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夜》盛挽月

28、第二十八夜

　　初雨吸吸鼻子：“我以后病情严重了，什么都做不成，估计生活都没办法自理，那时候要吃的苦才多吧。”
　　“先不说这是最坏结果，”言迹给她吃定心丸，“就算你躺着动不了，我也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言迹先带她回家。
　　她窝沙发里，漫无目的换电视频道，言迹简单收拾过卫生间，出来给她说：“小鱼，我出去买菜回来给你做饭，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她提不起任何食欲。

　　“那你在家等我回来，有事打我电话。”言迹拿上钥匙出门。
　　初雨长长叹一口气，神经末梢像是被针刺，透着各种不适，无法逃避的病痛，在她体内肆虐，她却毫无办法躲避。

　　言迹去买菜的路上，独自一人想了很多。
　　他是初雨最后的依靠，必须坚强起来，多多赚钱、攒钱，给她买药治病，平时要买高营养的易消化食物给她吃，让她吸收营养。

　　之前的畏光症都能奇迹般快速痊愈，说不定渐冻症也可以好起来？
　　哪怕速度缓慢都没事，只要她好好活着就行。

　　除了咖啡店和发传单的兼职，他还有时间再做一份工作。
　　听朋友说学校附近有找大学生家教的招聘信息，他明天回学校了抓紧时间去问问。

　　言迹买牛肉给初雨炖西红柿牛腩，手上还提着新鲜水果和蛋糕店刚出炉的小蛋糕。
　　他回到家，把水果洗干净切成容易咀嚼的小块放进盘子，拆开小蛋糕的包装盒，一并给初雨拿过去。

　　“哇，有蛋糕，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初雨沉静的眼底，泛起生动气息。
　　在她的印象里，只有过生日时，才能吃到奶油蛋糕。
　　言迹轻笑：“不是特殊日子，就不能吃蛋糕了？”

　　她笑得比奶油蛋糕还甜：“你对我也太好了吧。”
　　“瞧你这话说的，我不对你好，对谁好？”言迹抬手揉揉她发顶，“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去做饭。”

　　她叫住言迹：“等一下。”
　　“嗯？”

　　“你先吃。”她拿蛋糕店送的叉子，戳一块蛋糕喂言迹。
　　言迹推回去：“我不爱吃甜品，买来就是给你的。”

　　蛋糕松软，她吃起来比较容易吞咽。
　　西红柿牛腩炖到软烂，同样方便她食用。

　　初雨吃了小半碗，发现言迹碗里只有昨天中午剩下的米饭，泡着西红柿汤汁，不见他夹牛肉吃。
　　“你为什么不吃牛肉？”
　　“我对牛肉过敏。”他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自然到像影帝的演技，看不出破绽。

　　是……吗？
　　初雨仔细回想，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家庭条件都不好，没怎么吃过价格颇高的牛羊肉还有海鲜之类，平时都是吃便宜的猪肉、鸡肉。

　　在老家搬到一起住，过年吃火锅的时候，言迹买过肥牛卷和肥羊卷，记忆有些模糊，想不起来言迹有没有吃牛肉。
　　去年十月和他出门吃火锅，言迹给她碗里夹过不少牛肉卷和牛肉丸，他……他……

　　她怎么都想不起来，关于言迹对牛肉过敏的事。
　　也不清楚前几次有牛肉在桌上时，他吃没吃到肚子里。

　　长久以来，都是言迹体贴她，照顾她。
　　言迹知道她的口味和习性，明白她的喜恶爱好和情绪转变，清楚她喜欢听的歌曲，懂得她最爱的电影片段，了解她钟爱的书籍，记得她常看的电视节目。

　　共住一个屋檐下，她却对言迹不甚了了。
　　不知道他爱吃的菜，不明白他失眠到清晨的时候是在整夜想念母亲，没陪他听过他手机里的摇滚乐曲，不知晓令他动容的电影是哪部，不了解他平时看什么课外书，不记得他常看什么电视频道。

　　因为她是被宠着的人，享受言迹对她的好。
　　日子长了，逐渐习惯言迹对她的宠溺，忽略了他的感受。

　　畏光症时期，她每天沉浸在悲痛的回忆里。
　　畏光症渐好，她沉迷漫画、小说、电视节目、单机游戏。
　　似乎她潜意识里都觉得，她是个病人，言迹照顾她是应该的，对她花费心力也理所应当。
　　反正他说过天塌下来都会帮她扛，他说过只要她好好的就行，他说过想看着她彻底痊愈。

