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番外一则 ...
-
【工号A023，楚无咎，欢迎回家。】
眩晕平息，楚无咎睁开眼睛。系统先楚无咎一步回来，已经变回了本体——一个让人分辨不清楚是正面还是背面的完美圆球，正踩着他的肩膀往外走。
“你醒了啊无咎。”白色圆球正中间偏下的部分裂开一道缝隙，那是123的嘴巴，只在张口时才能让人察觉到它的存在，“我先去找老大述职了啊，你要是累的话再睡一会。”
社畜是不配睡觉的。
楚无咎很有身为社畜的自觉，搓了把脸就去找上司汇报了。他强撑着一脸困倦的样子十分明显，没泡够医疗舱时间的后果在此刻显现，楚无咎面色苍白，叙述过程中不时冒出一两声撕心裂肺的咳喘。
上司：……
“你回去好好休息。”
楚无咎当即脚底抹油开溜。
回去的脚步明显轻快很多。
四通八达的走廊像是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向四面八方铺开。楚无咎刷卡进入透明电梯，和百无聊赖的陌生同事站在一起，听见电子音播报：
“电梯上行。”
楚无咎向周围看去。
目光穿过透明墙壁，无数人在繁忙的□□总局穿行。来自各个世界的同事们保留着入职前的穿着风格并不奇怪，然而当白色衣衫上一个墨汁淋漓、字迹狂野的“囚”字映入眼帘时，楚无咎还是不由地被吸引了注意。
“很久没回来了吧？”有不太熟悉的同事搭话。
楚无咎诚恳道：“有二十年了。”
“辛苦辛苦。”同事一脸敬佩，“很少有听说这么长的任务周期。对啦，既然你刚刚才回来，那应该也不知道吧，近几年总部可是大变样了，多了不少娱乐活动。如果休假期间闲着无聊的话，可以去动物园参观参观，隔壁就是监狱，买票就能进，还挺好玩的。”
……道理我都懂，所以为什么动物园和监狱建在一起啊？
对面下行的电梯与他们错过。
穿着影视剧中经典古代囚服的人也避无可避地和楚无咎对上眼。
楚无咎不可置信地发出了一个疑惑的单音：“啊？”
隔着两层玻璃，陈明沂和他面面相觑。
不是关望津就好。
正松了一口气，楚无咎又错愕的抬眼，这是陈明沂没错吧？
上个世界可能已经摔成稀巴烂肉泥的倒霉蛋一枚没错吧？
方向相反的两部电梯已经交错，一段短暂却莫名长久的沉默对视中，有很多无语在缓慢生长。陈明沂堪称羞愧地低下头去，楚无咎趴在玻璃上往下看，心中茫然。
前一秒还对同事大力安利的监狱景点不感兴趣。
下一秒，楚无咎问：“那个参观……哦不。探监是个什么流程？”
·
捏着动物园门票的楚无咎坐在了探监窗口。
“所以你为什么会被抓？”
楚无咎一时想不通陈明沂究竟违反了总部哪条律法。
被关在动物园旁边，需要买门票才能见一面，总部羞辱人可真有一手……在小世界兴风作浪的大反派也自然有小世界律法约束，被带离小世界到总部坐牢陈明沂应当罪不至此。
握着电话的陈明沂嘴唇动了动，始终没敢抬头。他身上还穿着那件颇为滑稽的囚服，如此造型都难掩英俊，看着像是拍小成本网剧的落魄男主角。
楚无咎只是单纯好奇，一点落井下石的奚落意思都没有。预想中的质问也没劈头盖脸地朝他砸过去，陈明沂觉得很不是滋味，踌躇半晌，方才低声说：“抢劫罪。”
“抢谁啊？”
陈明沂声音更小了：“b537小世界。”
他始终低着头，因而没发现楚无咎浓密的黑发里突兀钻出来的圆润球体。跟过来看热闹的系统恍然大悟：“难怪我看世界意识缺了一块。原来是被打劫了。”
楚无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虽然他和陈明沂在小世界的时候还是有点友情的。但后来两人互相都下过黑手，接二连三都死过几次。
想要心无芥蒂地再做回朋友也不大现实。楚无咎摸摸口袋，只掏出个苹果，那是给123准备的小零食，于是他又塞了回去。
只留下一句干巴巴的话：“来都来了。好好改造吧，出来之后找份工作。”
虽然还是不明白陈明沂怎么会脱离小世界到总部来。
“……那我就先走了。”
话到如此，好像两人之间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那堵透明墙壁将他们隔绝开来，但横在他们之间的并不只有物理上的阻隔和距离，陈明沂直到现在也不对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但是久久难以释怀的愧疚越积越深。
