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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3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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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丧姐处特训了半月后,谢折悬已经准备充足,便不再前往。一个人待在小重山写符。
夏夜蝉鸣,葡萄藤下,墨香萦绕在袖口,他恍惚中做了个梦。
梦中,定风波阵中数不清的尖锐冰柱生出,长驱直入,插进他的心脏。
鲜艳的血不断地顺着冰柱流淌下来,染红了整片湖。
岸边有孩童在喊:“爹娘快看,红梅开遍了湖。”
殷殷红梅,刺鼻血腥。
岸边,有人冷冷道:“实力不够,便只能是这般下场。”
长睫微动。
谢折悬从梦中醒来。
他淡漠地睁开眼,身上蔓延着长久的戾气。
戾气一起,溪水中的成千上万的墨点小鱼像是受到共同召唤,向上升腾到半空,做好了撞击山崖的打算。
……小重山山顶有人。
谢折悬放下将要长袖下将要动作的手。
数不清的墨点小鱼又重新坠入溪水中,摆动尾巴,自由游动,无忧无虑。
谢折悬想起来,是他的师妹。
他站起身来,向山顶走去。
自从告诉了师妹五行吐纳法,听说她每日在学宫里早起晚归,又跑又爬,满头大汗,活活像个体修。
子时,五行属水。小重山上水属性的灵气丰盛。
所以每个夜晚,师妹都会在小重山山顶修习。
说起来,这么长时间,他还从未去看过她。
少年的影子与微微摇曳的树影重叠,又不断越过树影,一脚一脚地踩在砂砾上,最终停了下来。
山崖顶,一轮孤月。
单薄的少女,青衫轻动。
她坐在一块长石上,极其认真地写着什么。身边散落了一地的纸张。
谢折悬静默地看着她,冷眸如凉月。
可惜,一个多月过去了,她身上还是没有多少灵力波动。
简直是一种残忍。
他想起前段时间,弄影湖畔,李道大肆说他师妹是废物,以及论坛里对此甚嚣尘上的讨论。
冷风骤起。
谢折悬鬓边几缕散落的发丝向前飘动。
月光下,少女依然低着头,全神贯注。
风将她身边密密麻麻的纸都吹得飞起来,发出哗哗的声音,像无数只脆弱的蝴蝶。
翩翩起舞,随风飘摇。
而她,是唯一不会任风吹动的蝴蝶。
*
听到脚步声,青葙抬起头。有些心虚地将纸笔往怀中挪了挪。
“师兄,今晚我已经练习过吐纳了。”她连忙解释。
谢折悬随手抓了张飞扬的纸张,坐到她身侧:“这是什么?”
纸上,写满了基础的符文敕令。
“虽然还不够看,”青葙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遮挡在纸上,遮挡谢折悬的视线,小声道,“我在学习符箓。”
当日,谢折悬除了将那本《常人修真指南》交给她,还顺手附带了几本符箓入门。青葙翻了翻,对里面的内容很感兴趣。
泰忠,一张符箓,可燃起大火,可幻化为雨。既可叫人生,也能叫人死。
师兄,一张符箓就能卖一千两。青葙暗自想,那可是一千两。
还是假货。
于是,青葙在学宫的目的从“查清真相,给娘报仇”,再加上一条:“好好学符,赚一大笔钱。”
她打算好了。一部分钱给辛娘,帮她开许多医馆,给人看病。
剩下的钱用来买下整个南崖山,给娘修一座气势恢宏的墓。
她的幻想泡泡很快被谢折悬戳破了。
“不仅不够看,”他嫌弃道,“而且写得很烂。”
青葙:……
皓白修长的手指在纸上投下阴影,谢折悬指了指:“为什么第一笔要写得这么重?”
青葙端正姿态:“书上说,每一张符箓,都像是一个小宇宙,凝聚着星辰大海的浩渺,山川河流的壮丽,以及一草一木的生命力。它们不仅能够引导天雷地火,驾驭风雨闪电,更能沟通阴阳五行,蕴藏着世间万象。
而这第一笔,便如同盘古开天辟地,鸿蒙初破,混沌之中孕育着无限生机。它代表着万物的起源,是所有后续变化的基础,一切可能的开端。
所以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
“是慎重,不是让你写得这么重。”谢折悬冷漠道,“你过分想着这第一笔的重要,反而心生杂念,落笔就滞顿了。”
心神纯净,落笔才会空灵流畅。笔墨所构造出来的世界,才会有力有序。
正所谓:方寸海纳,意随心动。
青葙默默地记住。
他顿了顿:“观此整张符文。字迹筋骨,又格外得柔。”
“这有什么不对吗?”青葙不明所以。
“字如其人。”谢折悬扭头看她,“你看上去没这么温柔婉顺。”
明月清风,四目相对。
她当然不是婉顺的。
青葙的眉弓,天生带着一种不服输的弧度,仿佛一把坚韧的弓。
野性十足的眉弓下,只有眼睛柔软一些,分外漆黑。
而谢折悬眼帘微垂,鼻梁高挺。
月光下朦胧亲和的轮廓线条处处透露着乖张锋锐的寒意。
青葙鬼使神差地伸出食指,摸了摸谢折悬鼻梁上的小痣。她很快意识到冒犯,缩回手,不好意思道:“师兄,他们都说你这是天生符者的象征。沾一沾,会有符运。”
还好这位冷酷师哥并没有追究。他只是睥了她一眼。
“你那柄桃木剑一定浇过鸡血了。不过,”他慢条斯理道,“我忘了告诉你,得要公鸡血。”
青葙明白,师兄这是在嘲讽自己迷信呢,什么都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她嘴硬道,“没有符运,有福运也好啊,大吉大福。”
“我不是许愿神。”谢折悬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他三下五除二,将手中纸张折成蝴蝶状。
再注入一丝灵力,白色的蝴蝶在他手中便活了,朝着月亮飞去。
“好漂亮呀。”青葙惊叹。
“你的新生舞会准备得怎么样了?”谢折悬问。
钱圜说,符修学院他只有这一个师妹,大事小事都多少应该过问一下。
“准备得还可以,”青葙的目光仍恋恋不舍地追随着蝴蝶,“师兄,我小时候喜欢画画。画几百个朋友围在一起跳舞。”
“几百个朋友?”谢折悬淡淡道,“看来你小时候过得很热闹。”
青葙笑了笑:“天上有星星,地上有篝火,身边有许多蝴蝶在飞。后来,我们都变成了蝴蝶,一起跳舞,没日没夜,永远都不会累。”
“然后我娘就教了我一句诗。她说,庄生晓梦迷蝴蝶。”
青葙滔滔不绝:“于是我就问我娘,我怎么知道我是在做梦呢,还是在醒着呢?”
