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星星的夏天》冰水三千

35、第 35 章

　　“不要过来，我说过多少次，你女儿的死和我无关。”中年女人挪动着往后退。

　　男人扯着嗓子喊：“和你无关？不是你卡住我女儿不让毕业，她就不会死！”男人情绪失控，“我们缩衣节食供她上大学，读博士，到头来你们轻飘飘一句不关学校的事！”他仰天长吼，“好好，那我们一起给她陪葬吧！”

　　他们周围没有人，学校里因为放假学生少了一大半，这个时间不是高峰期，来往人本就不多，看到男人失控的样子更没人敢凑上去，宁愿躲远些。

　　段骁辰向下看了一眼立刻掏出手机报警然后叫救护车，简要说明事情，详细描述位置。

　　宁初夏和方倩吓坏了，隔很远都能看到男人凶神恶煞，女老师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

　　“怎么办？”宁初夏焦急地抓着阳台上的水泥墙，“警察暂时赶不到，老师要被他杀掉怎么办？”

　　段骁辰捂住宁初夏的眼睛把她带回室内，“学校重大案情出警速度很快。”

　　方倩还在阳台上看，几乎整栋楼里的学生都被底下惊天动地的声音吸引，对面楼上也都是人，有些胆大的拿出手机拍视频。

　　“我们能做什么？”宁初夏不敢看，又心系女老师的安危。

　　“报警。”段骁辰回答不带感情色彩，宁初夏没见过的社会丑恶面，他早已司空见惯。

　　“我们下去看看好不好？说不定可以帮上忙。”宁初夏眼神中带着一丝哀求。

　　“不好。”段骁辰握住宁初夏的手，“下面危险。”

　　“什么都做不了吗？”宁初夏知道段骁辰很厉害，可她说不出让段骁辰去帮忙。

　　“我能做的只有保护你，管不了其他事。”这是段骁辰最真实的想法，他可以为在乎的人拼命，但绝不会因为别人的事情出头。

　　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是好人有好报，段骁辰自知力量微薄，他不想惹事，更不愿做那个万众瞩目的英雄。

　　英雄值得称赞，可段骁辰连自己都拯救不了，他只想躲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

　　应该不算错。

　　男人扬刀又朝女老师扎去，方倩不敢继续看，也从阳台处退回来，她脸色煞白，急得在原地转圈，“保安和警察怎么还不到？”

　　“没人过去帮忙吗？”宁初夏问。

　　“男人有凶器，周围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谁敢过去？”方倩比宁初夏看得透，“见义勇为首先要保护好自己。”

　　宁初夏没出声，方倩和段骁辰都没错，可她始终认为一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可如果大家有勇气站出去一起对抗男人，女老师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对于女老师来说都性命攸关。

　　“我要下去看看。”宁初夏站起来往出跑，没管方倩的劝阻。

　　段骁辰紧跟着宁初夏，他没有拽住宁初夏，宁初夏尊重了他的意愿，他也应该遵从宁初夏的选择。

　　楼道口聚着几个人，男人扎下第二刀后见没人制止，更加有恃无恐，女老师倒在地上失去反抗能力，他举刀又向女老师走去。

　　宁初夏天生有一股莽撞劲，在楼上时候还考虑害怕和危险性，近处看到奄奄一息的老师时，那些原始恐惧被一定要救人的想法冲得了无踪迹。

　　她迅速寻找周围能用的东西，从墙根拿起一根晾衣杆。

　　段骁辰摸出口袋中的口罩，先宁初夏一步冲出去，横着一脚把男人踹飞出去，刀子随即掉落在旁边。

　　大部分观众在阳台上，段骁辰听到头顶响起欢呼声。

　　段骁辰没理会那些声音，踢开男人手旁的刀子，把他面朝下压在地上。

　　男人动弹不得，趴在地上嘴里还在不停地骂脏话。

　　宁初夏扔掉手里的晾衣架，站在楼道里没动，也没为段骁辰鼓掌欢呼。

　　只有宁初夏知道段骁辰是为保护她冲出去，段骁辰对这些出风头的事情避之不及，特意戴上口罩不想被人拍到和认出，她更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段骁辰身边。

