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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眼前忽然飞风掠雪,一阵莹白,再抬头时距离宗门最近的玉雪峰已经是另一番景象。

      衣袂翩飞的寒烬站在茫茫白雪中。

      在玉雪峰顶端,他执剑孤立。

      他说那天他跪下求其他人施舍他母亲姐姐一口薄棺,好让她们两人可以葬在一起。

      他说衣着单薄跪在穆轻衣的面前时,已经决定从此一生都是穆轻衣的药鼎。

      现在依然是这样的大雪。

      他已经成长为一个温润如玉的青年。药人寿命短暂,这已经是他生命的终结。

      如果说穆轻衣没有仙缘却非要修行,是逆天而行,那寒烬活到现在,是否也是在逆天而行呢?

      他明明不该有这必死的命运。
      当年离开穆府时,他就应该已经走出身为药人,百死不能偿,百病不能医的窠臼。

      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
      谁能回答他们。

      万起不受控制得向前走几步,风太大,几乎将他吹跪下。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却依旧声嘶力竭地,将堵在喉咙堵在胸口的激愤情绪喊出去:“你明明可以不用死!!!”

      余音在玉雪峰上回荡,万起崩溃了,他想起了周渡:“你们明明可以不用死。”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执念这样疯狂叫嚣,几乎让他一念之间要成魔。

      但是风雪稍静点后,他才看清寒烬的脸。

      他才发现,寒烬虽然剑抵在了自己咽喉,但眼底没有一丝怨恨惊惧,悲戚不如意。他眼神那样平静,好似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一天。

      他依然从容:“抱歉,我不是有意,叫你们如今才意识到,我在挟恩求报。”

      挟恩求报?挟恩求报的分明是穆轻衣,是她穆家!怎么会是他!

      可是寒烬很清楚,自己这个马甲的命运,本就该在裘刀他们发觉不对前,及时终结,避免他们发现药人体质的bug。

      他只是帮本体修正这样一个错误。

      他也并不像周渡当时临死时无能为力一样,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了,才出此下策。他是自愿的。

      裘刀依然在哑声:“我们绝不会答应你的。你死之后,我们就去找穆轻衣。”

      寒烬只是转开视线:“你们知道这里为什么叫玉雪峰吗?这是师妹起的名字。”

      “她说大雪纷纷扬扬笼罩这里的时候,很像山披碎玉,人间新年。”

      裘刀厉声喊:“我们绝对不会按照你说的做!寒烬,我们不动手,就算取出蛊虫也不会有其他人查探,仙盟视蛊为洪水猛兽,如果暴露出去你和师兄的苦心就白费了。”

      你听到没有!没有人会这样丧心病狂。

      寒烬只是继续说:“寒烬,也是我给我自己取的名字。”

      “刚知道我是轻衣的蛊人时,我也很愤怒,无所适从,一边觉得她为我埋葬了母亲和姐姐,我应该报答她的恩情,为她偿命,一边又觉得,凭什么?”

      大雪里他的声音那样轻又那样重:“人并不像话本里刻画的那样无私,我也想要活着,所以我心想,既然我们两个都是早死的命,不如我把她带下去算了。”

      寒烬:

      “所以,我在她发烧那日往我药里加了杜根草,让她喝下去。”

      众人心揪紧了。

      “我看着她口吐鲜血,却没有觉得快意,而是难过,我不明白。我被她重新带回了穆家,我毒死了她,是我赢了,为何我心里这样空洞?”

      “后来她还是照常相信我端进去的每一碗药,相信那里面并没有害人性命的毒。”

      寒烬却仰起头,看着那雪:“但我一直觉得,轻衣其实是盼望我下毒的。”

      寒烬看向他们:“我与少宗主双生,未必不算是双死,那日我杀了轻衣,也并不能让自己活命,可我在今日,在这一瞬,突然很希望她能替我活着。”

      他手握着自己的剑,通体莹白,质地温润,他垂眸抚摸自己的剑。

      寒烬寒烬,这样的人其实不应该有这样的名字,本性温良,却把一切埋葬在这两场大雪里。

      寒烬没有犹豫,在众人厉声喊叫中,灌注修为,横剑自刎,鲜血飞溅,他也踉跄一下,跪倒下来。

      灵气屏障已经睡了,活生生的蛊虫在他腹部蠕动。

      众人都没预料到他动手了,僵硬一下,然后立刻奔了过去,万起怒吼:“寒烬!!”

