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4章 ...


  •   正月初一前的深夜,闻知霖未睡,纵使棉被松软厚实也难焐热手脚,屋内没有火炉,他被冻得瑟瑟发抖,每次只能在半夜撑不过困意才入眠。

      登时,屋外传来动静。闻知霖冷得不想动,但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断,耳根子清净不了,只好无奈起身到门口探查情况。

      闻知霖谨记闻惑的话,不能开门,便贴耳倾听。

      “闻惑?”闻知霖试探喊道。

      “还没睡吗?”门外的人说。

      闻知霖小声地“嗯”了一下,“你在做什么?”

      “秉火祈福。”

      细雪飘飘,乘着凉风钻进檐下,扎进门前的小火盆中。

      闻惑单膝跪地朝向火盆,神色严峻,熇熇火焰映入漆黑双眸,似流动的虹光。

      “炮祭吗?”闻知霖在书上看过类似祭法,驱邪避瘴。

      “是祓火,作火助行气。”

      正月一日是三元之日,特此祓之以爟火,辟除不详。

      闻惑伫立火前,面无表情。

      他曾是一代王朝的大宗伯,是身居高位的巫师,也行过炮祭,那时的仪式比现在隆重许多,将玉帛、牺牲、粢盛皆置于柴火之上,朝野上下,无不保持肃穆。

      而民间盛行的是庭燎——于庭前燎竹,驱逐名为“山臊”的恶鬼。

      而今,又有一词出现,谓之“爆竹”。

      三者都有驱邪之意,相隔却是百年历史。

      趁桃木还在焚烧,闻惑从袖里摸出桃梗,这是他亲手雕刻的,置于门两侧以禳恶气。

      雕刻不易,现今世人用木板代替,长六寸,宽三寸,上书“神荼”、“郁垒”,悬挂在大门两侧。

      闻惑尝试接收新事物的出现,以人们最能接受的方式替他们除邪,但他依旧不忘根本,偶尔会用最传统的方式。

      如汩汩江河向前,不知流淌到何处,不知还会发展为什么,他则身在水中央,顺水势徐徐前行。

      闻知霖只穿了一件单衣,双臂环抱于胸前,说话断断续续,“闻惑,我冷,你开门,让我取暖,好不好?”

      门外的人不作声,唯有木枝经灼烧的霹雳声不断。

      又不会乱跑,这种请求都不能满足。

      “薄情寡义郎!”闻知霖恼怒,微辞道。

      吱呀——

      门开了……还险些撞到闻知霖。

      “你唤我什么?”语调清冷,听着倒真像缺几分情义。

      闻知霖愕然,两人隔得有点远,他都不知道闻惑怎么开的门,反正不是手,除非闻惑是长臂怪。

      火盆中央,火星子随热气升腾与飘雪相缠,继而湮灭在风中。

      闻知霖与闻惑隔着火盆相望。

      不息的焰火后面是绛色长袍,凛冽寒风悠然摆动,不失庄严肃重。
      数条砖红色细线编制的腰带缠在腰间,白玉雕刻而成的刚卯挂于身侧,泛着幽幽光泽。

      长发尽数被赭红丝带高高束起,将平日的闲散一并束缚,只留脱俗的清隽。

      耀目的发带舞动,身后皎洁月光铺成的霜贴附发丝,身前炽烈火光晕出的霞映衬衣袍,额前眉心一点朱砂似天际初升的烈日,氤氲生生不息之气。

      与之相对,闻知霖则伫立原地,赤.裸的双足有些发青,他面色苍白,冷得连牙齿都在打架,如枯枝般脆弱。

      闻惑径直跨过火盆。

      倏然,闻知霖双脚腾空。

      闻知霖被抱起,下意识搂住闻惑的脖颈,讪讪地望向地面,先是暗自感叹好高,后又反应过来,闻惑越火盆竟没被烧。

      “少读话本。” 闻惑尽量用衣袖遮掩闻知霖的身体,以避免更多寒气侵扰。

      闻知霖愣了愣,才明白闻惑在说什么,趴在他肩上,嗫嚅道:“你这模样倒不像薄情寡义郎君。”

      “是吗?”闻惑抱着略微有分量的棉团,不由放慢脚步。

      “身着红衣跨火盆,我想起一地的民俗。”

      闻惑顿足,听见稚嫩的男童说:“像是嫁进门的妻。”