　　从报警现在不过三五分钟时间，宁初夏却觉得比三个小时还要漫长。

　　警察只比段骁辰晚一步，他们把男人拎起来带上车，段骁辰已经不见踪迹。

　　远处的人看到没危险才开始慢慢接近，保卫处疏导人群，不让他们靠近女老师，给女老师留出新鲜空气。

　　救护车随后赶来，把女老师拉走。

　　宁初夏摸摸兜里，她跑出来时没装手机，转身上楼回宿舍。

　　方倩见到宁初夏就问：“你段哥哥好厉害，他去哪了？”

　　宁初夏拿起桌上的手机叮嘱说：“千万别和大家透露那是段骁辰。”

　　微信消息有一条是段骁辰发过来的，“不不，我先走了，你在宿舍等着别乱跑，我晚些回来接你。”

　　“为什么啊，做好事不留名？”方倩不理解。

　　“他不喜欢出风头。”宁初夏敷衍回答，立刻给段骁辰回拨过去。

　　“喂。”段骁辰很快接起来。

　　“等等我，我要和你一起走。”宁初夏抓起包跑出去。

　　段骁辰在电话那边听到风铃的声音，知道宁初夏已经出了宿舍，“我在门口车里等，你别着急。”

　　宁初夏气喘吁吁跑上车，段骁辰拧开一瓶水递给她。

　　“你是不是生气了？”宁初夏气息不稳，她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尽全力跑过来追段骁辰。

　　段骁辰拿纸巾给宁初夏擦汗，“我为什么要生气？”

　　宁初夏抓住段骁辰手，“我没有听你的话，又给你惹麻烦。”

　　“你有你的选择，我有我的选择，没有对错。”段骁辰回握住宁初夏，“我真的不生气，刚刚走掉是因为不想他们找到我。”

　　冲动劲过去以后，宁初夏有些后怕，段骁辰并不是无所不能，稍微有闪失受伤的可能就是他。

　　“还是对不起，全是因为我。”宁初夏垂下头。

　　“是因为你。”段骁辰很坦诚，“你选择去救老师，我选择不让你陷入险境。”

　　宁初夏吸口气，抬头说：“你可能觉得我很无知，又很冲动，大家都不去做的事情为什么我要冲上去。我承认我们力量微薄，更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但假如有人愿意对某个人，某件事稍微伸出援手，就能改变另一个人的命运，那我愿意去试试。”

　　“有没有想过你的行为可能也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还是想试试。”宁初夏目光闪亮。

　　“你是个善良无私的女孩，可惜我不是，我只在意你。”段骁辰给宁初夏系好安全带，“答应我不能再做危险的事情。”

　　“你是的，我们都一样，你救过我，救过江乐天，那时的我们对你来说也是陌生人，刚刚还救了女老师，如果没有你，说不定她当场就死了。”

　　“不不，她死不死和我没关系。”

　　宁初夏嘴唇动动，说不出话。

　　段骁辰启动车子，“走吧，回家。”

　　宁初夏转头偷瞟段骁辰，她明明有看到他重重包裹下的真心，段骁辰绝不是自己口中冷血无情的人，是什么让他变成现在的样子，宁初夏越来越想接近真相，了解原原本本的段骁辰。

　　杨飞老师说她不了解段骁辰，那她就要去走到离段骁辰最近的地方探寻。

　　宁初夏在笔记本上最后一页写好暑期计划，在尘埃落定前她不会任何人知道。

　　段骁辰最近的工作安排比之前多出一倍，他早晨一般不会很早出门，回家却经常已经夜深。

　　宁初夏把行李和用的书本搬到段骁辰家，女孩子用的东西零碎而繁复，一件一件侵占着段骁辰空间，给家里增添不少生活气息。

　　这两天宁初夏倒是在家安静待着读书学习，也没看到她暑期究竟有什么安排，段骁辰不愿多干预宁初夏的事情，每天两人一起吃过早餐后才出门。

　　不论段骁辰晚上几点回家，宁初夏都会等他，家里总有一盏灯为他而亮，有时候工作太晚段骁辰不想让她等，宁初夏回复会早点睡后还是□□等到段骁辰进门，亲一亲抱一抱蹭一会才肯回房睡觉。

