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池之殇(暂定名)》摩尚

15、第十场 过往（三）

　　傍晚的光景，练功房里原该是寂静的，只有从房顶的天窗洒下的那一片金光滞留下一地的余温。
　　一群20来岁的拉丁班学生，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又大多天性好动，所以，每天下课后的第一时间，这一群便总是火速的作鸟兽散。
　　只是，自那天张梓诺替舒歆报了名之后，这傍晚的练功房便不再那么安静了。

　　“舒歆，抬起头，不要看地板，看着我！”
　　“吐气！不要忘了呼吸！”
　　“肩膀控制住，往下压！”
　　张梓诺在给学生上课的时候一向是严谨而高要求的，科班出身的他在面对自己的这第一批学生的时候，几乎倾尽了毕生所学所知，毫无保留。更何况是为了与舒歆的师生组比赛而上的小课。
　　舒歆早已被满身的汗水濡透了衣衫，脸颊更是红透。
　　“嗷~~~~！”她突然停下来，双手叉腰，沮丧的站在原地摇头：“我~跳~不~好~啊~！”她走到镜子前，将身体面对面趴到镜子上，一只脚不服气的踱着地板。
　　“嗯~跳不好脾气还挺大。”张梓诺对她无奈的笑：“你啊，绝对的爆发力由余而柔美不足。跳‘伦巴’也不像个女人。”
　　舒歆侧过脑袋对着张梓诺磨牙：“我哪儿不像女人。”
　　“你哪儿都不像女人，尤其是你现在这个姿势。”
　　“……”
　　“好了，你也别太急了，欲速不达。你先休息一下，好好再听一下音乐，静心感受这首曲子的情景。”
　　其实，就国内拉丁舞比赛的惯例来讲，任何场次与组别的拉丁舞比赛（演出不算比赛），组委会都会和国际比赛一样选用外文的拉丁音乐。或许是英语或许是拉丁语或许是西班牙语，但决不可能是国语，从无例外。除非是街道居委会办的比赛，才有可能会选用一些上个世纪比较流行的国语“恰恰恰”，或者一些电子乐版本的拉丁音乐。
　　这是所有拉丁舞选手都知道的常识，即使只是拉丁舞的爱好者或者票友也都会知道，张梓诺当然更知道。
　　只是，张梓诺为了让舒歆能够最快最深刻的体会到“伦巴”的绵绵情深，在为舒歆编排套路的时候看，意外又用心的选用了一首中文的歌曲——黄莺莺为电影《阮玲玉》配唱的主题曲《葬心》。

　　“蝴蝶儿飞去心亦不在
　　栖清长夜谁来拭泪满腮
　　是贪点儿依赖贪一点儿爱
　　旧缘该了难了换满心哀
　　怎受的住这头猜那边怪
　　人言汇成愁海辛酸难捱
　　天给的苦给的灾都不怪
　　千不该万不该芳华怕孤单
　　林花儿谢了连心也埋
　　他日春燕归来身何在”

　　低婉的曲调，配上歌者如泣如诉的唱腔，将电影里，由张曼玉饰演的阮玲玉站在窗前，看着爱人离去，泪流满面的那一幕尽数唱来，甚至是将阮玲玉为情低泣，最终为情而死的悲戚一生都刻进了这歌里，化入了这曲调里。
　　舒歆很小的时候就看过这部电影，她依稀记得。当张梓诺第一次在编舞的时候放起这首歌，她的心里就被一个不堪清晰的画面震了一震。
　　此刻，她安静的坐在镜子前的地板上，将头埋进膝盖，闭着眼睛，把自己放进这歌里，按进那画面里。
　　脑海里一边闪过张曼玉那张隐忍又悲戚的脸，自己的身体也一边随着音乐轻轻的按照编排的套路而晃动。那晃动的幅度慢慢的，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她终于在这歌声里，在那情景里按捺不住，站起来，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舞动。

　　张梓诺也不打扰他，不说一句，环抱双臂看着她跳完，嘴角有掩饰不住的满意的笑。这笑即使不是为了舒歆的舞姿，应该也是为了舒歆融在这舞里的感情，和她灵秀的悟性。
　　“好，不错，有进步。我们现在搭手一起跳一遍试试。”张梓诺不似以往在舒歆一边跳的时候就一边不时的出演提醒，而是一直静待舒歆一个人跳完停下来，才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舒歆抹了抹额头上的薄汗，满脸还是兴奋的光彩，那光彩映着从傍晚的天窗洒下的暖光便折射出璀璨的七色，璀璨到几乎晃了张梓诺的眼。
　　“好！张老师！我们再跳一遍！”
　　张梓诺重新将音乐repeat。
　　…………

　　“张老师，我们再跳一遍！”
　　…………
　　“我们再跳最后一遍！”
　　…………

　　舒歆：“再最后一遍！”
　　张梓诺：“不跳了，我饿了！”
　　舒歆：“求求你~！真的最后一遍！”
　　张梓诺：“不跳！我要去吃饭了！”
　　舒歆：“……”
　　张梓诺：“今天去吃全聚德烤鸭！”
　　舒歆：“好！好！好！快走！”
　　张梓诺：“……”