　　潜移默化，她居于索取位，付出寥寥无几。
　　他心里装着她，她心里却好像只装着自己。

　　嘀嗒、嘀嗒——
　　眼泪接二连三坠落到碗中，声音清晰。

　　歉疚自责的泪水，过分苦涩滚烫。
　　言迹急忙抽纸给她擦眼泪：“好好的怎么哭了，哪里不舒服？还是饭不合胃口？”
　　“没有，”她的泪珠滚落，唇边强撑笑容，“就是觉得有你真好，永远不想和你分开。”

　　这是她说过的，最接近表白的一句话。
　　“好，”似乎听懂她隐晦的表达，言迹恰有此意，“我们永远不分开。”
　　无所谓什么身份，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就好。

　　时间还充裕，她还有机会去加倍对言迹好。
　　有机会填补她内心的歉疚。

　　言迹连夜给卫生间装上防滑扶手和防滑垫。
　　买了专用的防撞装置，包起家具尖锐的拐角，给家里的地板上铺满加厚泡沫地垫，万一初雨摔倒，这些保护措施可以最大程度减缓冲击。
　　他还特意准备好图案花样丰富的几包气球，供她进行日常呼吸训练。

　　做好这些，他出门上课。
　　中午连饭都没顾得上吃，直接去询问家教相关的兼职信息。
　　机构负责人让他下午去客户那边给小孩子试一下课，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了客户，方便他们约时间面谈。

　　客户定的地点在附近一家肯德基。
　　言迹按时间到达，在店里等了二十多分钟，一位身着工作装的女人牵着小男孩出现在店内。

　　“不好意思啊，你等久了吧？我刚下班就去接他放学，路上有些堵车。”
　　女人抱歉一笑，“我先去点单，你们在这等我。”
　　她把孩子留给言迹代为照顾。

　　言迹主动和小男孩搭话，简单了解他在校成绩。
　　女人端着餐盘回来，把薯条、鸡块、红豆派、鳕鱼堡、热牛奶放到小男孩面前：“少吃点，姥姥炖了你爱喝的鸭子汤，不然等会儿回去喝不下了。”
　　小男孩点点头。

　　女人把咖啡拿到自己面前，开始询问言迹相关问题。
　　无非就是他高考成绩，大学专业，有没有当过家教，知不知道怎么和小孩子相处，问得详细周到。
　　言迹礼貌回应，女人拿出小男孩这次考试的卷子：“你等会儿给他讲卷子上的错题当试课吧，按一小时的课时费，我给你结算，先看看你的能力，回去和我先生商量一下再给你答复。”

　　”好的。”他双手接过小男孩的英语试卷，先查看错题有哪些。
　　“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吃东西的时候把衣服袖子卷起来，你看你这样多邋遢，我晚点还要回公司一趟，你晚上睡前要吃钙片……”年轻母亲和孩子低声叮嘱琐事。

　　小男孩有些不耐烦：“知道了妈妈，你好啰嗦啊，每天都要说这些我听腻了的话。”
　　女人皱皱眉头：“你现在就这样和妈妈说话吗？”

　　言迹没再关注他们母子之间的对话。
　　很多孩子嫌妈妈唠叨，他们听得耳根要生茧子的关心，是言迹梦寐以求的待遇。
　　他没有妈妈，做梦都想听听妈妈是怎么和他说话的。
　　被妈妈唠叨，多幸福啊，怎么会有人嫌烦呢。

　　试课结束，天幕漆黑。
　　女人给言迹结清课时费，她牵着小男孩离开。

　　言迹用这张钞票，给初雨打包外带汉堡和鸡块，还有软糯的土豆泥和热奶茶。
　　在等他回家的时间里，初雨看累了漫画书，趴在茶几上放空自己。

　　沙发上摆着言迹送的兔子玩偶，电视柜旁放着手绘的全家福，地板上铺的地垫柔软，家具的防撞装置处处透露他的用心。
　　手机背面的大头贴，言迹的笑容浅淡，眼底却像有消融不了的冬雪，长久的冰动着他的灵魂。
　　她清楚感受到言迹的寂寥和孤独。