人活一世，要做出无数的决定。陈明沂只会往前看，永远不回头。
“等一下。”陈明沂叫住楚无咎。
握着电话的那只手用尽了力气，手背凸起青筋的纹路，陈明沂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楚无咎将要离开的背影，说：“我欠你一句道歉。”
面前的青年和记忆里的偏差太多。
小世界里的楚无咎再温和善良不过，甚至因为令人匪夷所思的助人癖好带着点古怪的非人感。像AI，像沿着既定程序坚定不移地执行下去的机器，总之不太像人。
所以当楚无咎一改往日春风般和煦的态度，显露出骇人的杀意时，陈明沂也没有太意外。
而现在的楚无咎，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平和的气息。
“楚无咎，对不起。”
陈明沂很少这样正经地叫出他的名字。又或者说从来没有过。
听筒确实还放在耳边，楚无咎没有错过这句道歉。
他是记得自己和陈明沂在小世界时的最后一面的。
他让陈明沂自己选，但其实谁也知道这根本称不上是一个选择题，虽然陈明沂狡诈、野心勃勃、忘恩负义，但是在他死和恋人死之中选择其一，结果太分明。
如今两人能够情绪稳定地面对面说几句话都仰赖于彼此的体面，陈明沂的道歉实在是出乎预料。
“都过去了。”
小世界里无论发生什么楚无咎都能看得开。毕竟是工作嘛。
但这不代表原谅，只能说是不计较。
“探视时间到了。”楚无咎做作地看表，“我还有些事情。”
告别之后，楚无咎挂断电话，站起了身。这次应该是真的要再见了。
隔着玻璃，陈明沂也站了起来。只听手腕上的电子计时器响了一声，站在一旁看守的狱警点点头，拍拍陈明沂的肩膀：“服刑完毕。出狱了哈，以后好好做人。”
楚无咎只听到开关门的动静，茫然回头：……？
·
陈明沂出狱了。
甚至于，他和楚无咎还成了同事。
一系列流程快得叫人猝不及防，陈明沂的出狱速度迅速到就好像他坐牢只是走个过场。如果有人告诉楚无咎，那件从来没见过的滑稽囚服和开在动物园旁边的监狱只是一场并不能叫人开心的新同事入职游戏，他也不会太惊讶。
只是这一切都已经和楚无咎没什么关系了。
陈明沂当初被世界意识蛊惑向他下手，之后以狼狈跳楼收场，就算心里有什么不满也都已经过去，没有再追究的必要。
还是专注自己的生活吧。来之不易的假期，楚无咎不想浪费。
楚无咎和123约着去动物园逛，烈日炎炎下还要排长队参观，一人一系统举着冰淇淋小声吐槽。
“好热。”
“感觉出来玩比做任务还辛苦。动物园这种东西哪个世界没有啊，无非是小狮子小老虎和……”
123差点咬到舌头。
他们进了场馆。凉飕飕的冷气不要命地往身上吹，123转过头，看见了门口那一块色泽鲜艳的场馆介绍，以及场馆名称旁边非常显眼的一串字符——
惊悚指数五颗星。
“啊啊啊啊啊鬼啊——！！！”
123哭着往宿主怀里钻。
楚无咎再度在总部遇到熟面孔。他和面前的一团黑雾几乎脸贴脸，表情淡定地抬起手挥了挥，说：“好久不见。”
望着老熟人，黑雾先生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他猛地往前扑，却被鬼屋工作人员抓着链子后退，喝令道：“老实点，不许伤人！”
想他堂堂一世界意识……的走狗，现在居然沦落到要在动物园充当鬼屋npc的地步！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而黑雾的顶头上司，b537小世界的世界意识本尊，此刻还远在千里之外的监狱里服刑。与陈明沂的小打小闹相比，黑雾先生可能这辈子也没法再见上司了。
黑雾的羞耻心从人类身上习得。
如果当初没有同楚无咎走那么近，一举一动仿照人类的规则，了解他们的心理，黑雾也不会因为自己如今的境地而两颊通红。现下他或多或少有点儿后悔。
被吓得吱哇乱叫的123被黑雾吓得不清，出去之后得到了动物园友情赠送的安抚小礼物，情绪很快恢复过来。
“难怪场馆里凉飕飕的。原来是有这个讨厌鬼。”123不满地嘟哝着。
“你在小世界里的时候还和他吵架呢。现在怎么胆子这么小？”楚无咎问。
“……怕鬼啦。”123回忆起往事仍旧惊魂未定，“无咎你是不知道哦……灵异区那些小世界可是个顶个的吓人。”
在系统眼里，那时候的黑雾还没现在被拴在动物园里的样子吓人呢。
