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若有光》笑话售罄

1、第一章

　　济城的八月并不闷热，傍晚时分，阵阵海风吹向陆地，带来沁人心脾的愉悦。

　　月光稍稍漏出踪迹，夜色朦朦，何予硕站在收拾完毕的行李前，望着空空荡荡的家，叹了口气。
　　她随手挽起头发，将其牢牢固定在头顶，懒懒散散出了小区。

　　暑假的最后一个夜晚，适合散步。

　　小区门口的超市摆了四个冰柜，五彩缤纷的冰棍陈列其中。何予硕随意挑了一根，边吃边走，一路放空，不知不觉走到体育场。

　　打球的人不少。
　　还有个熟悉的身影。
　　随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扔出篮球，哨声响起。

　　中场休息。
　　段亦年眯着眼看向场外，女生举着冰棍，坐在外场秋千上。白T恤，黑短裤，一贯的风格。

　　"在那干嘛？"
　　何予硕接通电话，抬头，扫描着场内三五成群的人，定位到电话那头的人，挥了挥手，说道: "不干嘛，休息。"说罢，打了个哈欠。

　　再抬眼，刚刚还在远处的人举着电话，一步步走来。夜色浓厚，蝉鸣声随着晚风此起彼伏，何予硕愣了愣，目光随着段亦年的靠近慢慢回到近处。

　　两人一立一坐，段亦年微微抬眉，看着何予硕手里吃剩下的冰棍，接了过来，转头扔进一旁垃圾箱，问道： "什么时候走？"

　　"待累了就走。"

　　段亦年低头望着在秋千上晃来晃去的何予硕，他打球消耗的体力还未恢复，面色潮红，好似全身散发着热气。偏偏一双眼睛生的明亮，在将暗未暗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强势和从容。

　　何予硕推了推他的胳膊，将自己晃的远了些："离远点，热。"
　　"一起回家。"
　　"好。"

　　万福山庄内一半为独栋小别墅，一半为高层楼区。因为占据学区房的优越位置，这几年就是家长眼里的香饽饽。
　　从何予硕家出门，右拐走三栋，跨越别墅和高层的过渡区，是段亦年家。

　　何成新和文永爱两个人，在教师这行兢兢业业干了半辈子，终于在何予硕小升初那年，狠狠心搬进了万福山庄。
　　段誉彰和邢歆，一位是建筑领域的翘楚，一位是时尚杂志名牌编辑。从段亦年出生，就开始押宝买房，从小学到初中，从城东到城西。

　　2014年，市区三所中学合并，万福山庄房价水涨船高，居高不下。
　　同年，走错班级而迟到的何予硕和偏爱倒数第一排的段亦年在初一17班最后一排相遇。
　　相邻的是被表姐抓去韩国追星后疯狂迷恋韩流上学第一天因逛书店买海报而迟到的程奕，以及看上去伙食非常好才初一就已175cm的孙启安。

　　身旁不时有小孩吵吵闹闹。
　　何予硕闭上眼，任凭自己随秋千轻轻晃动。阵阵凉风袭来，舒适惬意。

　　"你儿子文理分科选的什么？"
　　"唉，文科呀。臭小子不好好学习，天天只知道看动漫。说是以后要学什么日语，拦都拦不住。那物化生成绩都是倒数，哪敢报理科。"
　　"我女儿也是文科。文科挺好的，以后选个稳稳当当的工作，省得咱操心啊。"
　　身前两位阿姨的音量越来越大，在话题即将进行到文科能选什么安稳专业时，何予硕睁开了眼。

　　一些放假前的片段走马灯一般浮现在脑海中。
　　离校那天，大老王在讲台上讲得热火朝天。
　　"文理分科，就是人生的一道小分水岭！决定了一半的人生方向"
　　大老王越喊越激动，即便如此，也没能激起何予硕一丝想法。

　　看着旗鼓相当的文理综合成绩，她第一次体会到选择困难症的纠结。
　　为什么要做选择，就不能全科都学吗？
　　何成新和文永爱在这种事情上，从来都是做甩手掌柜，即便两个人都是教师，即便一个常年带理科班，一个常年带文科班，也丝毫不影响他们信任并支持女儿的一切决定和想法。
　　网上报名的最后一天，何予硕卡着最后十分钟提交了理科。

　　突然，后背猛地被撞了一下。
　　思绪回到现实。
　　何予硕转头看向身后，始作俑者讪讪的看着她，男孩妈妈半跪在地上，一边抓着小男孩，一边向她连声道歉。
　　她摆摆手，起身，倚靠着球场外围的球网。想起了什么，拨通了程奕的电话。

　　"明天去学校捎我一程。"
　　"喂喂喂，没空啊！明天要早起偷偷收拾专辑和写真，今晚我妈一直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我只在她眼皮底下装了三张海报！三张！要是再早出发绕道接你，我不如不睡了。你找段亦年，他顺路，以前不也总是段叔叔送你两上学吗？"
　　"...好，你先忙。"
　　何成新和文永爱作为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典范，两人教师生涯三分之二的时间是以高三班主任这个身份渡过的。新学期来临，一如既往，两人早早奔赴岗位。