      寒烬吐出一口血来。

      本体在洞府痛得嘶嘶吸气,抓着萧起的手,都快被马甲的手掰断了,但是萧起只觉得心里更难受。

      又一个马甲离开了。

      寒烬呛咳出鲜血,眼睛却死死地注视着裘刀。

      哪怕寒烬没有提一个字,哪怕寒烬没有再说任何话,裘刀也看穿了他眼睛里的意思:拜托你们。

      让她好好活下去。

      只是这一件事。

      寒烬摔倒在裘刀怀里。

      此刻他丹田内的金丹灵气暴涨,试图维持躯体的生机,但是有蛊虫在,灵气只是越来越少,寒烬的脸越来越白,无声注视他们,逼他们取蛊。

      如果他们不取,他就白死了。

      但是谁都无法狠下心。

      突然,裘刀闭眼,然后,在万起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裘刀通红着双眼,死死咬牙,捅穿寒烬腹部。

      他抓住了那只蛊虫,鲜血淋漓的手指,颤抖着将它拽了出来。

      蛊虫离体的那一刻,寒烬的眸光也熄灭了,变成黯淡的死灰。

      玉雪峰的大雪刮起来,好像要三天三夜连绵不绝,又好像这一刻,已经停了。万籁无声。

      众人怔怔地看着那只半死不活的蛊虫。

      它已经离开宿主躯体,但竟然还因为寒烬的残存灵气保护,还没彻底化水。

      裘刀想要呕吐,掌心却一阵颤抖。

      他很明白,不能再明白,寒烬从来没想过独善其身过。

      哪怕没有穆轻衣,没有走上修仙这条路,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不用参与这些纷争。

      可是只要穆轻衣在,万象门在,他就希望自己能脱离凡人、摆脱药人的身份,做一个对她有用的人。

      寒烬这样决绝。
      他当然会竭尽所能让他的死有用。

      所以裘刀也死死地咬着牙,双眼猩红地记录下了这蛊虫体内灵气的特征,一边死死地用灵气维持着寒烬身体的体温。

      直到雪都将寒烬的手指盖过了,裘刀才慢慢地抬起头。

      薄薄的雪花落在寒烬的睫毛上,让他的瞳色似乎都变成雪一样的灰白,变成再没有纷争的安静从容了。

      他和他的母亲和姐姐一样,天地为墓,日月为奠。不得善终。

      裘刀用力闭眼,嗓音嘶哑:“我们该为他找一处墓。”

      万起眼眶酸涩,死死咬牙,踉跄起身时,不小心被绊了一下,他低下头,发现地上有什么东西。

      颤抖着捡起来,竟发现是一块玉佩。

      不用看就能看清上面血红的字。

      “穆”。

      他一辈子都在做穆寒烬,却不敢对任何人提起这个穆字!

      万起突然紧紧握着那玉佩,声音凄厉道:“我们为什么要让他葬在万象门外,凭什么让穆轻衣避开?!我们就该让他葬在门内,让穆轻衣看到,让她知道!”

      “万起!”裘刀高声喝止。

      寒烬的体温已经消散了,他变成雪融一样的冰冷的物什,他已经死去了。

      裘刀能理解寒烬选在此地自裁的意义,所以喝止。

      他已经自由离去,不欲再成为穆轻衣的心魔。何况,没有穆轻衣,穆寒烬也不属于万象门。

      他从没有一个永恒的归所。无论是穆家,还是万象门。

      “既然他喜欢这里,我们就把他葬在这里吧,不要让其他人来打扰他了。”

      裘刀闭了闭眼,几乎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等他安葬,我们再查。”

      他发誓,一定会找出背后下蛊之人!告慰师兄和寒烬的亡灵。

      裘刀伸手向万起要到了那块玉佩。

      看着那个穆字时,裘刀忽然意识到寒烬交代了一切,唯独没有提这块玉佩,一定是从没想过让它落到其他人手里或是被他们发觉。

      这么想着,他便也没有提归还给穆轻衣,而是将玉佩留在寒烬身上,然后起身。

      大雪中一方小小的墓立在峰顶一边,有略高的山崖做遮挡,还是堆积了不少的雪。

      裘刀远远望着宗门。

      寒烬离开了,穆轻衣知道吗?还是,知道了却没有阻拦,否则寒烬,怎么会一丝一毫都不曾想过,他死了之后,穆轻衣会如何想?

      他就如此断定他的死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她不会为他有任何神伤。

      或者是。

      “我不会送你。”这句话,让你断定穆轻衣不会挽留你。

      裘刀闭眼。明明一切仿佛是注定好的,无法挽回。可是想到寒烬拜托他们之事,裘刀又觉得痛苦。

      他低下头,平复了几次呼吸,胸中仍然一片冰寒。

      他知道,不论这两个人,师兄和寒烬的死和穆轻衣有没有关系,他都不可能对穆轻衣怎么样了。

      活着,寒烬只求她活着。
      他们,也只能求她活着。

      裘刀握着沧海剑:“若论万法,佛宗最齐全精通,今日我们就启程去佛宗。”

      万起眼眶鲜红:“师兄!至少,至少要让宗门知道寒烬师兄的事,要让她,来祭拜一次。”

      裘刀视线转移:“她不会来了。”

