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里戏外》张金三

3、你们家太穷了 我是不可能跟你谈对象的

　　终于如愿进了小花灯戏团的林三回，老鸭，包括其他几个出身又红又专的贫农子弟们在排演了几场革命花灯戏之后，感觉加入小戏团的好处确实太多了，首先就是在演花灯的那几天晚上，终于可以饱饱的吃上几顿大白米饭了不说，而且还真就像之前听见的传言一样，能跟着村里的队长，村长，民兵连长，会计，经济保管和物资保管，还有革委会领导小组里的那些渣渣们吃炒腊肉，煮腊肉和各种腌菜炒肉，弯脚葱炒肉了不说，甚至还能沾着他们的光喝上两杯老白干。
　　原先这种日子真是连做梦都不敢想不说，且原来还以为这些都是社员们乱说乱吹出来的谣传。
　　除了能够吃香的喝辣的，还能在排戏演戏的时候拿足额的工分以外。如果需要排演的是那种戏份有点多，得演个三五场或十多场的花灯戏的时候，耽搁的时间就有点长不说，且由于每年过国庆节和过年都要演，所以算下来，每年就会有三四个月的排演戏时间可以混一混日子。想想还是蛮划算的。
　　除了以上这两三种好处之外，对于他们这些小年轻人来说，还有个更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借着排戏演戏的机会接触到平时不但只能，且也只敢远远地望望，根本不可能靠近她们不说，甚至连跟她们说句话都只能是奢望的那些长得俊和生得俏的小姑娘小伙子了。
　　所以随着林三回，小老四，宝菱，加俊，老银猪，官庆芬，小二囡他们几个的花灯戏越发让社员们喜欢，唱功也见长之后，有好几个姑娘伙子便也开始打算互相谈一谈对象了。
　　虽然这是个严肃而禁锢人性和思想的年代，但年轻人的那种恋爱心性和追求美好生活的想法却是难以阻止的，何况从总体的政策上来说也还是很鼓励自由恋爱的嘛！
　　但说归说和动心归动心，敢真正做出行动的年轻伙子却几乎没有。为什么呢！首先是小戏团里的好几个姑娘都是他们眼里高不可攀的，比如官庆芬，宝菱，小二囡，岳银芬她们几个都是整个村排得上名次的漂亮的姑娘，也是很多小伙子只能想想，却不敢，也没那个条件去追求的人尖子，就算另外那几个长得不是多好看，甚至是模样相当普通，且显得有点难瞧的姑娘，也不是一般家庭条件很差的贫农小伙攀得上的，虽说这是一个只讲阶级成分，不讲家庭条件的好丑（坏）和有钱没钱都无所谓，总是在大肆鼓吹越穷越光荣的时代，可又有几户人家不想过点可以吃饱穿暖和不用穿破衣烂衫和补丁叠补丁的衣裳裤子，以及不用再住烂房子的穷日子呢。所以口头上喊口号归喊口号，可心里还是都在打着个自的小算盘的，都不愿让自己的姑娘去吃苦受罪和嫁给穷鬼人家。
　　所以这个小戏团里的小伙子们除了爹妈在村里或队上当着点官和有点可以多吃多占多捞的机会的村队干部，家庭条件相对要好得多的那几个小伙子：比如岳加俊，华永俊，奎自勇他们敢去找这几个长得俏的姑娘谈对象以外。其余的都是不敢去找喜欢的姑娘表白的，都只敢想想玩玩，生怕被那些小姑娘们用吐吐沫的方式表达了对他们的追求都特别的反感和嫌弃之后，会招来旁人的一堆打击跟嘲笑。
　　唯独只有林三回的胆子要大些，敢想就敢去追求和表白，显得有点胆大又有点不自量力和脸皮厚得很。
　　且他最先喜欢上和不是厚着脸皮在拍戏的时候，贴着追着的去挨着人家坐或站，就是在村头路脑堵着去田地里做完活计扛着锄头要么单独回来，要么跟他两个兄弟，或者她爹妈，要么是她们家隔壁的小伴回家，或是端着脸盆或脚盆去上营龙潭边上洗衣裳的姑娘就是不仅整个村里同一个年龄段里算是最拔尖最好看的小着他三四岁，今年刚好满十七岁的葛宝菱。
　　且在七一年的九月下旬，开始排演一部要在十月国庆节那几天要演的剧本和场次有点长，得分好几场来演，前后得演个六七天不说，排戏更是得排个二十来天（因为他们这个小花灯戏团，不但全都是从只会耕田种地，不晓得多读书多看书，且也把读书看书视作不务正业的泥腿子农民里面选出来的，谁都不是科班出身，不像大队宣传队里的那些花灯队员似的，都要去县剧团培训三个月。而他们不仅没有经过正规的培训不说，还大多数人的文化都很低，要么才读过一两年小学，要么就是读初中或读小学的时候，因为从□□开始后都在混日子，基本上没学到什么真正的文化。所以排演起来都很吃力。因为忘词和走错台步闹笑话就是家常便饭。很不会忘词和走错台步的基本上只有，读过三年级的老回，上过初中，也快要毕业了的加俊，宝菱和读过三四年书的老鸭和官庆芬，小老四，岳加初，小二囡，老银猪，老八十他们几个），属于移植剧目的革命样板花灯戏期间，也就是才刚排了六七天的时候就开始他的追爱行动了；可令他十分沮丧和颇受打击的是，他才刚一表现出来点那种意思，就被宝菱给拒绝了，不仅在路头路脑碰面的时候对他爱答不理，每当一望见他想在排戏休息的时候想去挨着她坐，就立马站起来走开了，且还离他远得很。