　　挂了电话，何予硕把目光转移到篮球场内。
　　不知何时，篮球赛结束，陆陆续续有人背着包向外走。

　　高二，灰头土脸、埋头苦读的年纪，青春的尴尬时期，何予硕面色白皙，未施粉黛，出落的亭亭玉立。即便套上了最普通的运动装，带着遮住半张脸的眼镜，看似在等人的她也引来了不少注目，这其中，还夹杂着不太美妙的口哨声。

　　何予硕皱了皱眉，强忍着不适忽视掉那些打量的目光，面无表情的看着场内某处。
　　段亦年散漫地站在篮球架下，一手刷着手机，一手提着一瓶水。
　　身旁还站着一个女生，正在说着些什么，身影有些熟悉。
　　何予硕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先走了。】

　　从体育场慢慢悠悠走回家，何予硕看着聊天列表里躺着的段亦年，左右摇摆。
　　突然，聊天框出消息。
　　【明早七点半】
　　【干嘛】
　　【接你上学】
　　【...】
　　【早饭我妈会准备，别忘了最后检查一遍行李。】
　　【谢谢阿姨。睡了，晚安】
　　【晚安】

　　扔掉手机，何予硕看着行李发呆，想起刚刚篮球场内那个熟悉的身影，脑海里闪现了一些画面。

　　时间倒退四十天。
　　放假铃声响过了半个小时，可能是因为放假的喜悦，又或许是因为面临分班的离别，三分之二的同学还没离开，高一二十四班闹哄哄的。

　　一周前的期末考出了成绩，最后一次全科考试，二十四班综合成绩级部第一，大老王开心到直言"你们是我带过最好的一届学生"。

　　教室外面，金黄色的夕阳抚着校园，半抹余晖打在何予硕脸上，她攀着栏杆，望向楼下。
　　操场人群熙熙攘攘，其中一位弹跳轻松进球后，仰头看向五楼，何予硕注意到望向自己的目光后，挥了挥手。

　　"你想好选文还是选理了吗？"
　　李序正欲进教室的脚步在看见斜靠在栏杆旁的何予硕后，拐向了外面。
　　他盯着何予硕，手里握着刚发的意向表，余光看向楼下。看到熟悉的身影后，靠近围栏移了一步。

　　"没有，平均成绩不相上下。"何予硕叹了口气，懒洋洋的捏着自己的脖子。

　　李序： "选理科吧。说不定有缘同班。"

　　"这一年多谢你。”
　　李序自然知道她谢的是什么，脑海里突然浮现很多个清晨，她困得睁不开眼，被人扰到，抬头皱皱眉后又重新趴下补觉。

　　偏偏老王习惯清晨找课代表去办公室。
　　渐渐的，清晨跑办公室的，从她变成他。

　　何予硕的数学课代表实在是临危受命，一来班主任自带压迫感，二来大老王的脾气如雷贯耳，选人那天全班寂静无声。

　　苦就苦在大老王和文永爱是大学同学，何予硕受不了亲妈的念叨，"自告奋勇"接过了这个差事。

　　李序当课代表也算是个意外，连续考了多次数学满分后，被大老王强塞了个课代表的活，口上念叨是戒骄戒躁，多为同学服务，实则因为何予硕交作业慢吞吞，耽误批改作业，大老王又不忍心辞退这位当初力挺自己的“关系户”，只能另寻出路。

　　篮球被拍到一边，段亦年擦了擦头上的汗，仰头喝了一口水，捏着瓶子看向五楼，楼上两个人背靠栏杆，聊的热火朝天。

　　"年啊，还打吗？"
　　"打。" 段亦年拍着篮球，重回球场。

　　"等会怎么回家？"李序问。
　　"不知道，可能会蹭车回家。"何予硕盘算着，顺手接过李序手里的意向表，看着理科一栏的对号。
　　"一起吧，我舅舅来接我。"
　　"不用，有朋友顺路。但是，说实话还是挺见一见你舅舅。开学时候女生宿舍聊天，说你舅舅是歌手，我朋友也不知道哪来的消息，托我向你要签名，那时候不熟，就不太好意思。"大概是因为一口气讲了太多话，何予硕不自觉捏了捏嗓子，而后又懒洋洋伸了个懒腰。

　　"现在熟了，还要吗，家里应该有百八十张，这东西好像还可以赚钱。"李序微微一笑。
　　何予硕笑了笑，摆摆手。

　　身旁突然冒出来两个女同学。

　　"同学，你好。"
　　"方便把这封信和礼物转交给段亦年吗？我打听到你和他是好朋友，有事情想感谢他，能拜托你吗？"个子稍高的女生，面色绯红，小心翼翼的解释道。

　　"他在楼下打篮球。"
　　为什么不自己交给他？
　　何予硕头还未转，手便已指向篮球场。
　　也不知道自己和李序聊了多久，闹哄哄的篮球场冷清了许多，打球的那拨人消失不见，夕阳更是不见踪迹。