被黑雾这么一搅和，123有点兴致寥寥，接下来的海洋场馆、恐龙场馆和密恐人士禁入场馆也不想去逛了，唯恐在时空裂缝流亡时产生的心理阴影也被动物园收录赚钱。它已经不是初出茅庐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新人小系统了。
也许成长的代价，就是逐渐增多的恐惧。
这样想着，123也这么说出来了。
楚无咎弯着腰直笑，“好有哲理。”
“是吧是吧。”123美滋滋，“我还是个哲学统呢。”
哲学系统的遐思止步于角落里鬼鬼祟祟的影子。123捧着和它差不多高度的冰淇淋，半睁着电子眼睛探出头，颤声指给楚无咎看。
缩在墙角下的那团阴影看起来比它的本体还要大！
“放轻松。”楚无咎宽慰道，“总部里不会有无主之鬼。”
“如果不会安慰就不要逞强了。”123啊呜一口咬掉半个冰淇淋给自己压压惊。
“你待在此地不要走动，”为了缓解123的害怕，楚无咎玩了个烂梗，“我去前面看看。”
原来不是鬼。
猫猫祟祟的楚苗热泪盈眶地向着主人跑去，瘫倒在他脚边。
123也不躲了，从楚无咎身后爬出来看猫，“哈，原来是你！”
一只可可爱爱的小猫咪罢了。
楚无咎蹲下来揉揉猫猫脑袋，123还在四处张望，“胖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天呢它不会也成了我同事吧？谁会找猫猫当□□员啦！”
楚无咎没抬头，楚苗在他手下呼噜呼噜，他淡声说：“还不出来？”
听到声音，关望津下意识站直了身体。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楚无咎的面前，头脑一片空白。
“我、我来晚了吗。”
……冲动了。
入目是一片灼灼的红。楚无咎险些被这鲜艳的颜色灼伤了眼，半晌怔忡。
关望津穿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套衣服，漆黑长发垂落，英气勃勃。
初见那一日，楚无咎甫一传送完毕，眼前就是高高扬起的马蹄，正觉得不妙，还未应对，便被一股巨力推离。
当街纵马的富家少爷被全京城最有名的纨绔踢下了马，关望津彼时正穿着这件红衣，雪白的狐裘围在脖颈间，年岁尚轻，容貌极盛，恰如蓬蓬烧着的一团烈火。
小将军在成为小将军之前，有的是天底下最热血的一副善良心肠，和响彻京城的纨绔名头。
“来得比我估计的要快一些。”空间与空间之间的时间流速不同，楚无咎也不清楚这家伙是从哪里来的，他笑着说，“今天是第二天，一点也不晚。”
“来的路上想好要怎么和我解释了吗？”
·
一切要从很久之前说起。
关望津身死那日，明白自己的路已经走到尽头。
进京之前，关望津已然做好赴死准备，提前安排好军中逐项事宜，将动乱的可能从源头掐灭。他死之后，活人的生活还要继续，关望津不希望自己的逝去绊住友人和下属的脚步。
唯一怀有的遗憾，也终究不可说。关望津决计带着秘密去死，让见不得光的感情一并被深埋，让活着的人无牵无挂地走下去。
所以他没想到楚无咎会出现。
他看不见对方，却熟悉他指尖的温度。当楚无咎握住他的手时，关望津想，那一定是他，只会是他。
子不语怪力乱神，满室熙攘中，却谁都看不见楚无咎。
他能做的不仅仅是在关望津掌心落笔，只要他愿意，他大可以悄无声息地屠尽满室的人。这正是恐怖之处。
有人说二皇子座下这位客卿通晓巫术，人人避之不及，关望津却总是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楚无咎，受了惊的马匹差点就在闹市酿出祸端。他那时尚且年轻，名声也不好听，纵使通晓一些武术，也还没有机会在沙场见真章。
扑过去救人的时候倒是什么也没有想，一条年轻鲜活的命，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纨绔马下。
总之是救下来了。
这是关望津这辈子和楚无咎贴得最近的时候，他将他按进怀里，回头叱骂纵马者时说话很难听，临了怒极，一脚将人踹下了马。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一遍，关望津心想，他大抵会好好看看怀中的人，这样的机会之后再也没有了。
那样的时刻，命悬一线，他应该是怕的。
楚无咎自我介绍，是刚来京城不久教书先生，早先一直住在千里之外的某座小城，师从前朝某位大儒。
