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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3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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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茫茫的山雾弥漫,绿林幽静,晶莹的露珠从茎叶上滑落下来。
新的一天,新生舞会如期举办。学宫里已经四处响起师兄师姐们“临阵磨枪”的吹笛子吹箫咿咿呀呀的声音,还有新弟子们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互相兴奋地讨论舞伴。
一早,李观棋就收到青葙飞玉笺上的消息,她说有事耽搁,可能会晚点到。
“但一定会到。等我!”
附加一个笑脸符号。
“等”字映入他清澈的瞳孔。
其实他一点也不讨厌等待。只要等待的那个人是她,他永远心甘情愿。
李观棋慢吞吞地将飞玉笺放下,给老乌龟喂了早食,然后从枕头下拿出他连日来一直在打磨的东西。
那是一只海棠花枝打磨而成的发簪。木质温润,线条流畅,如流水般柔美。
他坐在窗边,从盒子里取出蜡油,将其涂抹在木簪表面,然后低着头,用一块干净的布一点点擦拭,进行最后的打磨抛光。
天蒙蒙亮。微弱的曦光从窗户透进来,洒落在他白净如珠的侧脸上。
他的神态异常认真温柔,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长袖垂在桌上,沾了蜡油也丝毫不在意。
“叫你拿的东西你拿到了吗?”
同室的舍友何锦堂的飞玉笺一响,将他从梦中惊醒。他迷迷糊糊地拿起来一看,是李道发来的消息。
何锦堂立马清醒,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窗边的李观棋:“道爷别急,东西今晚一定能给你拿过去。”
李道:“你没骗我吧?一支破发簪,他能当个宝贝?”
“我还能骗道爷。你是没亲眼看到,他都费心费力一个多月了,每天早起晚睡的,我在家看我妈做女工都没他这么细致……”
李道:“行了行了,别你妈了。把这件事情办好,好处少不了你的。”
何锦堂:“放心吧,道爷。”
他将飞玉笺一扔,继续倒头睡觉。
*
青葙说的有事耽搁,是她到今天才知道,新生舞会得自己准备裙裳。便一大早就出了学宫,到了玄机岛。
岛上衣铺子不少,优点很多:材质轻盈,版型雅致,气质卓约,第一眼就让人想到“仙”、“美”。
当然也有缺点。
缺点就一条:太贵。
青葙摸了摸口袋。她太穷。
于是转了一整天,最后越走越远,越走越偏,甚至到了玄机岛下的一个村落。村子里湖上开满碧荷粉莲,接天映日,一望无垠。
青葙一低头,就看到了自己的脸。蜻蜓在湖面轻飞,一切又随一圈圈的涟漪荡漾开来。
时间渐渐不早了,她走进一家布店碰碰运气。
夏日的半下午,布店里有点沉闷,空无一人。只在柜台后站着一位胖老板,正在裁剪料子。
她头上微淌着汗,几个碎线头飘到鼻子里,惹得她不耐烦打了好几个喷嚏。忽地听得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胖老板抬起头,脸上一瞬间堆满笑容。
她从柜台后绕出来:“哎呦小姑娘,来买衣服?”
青葙左看右看。
店里挂着的衣裳,都贴着价标,看起来至少比镇上的便宜了两三倍。
碰对了。
她决定先跟老板拉拉关系,半是诚心半是夸张道:“老板,您这里衣裳真好看,看起来跟镇上也差不了多少诶。”
“哎呦,我跟你讲,小妹子,”胖老板一摆手,“镇上那些衣裳,那都是从我们这进货的。我这人不说假话,我家这可是百年老店了,童叟无欺,服务至上。我这手艺还是小时候太奶奶亲自教的呢。”
青葙听得认真,眼睛亮晶晶的:“怪不得我朋友推荐我来这。我走了可长路呢。真值了!”
胖老板一抹汗,很是受用,领着她在成衣摆放区转了转:“你看看这件,牡丹纹浣花锦衫,光泽柔和,色彩艳丽,绝对脱颖而出。”
青葙点点头:“真贵气。”
看了看价标,眼神飘向其他。
“你再看看这件,百蝶穿花云锻裙。你看这银线蝴蝶绣的,栩栩如生,翻飞而出。”
“确实逼真。”
看了看价标,视线继续落在其他。
胖老板心快口直,看得出这片衣服都不合小姑娘心意。她左手叉腰,右手抓起一只团扇扇了扇,直接问道:“小妹子,你想要啥样的,跟婶婶说。”
“婶婶,”青葙摸了摸鼻子,终于开口,“有没有比这些都要便宜一些的?嗯,便宜许多的?”
这百年老店不愧是服务至上。胖老板也不愧是做生意的老手。
“有。”她既没有鄙夷也没有嫌弃,而是快速熟练地从一堆衣架里扒拉,最后扯出一件漆黑的长裙,在眼前一抖,落了满面灰尘,“小妹子,你看这件怎么样?”
青葙知道自己预算不足,可这……
“婶婶,是不是太黑了些?”