　　眼前的女生，因为过于紧张，眼中漏出怯色，却也盖不住一双灵动秀气的眼睛。
　　"你要不再去教室看看？"何予硕皱了皱眉，拒绝。
　　"我已经送过一次了，但是被送了回来，我是真心想感谢他，没有别的目的，拜托你了，好吗？"
　　女生越挫越勇，说话加重了一点声音，表情严肃了许多，因为太过真诚，郑重其事的样子让何予硕不知回答些什么。

　　犹豫再三，何予硕接过信。
　　"信我会转交，但是礼物他已经拒绝了一次，我也不能私自做主再收下。"

　　女生还想再说些什么。
　　李序突然开口："班主任找你去办公室，别磨蹭了。"
　　不等女生反应过来，两个人并肩一起向楼下走去。

　　"谢谢。"何予硕拿着信，叹了口气。
　　李序小心翼翼瞥了她一眼，问道："这是你的青梅竹马？"

　　"也不算，就是初中同学。"何予硕解释着，眼睛一直正视前方，"我好像也给你当过好多次信差。"
　　"彼此彼此，托我要你联系方式的也不少。"李序耸耸肩打趣道，小心的揣测着何予硕，她眼角下的泪痣清晰可见，侧面看过去，浓密的睫毛翘挺着，白皙的脸庞上，没有太多的情绪浮动，暗自紧张的心松弛下来。

　　何予硕一怔，抬头笑了笑，漏出两个小虎牙，一副淡然的表情： "看来瞒着我很多事。"

　　"去哪？"
　　熟悉的声音响起，段亦年站在四楼走廊尽头，背着光线向两人走来。

　　在校园的大多数时候，何予硕选择对段亦年避而不见，譬如远远望见去餐厅的路上有熟悉的身影，她会折返回教室再做上二十分钟卷子，在操场遛弯时候看见打篮球的人中有他，尽快离开是上策。遥遥观望一场篮球赛，适当的远距离打招呼是她认为最正确的保持友情的方式。只要接触少，离得远，一些莫名其妙的调侃会减少很多，类似于初中曾发生过的麻烦事也会减少很多。

　　"给你的信，应该是挺重要的事情。"何予硕把信递了过去，手在半空停滞了几秒，对面不为所动。

　　段亦年盯着她另一只手中的意向表，愣了一下，屈身抽了过来："选的理科？"

　　"不是我的。"
　　"同学，是我的。"李序说。

　　"哦。" 段亦年递了回来，又接着问道："什么时候回家？"

　　何予硕把信硬塞到段亦年手中："宿舍西门等你。" 她扯了李序一下，绕开了段亦年。
　　两人返回五楼。

　　段亦年望着消失的背影，叹了口气。

　　和李序道了再见，何予硕背着书包，拖着行李箱站在宿舍楼下。陆陆续续有学生离校，不过一会，校园冷清了许多。看着越来越安静的学校，莫名浮躁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走吧。"段亦年从她身旁走了过来，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

　　何予硕顺势拿过他的手提包抱在怀里。很轻，好像只装了几件衣服。

　　"我不知道选文还是选理。"何予硕说。"你想好了吗？"
　　"理科。"

　　何予硕绘声绘色把大老王的演讲重现了一遍，说罢，伸手理了理头发。

　　段亦年看着身旁的何予硕，刚刚在教学楼内受挫的郁气一扫而空，他承认，自己很享受这种时刻。

　　自从某次一起回家被调侃后，她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在校园内对自己退避三舍，不但远远见了要躲开，即便是碰了面也聊不到三分钟，一副欲盖弥彰的样子。

　　只有二人独处时，何予硕好像才会恢复正常的状态。

　　即便话少，但总归会主动说些什么。

　　"小心台阶。手提包沉吗，我拿着吧。"段亦年走在外侧，时不时扯一下何予硕。

　　"没事。不重。"说罢，何予硕拎着手提包掂了掂，一封信兀地从侧面口袋飘落。
　　......

　　她低头捡起地上的信，将散开的信折叠成最初的样子，握在手中，抬头观察段亦年的表情。

　　段亦年收过的情书她曾无意拜读过，内容大多陈表心意，读了开头便能猜到下文内容。

　　可是，刚才那个女生的表情实在过于严肃，好似在拜托无比珍重的东西，让人无法忽视它的重量。

　　何予硕估摸着，这大概不是什么情书。

　　"这是刚刚那封信。"
　　"嗯。"段亦年轻描淡写地回答，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握着行李箱的手松开行李箱，下意识接过信，塞进了外套口袋里。

　　两个人同时停了下来，默默对视。何予硕想问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她挺了一下脊梁，稍微回过神来，悬在空中的手放了下来，不自觉握紧起来。

　　认识了这么久，两个人最默契的事情莫过于眼神接触时，能迅速获知对方的心情。何予硕摸了摸鼻尖，默默压下心中疑惑，看出段亦年并不想多说什么，便打消了继续追问的欲望。

　　"叔叔在那。"何予硕指了指前方，大步向前走去。
　　段亦年望着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