　　没几天，林三回就发觉她其实也不是真的讨厌他，而是有了很喜欢的小伙子了，那个伙子就是家庭条件比他家好过了好多个倍，不但不消时常挨饿，住的房子也好得很，宽绰得很，出身大地主人家，现在他爹也很得势，不但是他们这个小剧团的主事人，且还当着三队队长的岳加俊。虽然有点嫉妒和厌恨加俊跟他抢喜欢的姑娘，但他却不是真的有多怨恨加俊，除了加俊并没有真的跟他争跟他抢以外，而且看那副样子也像是宝菱主动喜欢加俊，加俊也是真的很喜欢宝菱，两个人也确实很般配以外，就是岳加俊对他有恩。
　　见追求宝菱的希望半点都没有了，林三回就又盯上了长得也俏生生的官庆芬和小二囡，可惜才刚动了这等想去踪一下官庆芬的念头，也就是在心里想了好几日晚上的某一个在祠堂里排戏的白天，鼓足了勇气想等着待会儿排完戏就提前走几步，去六队小石桥，也就是巷子口那里等着她，跟她说说想跟她好的事。不料刚排演结束，个个正忙着去找拿自己的外衣准备回家吃晚饭时，这几天顶替生病的老宝才打小锣的赵有福突然喊大伙稍等一下，说他有点事跟大家说说。先是把官庆芬喊了跟他站一处，然后才说，我跟大家说一下，从今日起，官庆芬就是我正式的未婚妻了。我们打算过三几个月就结婚。也就是翻过年去过春节的时候。
　　除了加俊他爹以外，几乎每一个都很奇怪和难以相信常有福说的这些话，他不是有婆娘，也有个六岁的儿子和一个五岁不到的姑娘么？咋会说官庆芬是他未婚妻呢。原来从这个小花灯戏团重组，选拔新成员的那天起，他就盯上这个长得也很好看的官庆芬了。但两人从几个月前开始悄悄好上的事情，却一个都没让发觉，包括前个星期他悄悄跟他婆娘离了婚，并立马就找大毛驴打了证明盖了章领着官庆芬去重新另领了个证的事情，除了他爹妈和官庆芬的父母和她哥哥她妹子知道以外，所有的人都是好好的瞒着。真是做得够把稳，也隐瞒得够好的。
　　除了晓得官庆芬已经跟有媳妇有一个七岁的儿子，一个五岁的姑娘的老男人，也是就是五队的会计常有福好着了以外，林三回他们这些小伙子还听到了另外一些传言，说什么这个有意要来参与帮着弄弄伙食，帮着提一提台词的常有福，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官庆芬来的，意思就是说从选拔演员那天，他就盯上这个姑娘了。
　　果然没隔几个月，十八岁刚满的官庆芬就嫁给了急急忙忙跟他婆娘把婚给离掉了的常有福不说，且还再也不准她来唱花灯了。说是不想让她跟这些男的多来少去，怕学坏了，其实是怕这里头有专盯着别人家媳妇的男人给勾跑了，比如全村的男人都心里有数，且也都在防着和忌惮着他的大毛驴。
　　于是林三回转过头来又想去找小二囡，可当他刚刚想去找对方表白，想跟人家谈对象的时候，仿佛已经也看出来他有那个心的小二囡就直接先找他把话说了，你可是又想来跟我谈恋对象了？呵呵，这副事情么你就莫想了。
　　有些不死心，也有点脸皮厚，不想就此就认输的三回就问她，我一样都还没讲，你咋就会认得我想找你说，我可不可以来追你和来跟你谈对象的事？
　　小二囡笑笑，这段时间，你一下么想去踪（缠）宝菱，一下么又想去踪官庆芬，随时都想去跟她两个挨喏擦喏（挤挤挨挨）的那些表现，我们这几个不憨的小姑娘恐怕几乎都瞧出来你是打着什么鬼主意了。望望三回的脸皮有点发红，小二囡就没再继续嘲讽他了，只是跟三回说了，其实她还没来小戏团之前一个多月，就已经跟下营五队的前两年就已经去了玉溪城里的一个汽车工修队当了工人的沐学金定了亲了，所以你想的那件事就到此为止。
　　虽然接连遭到了回绝和打击，可林三回并没有就此一蹶不振和绝了不想再找喜欢的本村或本生产队，要么是这个小戏团里最好看，最喜欢，且要是领着她或她在村里转悠的时候，也可以把头抬的高高的，傲里傲气得让他很有面子的姑娘做对象的想法不说，且还立即马不停脚的就又想去跟岳银芬谈对象了，甚至于这次他也没有再像前三次的那么直接和冒失了，毕竟他也不想左次右次的成为小戏团里的笑话不是。