娘说,没关系,人生本就是一场大梦,越是清醒的人越痛苦。
谢折悬揉了揉眉心,他师妹的话有点多啊。
风又起,月长明。
长夜漫漫,少年少女的身影一高一低。
*
明日就是新生舞会。各学院的弟子都兴奋地进行最后的准备,有人试穿礼服,再三进行裁剪;有人练习舞步,确保万无一失。
周湘筠穿着一袭淡紫色长袍出现。长袍上绣有精致的银色星月纹和花鸟纹,每一道刺绣都细腻入微,她的秀发披散开来,发尾用一条带有水晶吊坠的发带轻轻束着,当光照射在水晶时,便会耀眼闪耀,愈发显得高贵。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萧霁立刻放下手中的书,起身相迎,“周姑娘今日真美。”
周湘筠抿唇。
心中自然乐见他已从定风波的失利中,恢复精神。
跟在后面的钟盈哼了一声:“我姐姐什么时候都好看。”
“钟盈不得无礼,”周湘筠道,“萧殿下是湘筠的舞伴。既得殿下认可,也不负湘筠的准备。”
“周姑娘这般美,萧霁都不知该如何作配?”
“殿下的舞步不要乱了便好。”
“不会乱。”萧霁眸色微不可察地变凛。
泰忠走上前来,为三人送上茶水。
萧霁耳边回响起那日他的话。
泰忠跪在床边为他包扎伤口:“殿下四境中期,且是阵法本命,有诸多法器加持,本不该在定风波中如此狼狈。泰忠是个大老粗,直言直语。是殿下太心急了,所以一下就乱了阵脚。”
“忠叔你说得没错。”萧霁看着沁血的手腕,眼睫低垂落下阴影,“急于求成,兵家大忌。”
慎终如始,耐心则胜,此乃千古不移之理。
但他上梁太子,也从未受过这种气。
加上,他还没将那个废物小姑娘成为符鬼弟子的事情传回剑阁,若是青家二小姐知道了,必定大发雷霆,怒不可遏。
茶水在唇齿间留香,映着他晦暗的眸色。
先把那个小姑娘解决了吧。
“忠叔,告诉石观音。”他冷声,一字一字道,“谢折悬的小师妹是南崖山,剑阁,青家人。”
周湘筠和钟盈捏着茶盏的手一时皆顿住。
空气中静可闻针。
“那个小废物,”钟盈首先出声,她诧异地直接站起身来,“竟然是青家人。怎么可能?”
脸上的黑蜘蛛张开毛脚,不安地爬来爬去。
剑阁青家,修真大陆赫赫有名的剑修家族。家族中人人皆剑悟超凡,剑心通灵。
家主青无仞,据说是实力足以比肩千机学宫圣人的存在。
周湘筠略冷静些,沉声道:“她看上去实在弱得一无是处。”
连一只蛊虫都防不住。
像是早就预料这样的反应,萧霁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说出更令人惊讶的话:“她不仅是青家人,而且是家主青无仞的女儿,青君漠的亲妹妹。”
这下连周湘筠都坐不住了,微微蹙眉,立刻道:“青家剑阁的二小姐?”
萧霁摇摇头:“三小姐。”
“从未听过青家剑阁有什么三小姐,”钟盈望向萧霁,从他慢悠悠自信的神态看出他没有说谎。
她顿悟,嘴角勾起一抹讥笑:“呵,一个毫无疑问的废物常人,想来在剑阁也是见不得人的小丑。”
“强大无比的家族,也会生出一无是处的废物。”萧霁晃了晃手中的茶杯,“而一个平庸的家族,也会出现绝世天才。”
剑修学院的弟子司若珏,人称“石观音”,已经连续几年拿了学院同年龄段剑试的第一。
泰忠明白,太子殿下这是要借刀杀人。
只是想到那个话多的小姑娘,他心里突然会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意识到这丝异样情绪,他暗自“啐”了自己一口。
茶杯里,嫩绿的茶叶被滚烫的水浇得沉沉浮浮。
没有实力的常人在修真界,只能任人宰割。
萧霁问:“李道呢?今日怎么不见他。”
周湘筠道:“说是有事去了。”
“他最近总和那个小哑巴的舍友走在一起。不知道在密谋什么——蠢事。”钟盈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