　　像是养在家里的宠物。

　　段骁辰养雪团子和闪电的初衷就是因为守宫不认主，不会对主人产生依赖，他畏惧这种被需要被等待的感觉，更怕时间久了不是对方需要自己而是自己离不开对方。

　　想到小猫小狗只有十几年生命，段骁辰碰都不敢碰，他怕自己每一天都生活在即将失去的恐惧中。

　　段骁辰已经不能承受生命中再失去什么，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要，什么都没有，这样就不会有失去。

　　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段骁辰用很多年习惯一个人，宁初夏却用了几天时间就改变了段骁辰这么多年的习惯。

　　他开始期待家里有个人在等，有盏灯为他而亮，每天醒来能看到宁初夏的脸。

　　越来越幸福的感觉让段骁辰害怕，觉得不踏实，就像身体悬在半空飞翔，他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看不到远方的路。

　　京都大学女博士自杀事件在网上持续发酵，成为暑期最热门的话题之一，女老师因送医及时已脱离生命危险，两刀都没有刺到要害，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女学生的父亲被依法刑拘，等待下一步判决。

　　这件事情引发全国的关注和热烈讨论，宁初夏依在段骁辰身上给他讲女博士自杀事件的始末。

　　女博士叫李晶，父母均是没受过教育的务农人员，她在村子里是唯一考上大学的高材生，一路下来凭借自身刻苦努力考上研究生又继续读博士。她不光是全家的希望，更是全村的希望，过年回老家谁都要羡慕地说一句村子里飞出金凤凰。

　　没人知道他们眼中优秀的李晶背负着异于常人的巨大压力，村民和父母没见过世面，认准李晶是人上人，将来必定有一番大作为，光宗耀祖。可李晶自己清楚，在这座偌大的城市，在这所全国最高学府，她得用多少汗水和泪水才能勉强做到跟上进度不掉队。

　　日复一日的压力让李晶喘不上气，还有本身就繁重的学业，让她的心理悄然发生变化，她已经患上严重的抑郁症，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毕业答辩前与导师意见不和成为压倒李晶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没办法承受苦捱几年的博士学业可能无法通过答辩，在答辩的前一天在宿舍选择上吊自杀。

　　遗书中，李晶字字句句全是愧对家人培养，辜负家人希望，直至生命最后一刻，她也没能与自己和解。

　　李晶的父母自然悲痛欲绝，他们不能接受辛苦培养出的高材生无故在学校死亡。父母起诉学校和导师，一审驳回了他们的起诉，法官认为学术中有不同意见实属正常，李晶的死与学校无关，更与导师无关。

　　判决当天李晶的父亲直接追到学校，在经过宁初夏宿舍楼时掏出凶器将导师刺伤。

　　再后来就是宁初夏亲眼见证的，轰动全国的京都大学行刺事件，神秘男子英勇救下女老师不辞而别，还好同学们拍摄角度普遍在楼上，段骁辰又戴着口罩，流出的视频画面中没人能辨别出段骁辰的身份。

　　宁初夏不禁唏嘘，看似没有任何人做错什么，单独拿出每件事情都不足以导致这样的惨剧，但整个过程却像蝴蝶效应那样引发一场血雨腥风。

　　“我不太能理解怎么会有人傻到为学位舍弃自己的生命。”宁初夏往段骁辰嘴里塞块糖，“答辩不通过还有下年，即便是最坏的情况，李晶学姐浪费六年时间最终无法拿到学位，她也已经是人中龙凤，找一份不错的工作肯定不难。”

　　段骁辰不喜欢甜食，微皱眉头还是把糖含在嘴里。

　　宁初夏给段骁辰讲了半天，他没发表过一句意见，宁初夏忍不住问：“你觉得呢，如果事情放在你身上会怎样？”她先亮出自己的观点，“如果我是学姐，不管能不能通过答辩，我都要努力活得更精彩，决不能这么死掉。”

　　段骁辰摸摸宁初夏的头发，“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不能理解她很正常，说明你有一个很好的家庭，有被好好保护长大，但不是所有人能如你一般幸运。”

　　“你能理解学姐？”

　　段骁辰摇摇头，“没有谁能真正理解另一个人，我同样也不能。”

　　“但我希望咱们之间能够互相理解，我想要更了解你。”

　　怀中的宁初夏目光闪亮，她一直是这样，拥有一双晶莹透彻的大眼睛。

　　段骁辰却不希望宁初夏看到那个最真实，最不堪的自己。

　　那样的他，连自己都觉得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