虽然年纪轻，但楚无咎才华横溢，颇有名气。
也就是关望津这样游手好闲的纨绔才没来得及听说他的名声。关望津唯爱享乐，贪图荣华，周身贵不可言，日常散尽千金，平生最不爱的就是读书。
熟悉以后，关望津更是不明白，以楚无咎的才气，摘得状元桂冠也轻而易举。然而楚无咎宁愿蜗居一处小小的学堂，以极其低廉的价格教授那些出生贫寒的学子，也不愿入仕。
不愿介入的，最后还是介入了。
帝王日渐昏聩，沉迷炼丹术，求神拜佛只求长生，近乎到了疯魔的地步。
楚无咎走向了二皇子，关望津一直不懂，是楚无咎选择了二皇子，还是二皇子选择了他。
“我……自戕之后，原本也以为不会再有以后了。像我这样生了太多杀孽的人，就算有来世，大抵也得在十八层地狱赎罪。”
“再说这些我就揍你了。”
动物园不是回忆前尘往事的好去处。
123和其他同事还有娱乐项目，便没有同他一道。楚无咎一手领着猫，一手提着关望津回了家，让他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
关望津哦了声，继续切菜。
晚饭楚无咎点名要吃糖醋排骨。
“一个自称‘系统’的东西找了我。”关望津接着往下说。
“他提到了很多东西，什么《小世界维护条例》、《□□总局发展兴衰》、《入职培训与员工福利一览》……我也听不懂这些。总之，它说能让我活。”
这就是系统在小世界捞人的流程，楚无咎也听某些同事说起过。总局时长会在小世界里捞人进局子，非正常死亡的气运之子和世界核心经常被选中，他们通常是一个世界里最出色的家伙……偶尔也是执念最深的人。
关望津不是小世界的核心。他太普通了，前半生是个平平无奇的纨绔，戛然而止的后半生，是个将军。
楚无咎没经历过系统捞人流程。他是靠考试入职的，和123建立搭档关系也全都依赖于大数据匹配。
上司说他们合适，于是就敲定下来。
“死都死了，我其实一开始也不是很想接着活。”关望津面色如常地往锅里加白醋，“你现在饿吗，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排骨处理起来要点时间，都快过饭点了，你饿……”
楚无咎：“我看你现在才是在找死。”
走进厨房的关望津比一开始有底气。
楚无咎不会在这个时候把他扫地出门，但是做好饭以后就不一定了。为此他不得不改变了话术，“我还是很有求生意志的，特别想活下去。系统说，如果我同意入职，或许有一天能够与你再度相见。”
“我经历了几个小世界，做了一点任务，有时候是帮助气运之子，有时候是消除某些威胁。可是我一直没有见到你，这和当初签合同的时候说的可不一样。”
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在小世界的岁月。
“我所做的一切，分明都是为了再度和你相见。”
·
“这就是你小子违规潜入小世界的理由？”
上司啪地砸碎了一个茶杯。
关望津从托盘里拿起另一个瓷杯给他倒水。
“您消消气。”
上司看着他简直更来气了：“偷偷翻资料库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778自己去找你老板领罚，我不管。重点是你关望津！看到你小子我就来气！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和两个锚点一个□□员一起死在那个小世界里！”
“我之前没和你说过？我们是正规部门，有编制的，你要找老婆你直说啊，难道有谁会拦着你？”上司表情狰狞，猛地转头看向缩在角落里独自自闭的圆球。
那是一颗格外圆润的金黄色球体，有着独具一格特殊美感。
上司作为纯种人类不太能理解系统之间的流行审美，吐出一口茶叶，大声说：“778你说！你会拦着这小子不让他找老婆吗！？！”
缩在角落的778颤声：“……不会。”
它又不归这个人管。
它只是个无辜委屈的小系统而已。
“嗯嗯。”关望津火上浇油，口口声声认错但态度死不悔改，“我这个月任务时长加倍。检讨已经发您邮箱了，没事的话我先走了，老婆在等。”
上司：“给我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番外一则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