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如故》长妗向野

2、故人曲

　　夜色渐浓，芙蕖也洗漱了准备休息，她闻着被褥间浆洗过的皂香，想起床上铺的才是新被褥，一时有些羞赧，却还夹杂着点因为与他有着不同的联系而产生的雀跃。
　　她夜不能寐，却怕辗转吵醒周瑾，只好僵僵挺在那里，隔着屏风与窗帘，躺在那侧的是她藏在心里的周瑾。
　　“陈渠......”那侧轻轻传来一道试探的声音。
　　“嗯？”芙蕖思绪一颤。
　　“要不要聊会儿天?”
　　好似没有围炉的夜话一般，芙蕖甚至觉得他俩像是什么久别重逢的挚友，深夜促膝，在巴山夜雨里娓娓道来这些年的变故起伏.周瑾和她聊一些他曾经四处游历的故事，或陌生或熟悉的，芙蕖听着有些发笑，这么多年，周瑾的无话找话还是似行记一般乏味，只少了些怪力乱神的情节。
　　他绞尽脑汁避开郢州，又千方百计把话头引向陈渠。
　　“我年少时常在外游荡，倒是见过许多路以道为名，可没怎么听过有府邸为道的，蕖萍道这名字可是你取的？”。
　　“是，取道是因为......我很喜欢道，也希望棠楼只是我逆旅一程。算是给自己个念想吧。”陈渠侧了侧身，忍不住开了话匣子，“其实我刚来棠楼的时候，万念俱灰，便给自己起了个叫蕖萍的名字，渠上带草，此身天地一浮萍......可管事的玉娘子说原上草、水上萍，这样的名字命数单薄了些，给我改作芙蕖，听着讨喜。”
　　“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这样的名字也衬你。”
　　“我原很喜欢自己名字，母亲说，父亲当年最爱横渠先生四句，于是给我也勾了个渠的名字，他从不当我是阁里养大的花朵，他希望我和先生一样，心有天地......他是个很好的父亲，可我没能如他所想。”
　　芙蕖笑了笑，不想话太沉重，“我小时候有次看父亲写渠字，就上前去它加上了点，父亲问我问什么渠字四水，我一本正经地告诉父亲，他写我名字时忘了讳饰长辈字。后来父亲罚我抄了三遍《孝经》，手都险些写断呢。”
　　周瑾也笑了声，没有接前面的话，却是接过了后面的话茬：“我少时随父亲在郢州，军中艰苦，我常去陈大人府邸打秋风。陈夫人做的小甑糕堪称一绝，盐煎面我也可以吃三碗。陈大人那时常让我用文章换面，我便把一篇文章分为上下两篇，一篇换一碗，陈大人也欣然接受。”说着自己也有些发笑，“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是呀，他们原是那样好的人。”芙蕖喃喃。
　　周瑾半晌没有说话，片刻郑重开口：
　　“人间草木深，我心桃花源。陈渠，你可以有自己的天地。”
　　芙蕖愣了愣，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留亘久的沉默。
　　七月在野的日子里，盛夏只留蝉在耳畔独奏，风也偷偷摩挲着树叶，身侧渐渐传来周瑾绵长的呼吸声。
　　人间万籁里，芙蕖好像忽就懂得了什么叫我心桃花源。
　　“好。”听着周瑾睡去的声音，芙蕖坚定回答道。
　　她其实知道周瑾在担忧什么，担忧她蒙蔽在仇恨里消耗尽自己，害怕她只是提着一口气等着业火燃尽这世间丑恶也吞噬自己。 可她好像就是这样，什么天下什么生民，她统统不管，她只求还陈家一个清白。
　　她也想逃离这炼狱，可她怕自己做不到，于是只能偷偷答应，暗暗努力。
　　她笑了笑，思绪飘荡，想着明早要起来为周瑾煮一碗盐煎面而沉沉睡去。
　　只是她不知，在屏风的那侧，在黑暗里，周瑾弯了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