      裘刀闭眼:“我们被寒烬带走那一刻,穆轻衣的洞府就已经关闭了,是他默许的,也是师兄默许的,万起,今日的事,以后不要再提,不管以后发现什么,看到什么,记得你我都答应过寒烬,你我承过师兄和寒烬的情。”

      哪怕咬牙切齿,裘刀还是说了:“她是万象门的少宗主,就永远是宗门的少宗主。”

      没有人可以从这两条人命上跨过去,中伤穆轻衣。

      裘刀转头,却见萧起已经出现在玉雪峰之上。

      他略略看了眼那墓,停顿一瞬,然后淡淡将话传到:“少宗主想见你们,明日午时到少宗主峰。”

      然后就转身。

      裘刀看着他的背影:“寒烬的一切我都放进墓里。”

      萧起一顿,然后御剑离开了。

      他回到洞府中,掀开狐裘做的屏障:

      往日有寒烬在,这件宝物都没有什么用武之地,现在洞府温度下降两度不止,穆轻衣蜷缩在被窝里,眼睫湿漉漉的蜷缩在那闷不吭声地和自己生气。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有时候就是这样,事都做完了,突然情绪就不好了,不是后悔,只是单纯难过。

      本体到现在已经打了好几个喷嚏,也不肯用让萧起马甲用修为暖和一下,过了好久才勉强道:“今天晚上我们就去把寒烬挖回来。”

      本来本体说不想看到马甲的“尸体”,但现在她后悔了。

      虽然那个墓很阴间,但是周渡马甲的身体她都在这里,寒烬马甲既然也是全尸,她就要把自己带回来。

      穆轻衣靠着暖玉床,小声地念叨:“我一定要让寒烬和周渡重新活过来。”

      萧起沉默地拍拍本体的脑袋,感觉到本体想哭,张开手,果然被本体扑过来,哇哇大嚎。

      越想越生气,自己杀了自己就算了,她还要自己动手把自己挖出来,这是什么地狱行为!

      穆轻衣现在都有一种自己快要精神分裂的感觉了。

      哭够了之后,她稍微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形象,然后萧起马甲一把抱住她。“没关系,我会陪着你。”

      哪天萧起没了,也还有下一个人。只要你在,我们就在。穆轻衣也回抱过去,然后站起来。

      准备出发时她看着水镜里的自己。

      依然是淡淡的,眼尾有点湿,但水镜里看不出来。

      穆轻衣默不作声地想,说她心软也好,天真也罢,但穆轻衣真的觉得,放任马甲去死真的太残忍了。

      也可能她还没习惯,也许哪天再尝试几次,她就会心硬了。

      这么想着,穆轻衣带上暖炉,然后叫上两个NPC和萧起马甲,摸到了玉雪峰上。

      她修为不够,但萧起的感知很敏锐,没发现有旁人。

      穆轻衣就这样蹲在自己墓旁边,按捺住刨了这个坟的冲动,指了指底下。NPC尽心尽力干活,穆轻衣则是磨了磨牙,把墓碑抱在怀里,打算待会儿再插回去。

      终于挖出来,看到寒烬马甲身上的穆字玉佩后,穆轻衣又鼻酸了。

      若不是死了就一定会回收数据,她其实大可让寒烬马甲假死一回。

      但是蛊虫都被抓出来了那一刻,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寒烬的意识被抽离清空,那感觉并不比死亡多美妙。

      这具身体如今对她只是一个皮囊。可穆轻衣看着寒烬阖上的眼睛时,还能回忆起用这具身体视角看自己时候的情形。

      寒烬的意识仍然在她的脑海里,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但人或许就是这样,即使是和过去的自己告别,也会感觉到一种无法抑制的悲伤吧。

      穆轻衣抱了抱寒烬马甲,然后留了一具备份的躯体在那,把真正的身体带走了。那才是她的!

      两个时辰后,裘刀站在玉雪峰峰顶,注视着那墓碑。

      万起紧捏着拳:“一整天,竟都没来一下,他还惦记着她什么!”

      裘刀垂眸,然后伸出手。他没告诉任何人,下葬时,为了防止偷窃尸体,他在玉佩上面留下了一个简单的定位术法。

      这法术轻易不会被人察觉,只是玉佩被移动时,就会告诉他玉佩去向。

      现在玉佩不见了。去处指向少宗主峰。

      裘刀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穆轻衣从没有真正在乎过寒烬的生死,却带走了那枚玉佩。

      也许她只是把寒烬当成穆家人之一,也许她只是想收回那枚玉佩,仅此而已。更深的情绪,不会再有了。

      可是看到玉佩终究被她带走,裘刀还是看着墓碑,在心里说,她愿意记得你。对你来说,这就够了。对吗?

      裘刀转身:“走吧。”

      穆轻衣从未主动找过他们,他想知道明日穆轻衣想说什么。希望不是她那两日之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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