      闻知霖说着把闻惑的脖子搂得更紧了,不知是怕高还是在表明什么。

      “……”闻惑:“胡言。”

      闻知霖嘿嘿傻笑,“还好还好。”

      闻惑不知他又在傻乐什么,只当童言无忌,没记在心里。他把闻知霖放在床上,轻轻替人捻好被角。

      是闻惑考虑不周,闻知霖身虚体寒,再厚的棉被也不能给他供出半点暖意。
      这孩子平日爱胡闹,但对吃穿用度也不抱怨,惹人怜爱。

      闻惑坐在床边,手贴闻知霖脸颊,对方闭眼主动蹭了蹭掌心,皮肤嫩滑如软玉。

      闻惑养蛊多年,手始终温凉,如今相比对,倒显得手掌温暖,看样子真快把人冻坏了。

      闻惑褪去绛红氅衣,掀起被角上床。

      闻知霖感受到冷气,睁眼看到躺在身边的男人顿时受宠若惊。

      闻惑侧身一手撑着脑袋,垂头与闻知霖四目相对,淡然笑道:“睡吧,我给你暖暖。”

      闻知霖闷声不吭,睫毛扑闪,心如鼓擂,身子没来得及暖,脸先烧起来了。

      闻知霖自己也分不清是因寒冷还是紧张,四肢僵硬得不能动弹,只能转动眼瞳去瞧闻惑。

      这是他第一次与人同床。

      “再靠近一些也无妨。”闻惑轻声道。

      闻知霖不动。

      闻惑以为他没听清,主动欺身凑近,“靠过来一点。”

      气息迫近,木香和草药味袭来,平日最嫌苦的他此时竟觉得好闻。

      闻知霖乖巧地朝旁挪动身子,但就真只有一点点,实在算不上拉近距离。

      两人一高一低,被子被撑得留出大部分空白,足以再装一个闻知霖。

      闻惑失笑,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是何等洪水猛兽,竟害得闻知霖心惊胆战成这样,但念及闻知霖脸皮薄,便不再强求他靠近自己,只将两人被子中间压实了些,要是漏了风进来就得不偿失了。

      夜深,闻知霖感知到暖意愈发清晰,而它来自另一人。
      他像面对一堆红热的木炭,和煦阵阵,希冀不已。

      闻知霖借烛光注视隐约的五官,见闻惑依旧维持原本睡姿,侧躺面向自己紧闭双眸,便松懈下来。

      再近一点,就一点。

      闻知霖收敛气息,悄悄又移了几寸,始终不敢触碰到对方分毫。

      俄顷,闻知霖对汲取到的温暖还不餍足,想再贴近一些。

      “啊…”闻知霖额头顶到坚实某物,抬头瞬间心一惊,近在咫尺的胸膛吓得他忘记呼吸,怕无心的冲撞扰了闻惑清梦。

      闻知霖心扑通扑通直跳,双耳热得发胀,咽了下口水再忐忑仰头,见闻惑没有醒来的征兆,才把吊在胸口的那股气呼出来。

      他睡这么熟,我再靠近一点点也是可以的吧?

      闻知霖抱着侥幸心思往闻惑怀里钻,时刻关注对方的反应,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与闻惑贴在一起。

      好暖和——闻知霖心满意足,埋头捂脸窃喜。

      困倦随着暖意一同升上来,今夜也许能睡得安稳了。

      闻知霖猜到自己的身体有异,约莫是无药石可医,别说除掉病根,目前只能勉强扼制病情。
      他不太能体会生老病死的痛,因为即使生病,也有闻惑不解衣带地照顾。

      幸亏闻惑能一直陪他。

      闻知霖闭目,任由舒心的草药味一道进入梦乡。

      烛影摇曳,微弱火光下闻惑眼皮微动。

      他确保对方呼吸平稳后才睁开双眸,睨着蜷在怀中的小孩,眉眼稍稍弯起,牵动嘴角露出浅笑。

      小动作还挺多的。

      闻知霖实在羸弱,受风片刻,一早醒来头昏脑涨,浑身发热,连说话声都是瓮瓮的。

      额头上覆了湿布,闻知霖感觉那像是千斤巨石,压得脑袋快凹出一个坑。
      他昏沉得忘记让闻惑换张薄布,反而想着要是脑袋上有个坑该怎么填。

      闻惑又去后院井眼打水了。今日用水太多,换布、喂水、煎药,还要洗闻知霖被汗浸透的衣裳。

      闻知霖迷糊间听见啁啾鸟叫,这可是寒冬深山,哪来的什么不怕冻的鸟?