　　…………………………………………………………………………………………

　　张梓诺租住的那个高级小区离市中心还是有点距离的，公共交通不怎么便利。也难怪，能住在那样一个小区里的人几乎也都用自备车出行，这便给舒歆出门找房子带来了不便。于是，只有在偶尔不用上课也不用单独训练的日子，张梓诺才开着车带着舒歆去找房子。
　　“作为你的师长，也的确有这个责任确保你出行和居住都能让人安心。”张梓诺是这样解释他强迫舒歆必须在自己的陪同下找房子的行径。
　　舒歆虽然表面上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来，20来岁的人了，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可心里还是乐意的。既然张梓诺不着急，她也就更不着急。何况，再怎么找她也找不到既在自己经济能力范围之内还能和张梓诺家环境一样好的地方，张梓诺既不跟她要房租也不急着要她搬走，每天还能白吃白喝，连平日里去上课的交通费都省了。再者，这么热的天气，能在出门找房子的时候坐有冷气的车，多好。对此，舒歆只能在心里暗自窃喜，说：“何乐不为。”
　　可这样的日子终究是有个头的。这年头，咨询发达到了如此田地，只要稍微走几家中介公司，说明要求，留下联络方式，隔段日子，他们便自会找上门来。一个月之后，舒歆终于找到了房子，房租便宜，离学校也进，只是环境差了一些。

　　那天，张梓诺从外面回到自己的家，一打开客厅的门，便见到舒歆坐在餐桌前，一副大张旗鼓的作为。他兴趣盈然的走到桌前，原本硕大的餐桌桌面上那一片狼籍的白，挑了挑眉：“哟，贤惠啊！居然还会包饺子。”
　　“恩。”舒歆也顾不上抬头搭理他，认真的掐着自己手里的那一小包鼓鼓囊囊的饺子馅儿。
　　“你还真有闲工夫，要吃饺子去超市买现成的不就好了，费这么多事儿呢。”
　　“你懂什么，那怎么能比。自己包的，无毒无害无防腐剂，个儿大馅儿足皮儿筋斗，那是超市里那些发育不良的能比的嘛。”
　　“哟~还挺会过的嘛。”张梓诺顺手搬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他眼见着舒歆面前分别摆着的4.5个硕大的大瓷缸子，每个大瓷缸子里貌似都是不同口味的饺子馅儿，玉米白菜猪肉，韭菜猪肉，芹菜猪肉，白菜牛肉，三鲜菌菇，好不热闹。
　　“那可不。人说，滴水之恩涌泉报。徒儿我这会儿也没那个本事，暂且涌泉之恩滴水报吧。在师尊您这儿蹭吃蹭喝这么久了，临走了，为师尊包一冰柜的饺子聊表感激之情。您以后半夜三更的要是饿了无处觅食，也好有个解决的办法。”舒歆说着也不停下手上的伙计，一副煞是认真的表情。
　　“嗯！孝顺！”张梓诺的心里有一丝为不可查的失落：“来，为师的也来搭个手。”说罢，便起身去厨房将手洗干净了，重新坐回餐桌边，他仔仔细细的看着舒歆掐了3个饺子，然后路起袖子，一副同仇敌忾的摸样。
　　……1分钟过去了……
　　……2分钟过去了……
　　……3分钟过去了……
　　“熬~~~~”张梓诺望着自己手上的歪瓜裂枣，学着舒歆平时受了打击便嗷嗷怪叫的动静，耍着性子将桌面上的面粉糊弄的一派涂地：“我不干了！”
　　舒歆抬起眼皮瞅了瞅那畸形儿，一副早知如此的眼神，轻飘飘从嘴里飘出一个字儿：“笨……”
　　“嗯？”张梓诺不服气的挑了眉！一甩手将手上的面粉挥到舒歆的脸上：“大胆！”
　　舒歆愣了，停了手上包在一半的那个饺子傻傻看着张梓诺。只一秒钟，她不再多言，便做出了反击，也甩手将一捧面粉挥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张梓诺家的餐厅迅速从一片温馨祥和转换成腥风血雨的战场，白色的炮火一波接着一波毫不停歇的在两人之间挥出……终于，在片刻之后，一桌子的面粉被毫不留情的浪费了大半。

　　“哼~为师是何等身份！怎堪与小儿你在此做如此斤斤计较！”两人终于累了，张梓诺虽一身的面粉，可介于他那天本就穿着白衬衣，形象倒也不至于太过凄惨。他依旧玉树凌风的站在餐桌前，一手背在身后，斜着一双眼，做居高临下妆。
　　“不斤斤计较你还甩我一脸？”
　　“放肆！不许狡辩。为师沐浴更衣去了！”说罢，张梓诺便潇洒的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临末了，探出一个脑袋，一脸的诡计样：“介于小儿你此番对师尊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行径还出言不逊！为师罚你一会儿再出去买3斤面粉回来，晚上还要上跑步机罚跑1小时外加200个仰卧起坐！”说罢，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房门里。
　　“熬！不活了！遇人不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