗斯们,想到这里,他又闭上眼。

      他听到办公桌上的电话听筒传来一丝声音。

      电话没有扣上,很显然,电话的另一头也没有扣上。

      他拿起听筒放在耳边,是一阵浓重的呼吸声,夹杂着咀嚼的脆响声。

      “好好吃...这个核桃...”一个清冽的女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给我来一个。”隔壁的女声微弱一些。

      继而又是一阵——核桃碰撞的声音,还有些窸窸窣窣传递纸张的声音还有呼吸声。

      这是轻柔又浓重的呼吸声,节奏不急,但却似一次次哀叹,表面轻快,却空乏无力。她一定是将电话靠的很近,话筒几乎贴近嘴巴了。

      “汇金那边查到了吗?”隔壁的女声问。

      “还没,得要一会呢。”吃核桃的女声道,“啊,今日天气好,适合去趟和平公园。”

      “午休时去。”隔壁的女声。

      “午休睡不着,去!”吃核桃的女声。

      “你常常午休睡得好。最近不太对啊。”隔壁女声问,

      “不好,因为他啊,心里堵着一口气,不太平。”吃核桃的女声道。

      “哎...真难啊”隔壁女声叹气。

      随即便是长久的安静的呼吸声,似乎更沉了,心里堵的那口气始终没有呼出来。

      季道言按下免提键,轻轻挂上听筒。

      他轻轻坐下,右手扶额,微闭双眼,满耳充斥着着浓重不轻松的呼吸音,这呼吸音越来越小,是电话那头的女人稍稍拿开了手机...

      肖煦有些着急地敲门进来,季道言示意她接电话。

      她向对方道歉,将让对方久等的原因全推到网络上了,“数据量大,见谅。”

      对方也客气了几句,便匆匆挂电话了。

      “季董,这是工商的人检察工作需要的例行上报,我桌上那台电话出了故障,今天比较着急,擅自用了您办公室的,打扰您了...明天我去楼下电话。”肖煦战战兢兢道。

      她明白,老板的冷漠很大程度上体现在讳莫如深的界限感上,而未经允许用他的电话,更是大忌。老板喜怒不形于色,不代表他是个好糊弄的。

      “不必,照常就好。”季道言翻开她拿来的上报数据表,一页不漏地认真看。

      肖煦有些讶异,本来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老板虽然不会事事亲力亲为,可所有的部门,所有的数据,每一份细微的分工,每一个具体的流程,他都熟稔于心,就像是整个公司的运营他早已在脑海里演练过千遍万遍,这个人不曾休息吗?肖煦常常疑惑。真是个苦行僧啊……

      肖煦常常用这词形容老板,他在体力和脑力上面折磨自己,却不曾享有一天的欢愉,无论是从一个男人的角度,还是从一个人的角度,他都不需要放松与发泄,他习惯于把自己埋在无穷无尽的黑夜和白天里。

      果不其然,这数据他也看出了漏洞,他大笔一挥,圈出了三处,“去销售部找王总核实一下。”

      肖煦答是,便退出去了。

      “叮——”

      肖煦发现近几天电梯到得早了一些,通常电话铃声响起之前就到办公室了。工商那边的电话打来,提出新的要求,肖煦便搁下听筒,咚咚咚跑出去,集合所有资料,十分钟内形成数据,回来反馈,可她奇怪的是,每次随意搁下的听筒,在她回来反馈的时候都会稳稳放在电话座上,而变成了免提。

      也许是老板不爱看到处摆放的电话线吧。几次以后,肖煦也学乖了,跑出去之前先按下免提,然后稳稳的将听筒架在电话座上,电话线也妥帖地理顺。

      季道言每天早上习惯于去办公室遇见那个清冽的女声,还有那个心事重重的呼吸音。

      这个女声有时会与邻座同事分享早餐,也会因着减肥而只吃一口小面包而拒绝一切投喂;她有时会不自觉的念出即将在电脑上敲下的工作内容,也会惊呼不小心关掉了未保存的千字文档。

      当然,还有浓重的呼吸音。似乎永远得不到休息的背景音,让人无法忽视的电话那头凑近鼻息的节奏音。季道言忍不住闭上眼睛。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季道言仿佛短暂的离开了这高处不胜寒的45楼,短暂了走进了一种微醺的空间。

      一天天,这个女声的主人画像逐渐明晰——二十五六或二十八九的不谙世事的女人,有份稳定的工作,哼唱粤语喜帖街,偶尔抱怨楼上的噪音和懒惰的丈夫,还是一个刚休完产假的新母亲,很爱递女儿照片给人看的那类母亲。

      不自觉的,她总是叹气,那口堵住的心气从未呼出。她自己不知道,大约是产后抑郁。

      至于她的长相——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吧,也许有一头漆黑靓丽的秀发,也许有一身修长骨感的身材,可以让隔壁座夸她“美”。她应该没有香味,不像名利场的女人一般精致得头发丝都被香水笼罩,但她的呼吸应有一种冷冽的沉重,和薄荷冰的气味一样,是冷的。