      闻知霖以为病出幻觉了,今天能听见鸟,明天就能看见狼,后天就能遇见老阎王。

      狂风袭面,闻知霖打了个寒颤,胸口像有野兽利爪抓挠,艰难睁眼,依稀见一只黄白相交小鸟立在自己身上扭头拍翅。

      坏了,不光能听见,还能看见。

      小东西蹦跳,闻知霖感觉被铁锤敲打,差点儿呛出一口血,猛咳起来,“咳咳咳…“

      这怎么会是幻象。

      闻知霖醒悟过来,骂了一句死鸟。

      “啾啾?”

      闻知霖脑袋一轻,眼看要被这野禽欺负,大声呼救闻惑,喊我命不久矣。

      闻惑端着水盆进入室内,只见床上的泪人儿在胡乱扑腾,小手挥摸到鸟尾尖,还是抓了个空。

      鸟在梁上飞旋,金色冠羽丰茂,尾羽华丽胜似明黄火焰,飘逸又张扬。

      一圈之后,它稳落桌案,喙上叼着湿布,朝闻惑灵活地歪了一下脑袋,“啾?”

      “闻惑,它戏弄我!”怒气中烧,绯色上脸,闻知霖气呼呼地叫嚷。
      他跪坐在床上,泪珠不断,抓起皱巴巴的被褥擦脸,留下湿痕一片。

      “躺下,盖好被子。”闻惑平淡道。

      闻知霖乖乖照做,但腮帮子鼓得出奇,显然是因为闻惑没帮他出气不满意。
      他敢怒不敢言,眼巴巴盯着闻惑,越想越委屈,病成这样还被一个小东西羞辱。

      泪在眼眶里淤积,似一汪清澈小池,怪令人生怜的。

      “闻惑~”

      “啾啾~”鸟儿在学闻知霖的强调说话,听起来滑稽,更为气人。

      闻惑扫一眼鸟。

      它立刻噤声。

      毛羽者属阳,介鳞者属阴。

      这只鸟留在闻知霖身边也不是一件坏事。

      闻惑手掌轻贴额头,温度已经降下去了,“它是知道湿布用不上,见你难受才拿掉的。”

      “你帮它说话!我们不是父子吗?你怎么帮外鸟?”

      “……”

      哦,现在把父子关系搬出来了。

      闻惑不吃这套,“来,叫声父亲我听听。”

      此言一出,闻知霖立即将整个脑袋都缩进被子里,从外看像圆球。

      被子里传来气鼓鼓的一句:“都欺负我,不和你玩了。”

      闻惑忍俊不禁,隔着被子拍了拍他,解释说:“没袒护它。巫师能通灵,不光鸟禽,就连一草一木我都能知晓他们的心意。”

      闻惑说,这是数千年转世一次的灵鸟,聪慧过人,可化形为其他飞禽走兽。

      闻知霖还记恨它踩在自己身上跳舞,露出脑袋看向正在梳理羽毛的鸟,不屑冷哼道:“呵,这瓦雀也算灵鸟?”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灵鸟扇翅,惹得冷风阵阵。

      闻惑:“……”他默默替闻知霖盖好被。

      闻知霖一声鸟语都没听懂,只知道对方骂得很难听,看样子是戳到痛处了。
      他不怒反笑,还继续火上浇油,“雀雀变个狗给我看看。”

      灵鸟先侧头打量闻知霖,再展翅欲飞,准备发动袭击。

      闻知霖忙钻进闻惑怀里。

      “啾!”灵鸟及时刹住,没再攻击。

      就算是灵鸟,也不敢冒犯这位男巫,最主要的原因并非对方过强,而是它要向闻惑讨好吃的。

      闻知霖看出灵鸟忌惮闻惑,开始仗势欺鸟,探出脑袋,吐舌作鬼脸,“你继续叫啊!我用布条把你嘴缠起来。”

      灵鸟:“……”

      小孩吼完又缩回闻惑的怀里。

      闻惑:“……你还小吗?”

      他嘴上虽这么说,但还搂着闻知霖。

      闻知霖仰头,四目相对,随即将闻惑的腰圈得更紧,埋头将脸完全贴向对方胸膛,两只藏不住的小耳朵赤红。

      他卖乖道:“我本来就还小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4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