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不曾遇上他》丫小梨

3、打工的日子

　　下船後再转一程电车，云回到她工作的台式饮品店。这种店的店面一般都小小的，同时间大约三个人在上班，但云工作的这一家位於商业区，店面很大，同一更里有十至十二人，但大家总是忙得团团转，一旦换上制服後，云总觉得自己上了运动场，是个不断接棒接力跑的跑手。
　　为甚麽会来这家店打工呢？她的解释是她爱喝珍珠奶茶。不过，她和宏也心里有数这只是个说法。
　　这家店靠近宏工作的健身室，一星期有三天他会在这里教跳舞。不过这也不是最大的原因。

　　四个月前，有一个星期四，是云的例假。她没有想找的朋友，没有需要去的地方，所以一般来说，她就会窝在家里，等宏回家。或者等不到他回家，他可能会在外面过夜。她想试探一下这晚他会不会回家。其实，心底里，她想得到他为她带来的点点东西，哪怕只是很小的东西。即使很小的东西，也是一种付出。很小很小的付出，可以带来一个很小很小的肯定吗？
　　於是她算好他的休息时间，在六时左右给他发了一个短讯：
　　你工作地点附近有很多珍珠奶茶店吗？加一个顽皮的笑脸。
　　宏发回来：
　　有很多。
　　你自己去买吧。
　　不上班就窝在家里，不要那麽颓废啦。
　　看着这三个短讯，她脸上热了一下，胸口感到有些甚麽塞住了。她不再回话了。
　　她觉得自己很可笑，又可怜。她笑自己挖一个坑给自己踩。谁说小小的要求就一定要满足你？怕被拒绝的话，又为甚麽要提出要求。
　　为甚麽要生出没由来的期望？这不是他对你的伤害，是你自己对自己的伤害吧。
　　那个夜晚，她煮即食面当晚餐。煮着煮着，蒸气升起来，雾气很热，双眼也湿湿热热的。她特地跑去浴室看看眼红红的自己。她对自己说，确认自己的可笑吧。

　　到了晚上九时半，是宏下班的时间，他再给云发一个短讯：
　　要我带珍珠奶茶回来吗？
　　云看着，眼又一热。
　　耍得我心酸一场，然後再给我点点施舍吗？
　　谁知你心里有这许多的小剧场呢？你怪谁呢？
　　但为着悍卫自己的尊严，她想着，已读不回算了。
　　但隔了五分钟後，感觉上却是来回地狱又折返人间的时间，她回了一句：
　　不用了谢谢。
　　然後，她明知自己睡不着，也锁了房门，关了灯。要让自己在安静的黑暗中找回点点安全感。

　　就在这晚以後，她辞掉原本的在服装店当店员的工作，来了台式饮品店打工。反正，她也没那麽爱折衣服，一天到晚在折被客人弄乱的衣服，就像西西弗斯被诸神惩罚一辈子把石头推上山一样，无止无尽无意义。既然是这样，那麽去调饮品可能更好。但若不是那一晚，她大概仍在服装店。
　　事实上，自离家以来，云已转了好多份工。每次看来也是因为不同的原因，但实际上，是因为那里没有甚麽值得她留恋。她与那些环境明显格格不入。其实她更情愿上学。不是因为喜欢学校，而是因为在她的意识里，大学是人生的必经阶段，中途脱落了，让她觉得好像看书缺了结局的一册一样，要补回来才对。不过在这几年里，发生了太多事，虽然也做过一些努力，但未来还是存在不确定性。

　　说格格不入，就要从云的岛民童年说起。她从小在南丫岛长大，别看岛很小，这里外国专业人士的比例很高，大家像野孩子般玩之馀，首先就是英文基本都很好，云也学了一些法文和西班牙文，而且那些大人都懂得很多，除了她的父母。
　　云还在高小的时候，在邻居家里过夜时，已经读过《苏菲的世界》丶《梦的解释》和《动物农庄》那些，当然不算甚麽了不起的书，但已足够让她在没有努力过之下，进到一流中学，并获得中上的成绩。这种气质，在她工作过的快餐店丶家庭餐厅丶信用卡推广丶服装店，至今次的饮品店等，全都不符合。
　　不过云工作时其实很努力，也很投入。因为这些工作对她来说，最少在一开始的时候，全都很新鲜有趣。今天她的岗位是做热饮，看着纸杯上的标签，要在限时里添着珍珠丶奶精丶茶和糖，搅搅搅，加盖，高声呼叫号码，饮品被拿走。若做慢了，单子就会堆叠起来，客人很快就黑压压地挤满店面，做得快点，人群就会慢慢退去，很好玩。根本就是cooking mama，但玩这个有收入。还可以随意调饮品给自己，黑糖珍珠随手就喝得到了。
　　她自己其实很爱喝茶，小时候爸爸常常冲各种茶给她喝，主要是福建的茶，她爱喝的是绿茶类。台湾茶也是类似的，所以最爱做热饮这边，因为可以闻着茶香，而且她可以闻着闻着，就闻到茶是否泡坏了。例如金萱茶闻不到淡淡的奶香，就是因为泡的水太热，她会趁店面较闲时，悄悄泡过新的。虽然大部份客人根本没在意茶泡成怎样，不过她这样做完，再尝一口，对味了，自己就会高兴一番。但她会悄悄地做，因为做额外的事是标奇立异，可能会有麻烦的，她已学乖了。

　　不过今天她没心情泡茶，只是机械性地动手调饮品。她在想，事情是怎麽发生的。
　　四天前，宏叫她回家，回她自己的家去。这不是第一次。却是她第一次，真的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