　　尽管生活在一起，仍然走不到他的内心世界。
　　不知道该怎么接近最真实的他。

　　为什么你就在我身边，我却觉得我们之间，隔了一整个浩渺银河。
　　朝夕相处的人，像从书店里买回来的未拆封的书，天天都能看到封面，却不曾翻开过这本书的内页，不懂这个人的心思。

　　言迹走到楼下，手机铃声响起。
　　他接听，机构负责人的声音传出：“孩子家长和我们联系了，说你试课的时候太冷淡，不热情，也不太会和小孩子沟通，感觉你不是最适合的人选，让我和你说一声。”

　　言迹眼里的光芒黯淡，声音如常：“好，我知道了，谢谢你给我介绍，我再找找其他的兼职。”
　　“行，回头我帮你留意，要还有合适的，我再给你介绍。”
　　“谢谢。”

　　电话挂断。
　　言迹向来直挺的脊背，在此刻弯了下去。
　　他提着肯德基外送纸袋，倚靠墙面坐在地上，把脸埋在臂弯里，苦涩地咽了下喉咙。

　　他从小和奶奶生活，朋友没几个，人际交往这方面是他的最大弱点。
　　奶奶去世后，关怀他的长辈，只剩下初雨的母亲和王阿姨，大家都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没谁来教他怎么和别人交流，怎么说话算热情，沟通有什么技巧。

　　小时候被同学知道他家庭情况以后，他们骂他是没妈的孩子。
　　从那往后，他为避免受伤，像只刺猬，竖起浑身的刺，封闭自我，柔软的一面，只留给值得的人。

　　多年疏于人际的弊端，今天再也无处躲藏。
　　他调整好心情，提着温热的肯德基，上楼开门。

　　初雨检查出渐冻症后，言迹不让她再去兼职，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钱的事不用她操心。
　　言迹监督她按时吃饭按时吃药，她多吃一口饭，言迹都会夸她很棒，毕竟身体吸收够营养了才能对抗疾病。
　　每天都有新鲜水果切好放在果盘里，给她买对病情缓解有帮助的任何东西，他都不心疼。
　　他为她牺牲的太多太多，这份人情债，一辈子还不完。

　　三月中旬，寒潮尽散，新芽绿枝争先恐后地赶走冬季单一的灰白。
　　太阳光线明媚温暖，言迹带初雨出门晒太阳，沿街散步。
　　怕她摔倒，言迹全程牵住她的手，如果脚下失去重心，可以倒在他柔软的怀里。

　　旁边新开了家奶茶店，言迹带初雨去买。
　　排队等候的间隙，初雨的注意力被旁边一对嬉闹的情侣吸引，女生头上戴着的碎钻发卡，是她去年在饰品店里，拿起来又放下的款式。

　　她的目光黏在发卡上面，寸步不离。
　　言迹追寻到她视线的落点，想起她那时的神情，怪他没看出来她口是心非，否则也不用她羡慕别的女孩。

　　月底是她生日，生日当天，就送她这个款式的发卡当生日礼物吧。
　　暗自下定决心，言迹掰着手指等初雨生日来临。

　　3月29，言迹向兼职的店里请一天假，专程留出时间给初雨过生日。
　　他出门前，在桌上给初雨留了早餐，出门后，直奔那家饰品店。

　　好在初雨看中的发卡款式还有售卖。
　　言迹拿起粉色的爱心形状碎钻发卡，去收银台结账。

　　收银员礼貌询问：“需要用礼盒包装起来吗？”
　　“谢谢，不用。”

　　言迹接过发卡，放进衣服口袋，拉上拉链。
　　他想趁初雨不注意时，偷偷放在她手边，等她发现。
　　礼盒占地方，不适合制造惊喜。

　　他步履生风地离开店面，想到等会儿她看到这枚发卡会多开心，他就高兴得心跳加速。
　　路对面的空调专卖店正在营业，他打算去买台变频空调，过两个月热的时候能直接打开用，不用再等工人上门安装。

　　红绿灯信号变换。
　　他按指示灯过马路，心里想着中午带初雨到哪家店去过生日，买完空调还要去蛋糕店取预订好的生日蛋糕。

　　上午十点零五分，正在家里吃早餐的初雨，收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她接起：“喂？”
　　电话那边的声音说了几句话，她的眼泪当场决堤，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