这件长裙材质倒是不错,轻薄舒适。只是毫无版型,颜色太深,腰间系着一条宽大的黑绦带。
套在身上,仿佛穿了一件夜行衣。
“妹子。这可不是一般的黑。这叫五彩斑斓的黑色。”胖老板说得头头是道,“我太奶奶说,这颜色灵感来源于玄鸦。”
人眼睛见玄鸦,觉得漆黑无奇,但其实它的羽毛流光溢彩、绚丽无比。
传说玄鸦乃是是神王帝俊和日神娘娘的儿子,因犯了错被神王赶到人间。日神娘娘担心它的过分美丽招致祸端,遂让人类的眼睛看不见玄鸦的色彩。
“这件长裙,在特定角度的日光下,便能看到隐隐流动的蓝绿色。婶婶跟你保证,极美。”
青葙擦了擦脸颊上的灰:可是婶婶,我是晚上穿,没日光。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胖老板狠狠心,一锤定音:“而且今天这件长裙打特价,骨折价——”
青葙毫不犹豫:“婶,我要了!”
她当场付钱,当场试穿。胖老板高兴地帮她将试衣间的帘子拉好。
这件长裙的尺码对青葙来说大了些,又或者是她实在太瘦了。她看着松松垮垮垂落的袖口,只得努力地将腰间的绦带勒的紧一些,再紧一些。
就在她给绦带打结的时候,听到外面胖老板大声招呼了一句:“姑娘,进来看看?”
这么偏僻的地方,除了她,还有别人来吗?
听外面的动静,那姑娘似乎进来了。因为胖老板正滔滔不绝地推销各种华贵的衣裳,说得天花乱坠,殷勤洋溢。
青葙想,看来这姑娘比她有钱。
可这姑娘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没有接任何话,没有要求提,就连脚步声都微不可察。
诡静地像是胖老板在一个人自言自语。
青葙穿好衣裳,拉开帘子,向外望去。不偏不倚,恰与来人视线对上。
这女子身材高挑,宛如翠竹临风。
面若寒冰,凤眼琼鼻,朱唇皓齿,淡淡烟眉间一点朱砂,颇有几分冷清观音模样。
发间挽着一支冰玉发簪,一看就知绝非俗物。
青葙说不准,是她秋霜般的眼神,还是她手中握的长剑,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敬。
胖老板仍在奔前跑后地拿衣服来看,她体胖走两步路就开始微喘。
女子视若未闻。
看在胖老板为自己打骨折的情意上,青葙鼓足勇气道:“师姐,”
既然在玄机岛,叫师姐总没错。
她避开女子的视线,用手指了指,“师姐不如试试那件明黄色烟罗绮云裙。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连剑也需剑鞘。师姐气质卓然,穿这件定然光彩耀人。”
“人靠衣装,剑靠剑鞘。”女子却冷道,“难道你不知,剑鞘的真意在于藏,剑需藏锋隐芒,人要韬光敛智。”
胖老板好不容易从高处取下那件明黄色烟罗绮云裙,听了此话,尴尬地拿在手上。
这件长裙典雅华贵,在人群中“放光”而非“韬光”。
“剑鞘虽可以藏剑,却也易令剑蒙尘。”青葙不卑不亢,“我看师姐的剑,应当名满天下,而不是蒙尘暗室。”
她看的出来,这女子的眼神冷,却不是无欲无求的淡,而是锋芒毕露的凌厉。
她口中说“藏”,周身却难掩凛然傲气。
女子静默地盯着她半晌,道:“好。”
*
司若珏换上了这件烟罗绮云裙,诚如青葙所言,明亮高贵,映衬着她眉宇间,睥睨一切的强大气场。
两人一同走在回千机学宫的路上。
林间小路,松木枝叶繁茂如盘龙,阳光透过密集的树梢,洒落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脚下是柔软的松针,走在上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青葙说:“师姐,你听过《抱朴子》里的一个故事吗,说从前有个叫赵瞿的人,患了多年麻风病,久治不愈,又因此病传染,家里人没办法,就将他送到野外的山洞里。赵瞿终日自怨不幸,昼夜悲叹涕泣。一位路过的仙人听到,心生怜悯,便拿出一个神仙药送给他。赵瞿吃了药百日后,病竟然全都好了,而且肤色丰悦,精神旺盛。后来仙人又过此地,告诉他,他吃得不是什么神仙药,而是松脂。最后,赵瞿靠着食用松脂,活到了一百七十岁,身轻如燕,连头发都没白。”
司若珏脚步不停,目不斜视,松影落在她身上,明明暗暗,如水波荡漾。
“这个故事是我娘告诉我的,于是有段时间我就天天去山上舔松脂,希望也能活到一百七十岁,”青葙最不怕冷场,她继续絮絮叨叨,个子稍矮些,跟在师姐身后像个喋喋不休的小尾巴,“然后我就发现我的牙痛好了。”
“原来,松香可以治牙痛。不过,我娘说,土地有魂,木也有魂。松更是百木之长,你用它治病,就一定要拜它,拿一点米放到树底下谢它。我没有米,就四处捡白色石头垒成一堆。”
日渐渐薄于西山,风吹动松枝。鸟雀从枝头“嗖”地一声惊飞。
青葙讲了一通神话传说后,终于住了口。她想了想,停下脚步,坦言问出:“师姐,你一路跟着我到村子里,是有什么事吗?”
发间冰玉簪寒气逼人,司若珏未转身:“你怎么知道我跟着你?”
“这一路上,我看师姐对路线并不熟悉,可见是头一次来。但师姐不缺钱,怎么会找这么偏远的地方买衣衫?”
“你说得没错。”
冰冷的话一出,青葙还未反应过来。但见一道剑光折射着落日余晖,直冲入她的瞳孔中。
下一刻,右肩猛烈一阵剧痛。
青葙吐出一口血,身体被长剑钉在松树上。
鲜血顺着粗糙的松皮,蜿蜿蜒蜒地流淌下来。
司若珏回身走近,凌厉的目光无情:“我是来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