      肖煦拿着几张刚刚装订好的A4纸递给老板,老板随意翻几页,点点头,示意可以报出去。

      “这是谁?”季道言安静的等待肖煦挂上电话。

      “监督局秦主任的手下。”肖煦略微一愣,很快掩饰住惊讶,答道。

      “新来的?”季道言随手拿起桌上的资料,漫不经心地翻看起来。落在肖煦眼中便是妥妥的掩藏着什么更深的情绪。

      “不是,我们一向是与她对接工作,叫余青。”肖煦尽量多答一些,希望答出老板觉得有用的信息。

      “余青…”季道言低声重复,头一歪漏出了一副自嘲的笑。

      肖煦读不懂老板,甚是慌张。

      “你见过吗?”季道言抬眼盯住肖煦。

      “秦主任上个月来例行检查时,她跟在后面。”肖煦迅速回忆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错,任凭老板这样盯着细节发问,“也许您没注意,当时她就站在您后面。问了我许多问题,我都是按照之前交代的告诉她的……”

      “黑色衣服那个?”季道言有些用力的回忆上个月的某一天,将目光拉到跟在他身后的那个瘦小,在领导面前总是弓着背,亦步亦趋的女人身上。他能记起她递来文件让自己签字时不小心触碰到的那只冰凉的指尖,却始终无法记起这个身着老式西服和齐膝盖一步裙的女人的脸。也许太过平凡,就和她的名字一样。

      “就是她。”肖煦确认道。

      “没事了,你出去吧。”季道言低头看手中的资料。

      “Sandy,”季道言叫住准备退出去的肖煦,“今晚我有事,叫老杨不必等我。”

      老杨是老板的司机。

      “好的,那您怎么回去?需要我另作安排吗?”肖煦拿起笔准备记下备忘。

      “不用,我坐地铁。”季道言说。

      地铁?肖煦暗想,难道云端里的人要体验平民的日常了?她提笔速写下从公司到瀚云金座的地铁路线,撕下后递给老板,最后还不忘提醒道:“季董,晚十一点半地铁打烊。”

      “知道了…”

      从云浦东路上车,先要坐10号线,2站后到宜青大街转2号线,2号线是全市最拥挤的线路,无论什么时间段是绝对任何坐下的可能的,甚至很多时候人贴人,肩挨肩,顺畅的呼吸都会受阻。而这些这位坐惯了宾利宽敞后排的老板,怎么会知道。

      2号线他需要坚持15站,一站3分钟,至少也需要半个多小时的拥挤。她坚信,老板第二天便会坚定不移的选择豪车和老杨。这一身昂贵的西装便要毁在平民的公共交通里了,不过老板不会在乎的,他会再命令自己买一套一模一样的来,他很恋旧,肖煦叹了口气,关上老板办公室的门。

      “季董,5至8点地铁人多,您可以避开。”下班时,肖煦不忘提醒老板,将口罩和自己的地铁卡放在他桌上

      晚10点。

      春意初现,夜晚依然冷到骨髓,口罩是黑色的有些厚度,它将人呼吸的温热保存起来,脸上不一会儿便潮湿了。

      季道言周身单薄,浑身被春夜的寒气裹挟,他顺着人流刷卡进站。虽已入夜,人潮依旧汹涌,环顾四周,他被疲惫的双眼和沉沉的暮气笼罩,抽不开身,他再度微垂双眼,看着站台玻璃反射下的两人。

      一个泪眼朦胧,一个无动于衷。

      “你不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女人发红的双眼不住的留下眼泪,流入口罩,蓝色的医用口罩打湿了一大块。

      “你报警了,这触及了我的底线。”男人比女人高出不少,胖墩墩的一副无辜老实的模样,但平静如水。

      “打人者没错,报警有错?”女人无力低吼道。

      “没人打你,是你自己摔得。你报警那一刻我便与你决裂。”男人依旧平静如水。

      这男人眼睛细长,似乎无法看见眼珠,也许是满脸的肉将眼睛挤成一条,他带着小圆眼镜框,初看敦厚,可始终看不见那双眼的真相,好似这双眼睛下面还有另一双眼,咕碌咕碌的飞快的运作着。

      这女人输得彻底。

      “那孩子呢,你把钱全部拿走,孩子要怎么长大?”女人近乎哀求的哭腔。

      “没办法的事,不能便宜了你。”男人说。

      “抚养费呢?”女人放弃了。

      “法院判不了多少的,现在我会给的,以后就不确定了。”男人说。

      “什么意思。”

      “抚养费这种东西我可以随时断掉,只是苦了孩子,不过也没办法。”男人面不改色,轻轻松松吐出的语句彻底击溃了女人的防线。

      季道言眉头微皱,抬眼看向玻璃里女人。被泪水染红的双眼从绝望变成了愤怒,蓝色口罩的轮廓随着呼吸剧烈的颤动着,她站定了五秒,向对面反方向的站台走去。

      季道言右手握拳,手背的青筋微微凸起,他鬼使神差的转身走向对面的站台。

      他站到了女人的身后,女人只到他的下巴。

      他的胸膛遮住了女人不停往回看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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