　　所以他这回就学聪明了，先是在戏团里细致地观察了小老四一段时间，看看她到底有没有跟哪个小伙子悄悄地谈着好着，追着又在整个六队，甚至于整个下营打听了一圈，这个岳银芬可有被哪个村或是哪家的小伙子给定下亲了。打听了一团转，都没有打听到什么情况，于是他就大着胆子的开始行动了，先是借着在一块排戏的时机：比如在排对演（对手）戏，俩个人同时合演一场戏的时候，遮遮掩掩地做些试探，然后在休息的时候，试着去找她说话，见她并不是多排斥反感他，能很正常的跟他款闲，于是心里就更觉得有机会和有把握了。
　　岂料，当他第二三十次去跟她坐一起说话，刚把想跟她谈对象的意思大胆地表白出来的时候，竟又顿时就被她兜头泼了一瓢冷水在脑壳上，老烂回，你怕是昨晚上喝呢酒还没有醒，你想跟我谈恋爱？你先回家打盆水照照你那块脸和想想你家那副条件又再说。就算你家的日子基本过得成，可单是你长呢这副喽馊样，本姑娘也瞧不上你。哼哼，我小老四瞧得着和会喜欢的小伙子，绝对不会是你。说着这话，三回随着她的眼神往对过瞥了一下，随即，他就捕捉到了小老四看俩人挤得很近，几乎是头挨着头在一块看剧本，且说悄悄话还说笑得很柔情的加俊和宝菱的眼神里的那种恼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的嫉妒和吃醋的神色。
　　呵呵，这种眼神就很明显了，就算是个憨包也瞧得出来，小老四的心里是喜欢上岳加俊了。要不然她看加俊和宝菱的眼神咋会那么的又气又恶呢！那样子简直就是巴不得把立马就宝菱揪过来把她的脸狠狠掐抓一通。
　　林三回此时的确是感觉自己的运气真的是差到罐底了，要不然的话，咋会接连喜欢和想追求的姑娘都喜欢上了岳加俊呢。所以觉着自个很背时的同时，肚子里对加俊还是有了些怨气的。
　　但比他更生气，记恨心也更重的是小老四，早就悄悄在心里喜欢上了加俊这个早就出了五服两三代人的本家小哥哥的她，不但望着加俊和宝菱在她对过谈恋爱谈得有些忘我，巴不得一下都不要再接着排戏，就一直让他两个挨靠着守到地老天荒的样子，越望越生气不说，心里还想着，看来她两个真的是在背地后悄悄地谈起对象来了。前两三天官庆芬和小二囡跟我讲的时候，我还有点不信。哼哼，我绝对不会就此就让宝菱把加俊哥哥给抢走的，不管咋想办法，咋用手段，都要把加俊这个本家哥哥抢来做我的对象。
　　加俊哥哥是多么英俊的一个好小伙子啊！加上他们家又是典型的大户人家的后代子孙，他不仅读过书，初中也毕业了，只是由于自从六六年红八月开始以来，各种文攻武卫和隔不了多久就要搞一场阶级斗争运动，虽没有那些大城市的频繁和激烈，但也搞得所有的学校都处于停学转态了的原因，所以就弄得本是可以上高中的良明哥哥也只好退学回来参加生产队的劳动。虽然成了一名实打实的农民，可他身上的书生气和才气却并没有因此被磨掉。且听他们家旁边和跟他家住在那所大房子里的几个本家讲，他还是保持着看书的习惯，所以他越发显得更发的跟村里其他那些不爱读书，也爱讲豺（脏）话和下流话得小伙子老汉子们与众不同了。尤其是现在演着花灯戏，经常扮演一些又英武，又豪气冲天的英雄人物和俊气难掩的城市或农村新青年，越发把本来就长得很好看，时常会让一些脸皮厚，胆子大的小姑娘和小媳妇们追着撵着地看和暗地里喜欢得不得了的他熏陶得更加英俊了；又加上他本来就出生在家教很好的大户人家，据很多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讲，加俊哥哥家是岳飞老祖宗最喜爱最看重的一个儿子的正宗嫡传后代。也是这几百年来把家风和先祖的优点传承的最好的。他也是从三岁起就跟着他爹学文化和学写毛笔字了，姊妹几个里头也数他最聪明，最有修养，一点都不像个农村人，十足就是有些爱看书的老人们说的那种古代的谦谦公子之类的人物。
　　岳银芬真的是想抓紧时间去跟宝菱抢对象的，且还打算尽快付之行动。哪个会想到，在她刚准备先去跟宝菱说明了她也喜欢加俊哥哥，然后就半公开的跟对方抢，刚打好主意没两日，也就是这一场分别得演好几天，共有五六场戏的样板花灯戏刚演了两场，也就是演第三场的第三日晚上，戏演了一半不到就出事了。
　　一场无妄之灾突然就砸到了加俊的头上不说，甚至还牵连了他爹。而且这场灾难看上去纯粹就像是全都是由岳加俊引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