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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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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
该说陈履安的确是个出色律师。
他的眸色在片刻慌乱之后便迅速归于安定,举止投足又恢复昨日的滴水不漏。
“做律师太忙,没有什么个人时间,承蒙梁小姐赏识,但我目前确实没有做人伴侣的打算。”
他将一杯凉茶饮尽,随即又抬起眼皮,让视线穿过层层热气,反将梁渝音一军。
“冒昧问候梁小姐,究竟钟意我哪里?”
他们认识才短短不过一周,要说皮囊以外,那便是一针戳破的谎言。可若谈皮囊本身,未免肤浅。
陈履安以为梁渝音不会承认自己的肤浅。
但他大错特错。
“还能钟意你哪里?其他地方我也没瞧过碰过,又缺一双观察灵魂的透视眼,目前来看,自然是钟意你的脸。”
梁渝音反倒洋洋洒洒地抛出大实话,言语间手指不老实地拎着玻璃杯转来转去,举止投足露出几分混不吝。
陈履安再次哑然。
成年人的社交辞令大多体面,这是他鲜少能在现实中遇到的粉红挑战。
“梁小姐是性情中人。”
他短暂地皱了皱眉,状作了然,不欲继续纠缠,打算尽快结束这顿饭。
可梁渝音怎么能让气氛冷下去,她再次抛出话头:“那你觉得我做陶的能力怎么样?”
于是陈履安又一次踏入她的陷阱:“梁小姐很有本事。”
这句听起来真诚许多,而梁渝音眉眼也更加放肆:“谢谢,我也觉得我很有本事,不然怎么能约你出来一起用餐。”
说罢,她又添了一句:“这里乡土气重,没有什么梁小姐,你如果愿意,可以叫我阿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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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顿火锅吃得很有趣味,梁渝音难得在你来我往里看到陈履安招架不住的生涩。
但调情归调情,工作是工作。这一天的进度条拉到后半段,她的陶还没做完。
流程已经进行到烧制这一步。梁渝音将整理好的胚子装进匣钵里,仔仔细细地从窑洞中收拾出位置,而后跪在厚石板上将匣钵搁了进去。
陶器烧制的时间往往很长,窑洞内的温度也是相当之高。
梁渝音曾经是没什么耐心的人,在制陶初期毛毛躁躁,不止一次擅自缩短烧制时间,因此得到的成品大多歪七扭八,质地是不成筋骨的脆弱。
所以后来她从陶艺里明白,对于很多事情,人要等待,也必须等待。待时间流淌到今天,梁渝音已经非常擅长等待。
她用泥巴将窑门封好,随后将松柴点燃,在测看到合适火候后,才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从工作间退了出来。
陶器烧制的工作室在专有厂间,而拉胚彩绘这些环节都在客栈专门空出的屋子里。厂间和客栈之间有一段不算远的小路,梁渝音在路上慢悠悠地考虑接下来该如何攻略陈履安。
是否可以做他的陶艺老师徐徐图之,又或者生猛直球问他愿不愿做饮食男女?
梁渝音的脚步很快,脑袋也转得飞速,有无数方案在她脑海中闪过,她拿捏不准,却并不苦恼。
总归还有三个月可以实践,实在不成就一个办法一个办法的来,反正她很擅长将高岭之花拉下神坛。
可事情比梁渝音想象得进展更快。踏进客栈的门槛,老板便一脸低气压地将她拽进角落。
“我这客栈今天差一点就关门大吉!”
老板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心有余悸:“你们中午吃了什么神仙玩意儿,那律师下午突然跟我通话说自己胃疼到不行,像是食物中毒,这会儿已经送医院了!”
梁渝音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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滁镇的卫生条件极其一般。
陈履安的胃出血来势汹汹,卫生所的医生见情况不妙,直接联系市区的救护车过来接了人。
乡下交通不便,待梁渝音兜兜转转来到医院时,陈履安已经被吩咐要在这里住上两晚。
“你对笋干过敏,自己不清楚吗?”
“这一点不清楚的话,胃不好不能吃辣总知道吧?”
“得了,真不理解你们这种糟践自己身体的年轻人,住着吧,住个两天看看情况。”
年长的护士对着病床上的陈履安噼里啪啦一顿输出,紧接着往梁渝音这里扫来一记眼风,说“进去吧,允许家属陪同”。
啧,真是好眼光。
于是下一刻,梁渝音便顺着杆子爬上来,她手足并用,一脸体贴:“真是麻烦您了,回头我肯定好好说说他。”
护士心满意足地离开,病房里留下十足活泼的梁渝音和虚弱无力的陈履安。
“我说——”
梁渝音故意拉长嗓音,冲着病床上的男人挑起眉头“你真不清楚自己吃笋干过敏?”
中午的笋干是她特意吩咐火锅店的阿姨拿了双份,下锅时还顺道问了陈履安忌不忌口,这人没有任何排斥,反倒一脸摆出一脸坦然的绅士风度。
“……我想没有谁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陈履安清淡开口,他伸手意图拉正自己颈前歪掉的巾领,但力气不够大,因此动作以失败告终。
还真是时时刻刻都体面的人啊,梁渝音在心中腹诽。
她抱着双臂站在床前,看陈履安慢吞吞地摆弄着那一点可怜的布料,又歪歪头蹦出一句:“那究竟能不能吃辣你总该知道,可在红油锅子端上来时,我并没有听到你给出的任何提醒。”
这次轮到陈履安叹气:“我想你误会了,梁小姐。”
他微微起身,将后背更加紧密地贴近床头靠枕。
“我的确不清楚自己会对笋干过敏,并且疏忽于用餐时没有及时表示忌口,但我也没有任何责怪你的意思,你不需要对这场意外承担任何责任。”
陈履安看向她,再次补充:“更何况这次就医只是因为普通的肠胃炎,形势还没有严峻到需要谁来承担什么责任。”
话音落地,梁渝音本人并无任何感激神色,反倒换了个姿势靠在那里,转着手机轻笑出声。
“我想你才是真的误会了。”
她炫耀着两只漂亮酒窝:“我的意思,是这场意外里的确有我的过失,作为新时代撑起半边天的独立女性,我得为这场意外负责。”
“所以陈履安,截止到你顺利出院,除却必须亲力亲为的如厕,其余乱七八糟的住院琐碎,我都包了。”
日头接近黄昏,金澄澄的暮光透过窗扇将两人包裹。
梁渝音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茶几上,眉宇里透露出一点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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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攻势很猛,但陈履安并非任人揉捏的面团。
晚餐时,梁渝音特意从附近有名的餐厅外带了一份养胃粥,盈盈黑米,粒粒枸杞。被照料的病人却完全不买账。
“梁小姐实在不必费心。”
陈履安皱着眉头看向她拆分好的餐食,听上去已经在尽力克制自己赶客的冲动。
不怪他的。
在从保温袋拎出一桶养胃粥和一盒白灼山药后,梁渝音又拿出了自己的晚餐——小份的蒜香排骨,一片梅干锅盔,一盅冬瓜虾丸,以及两块红烧鲅鱼。
于是交易的茶几桌面被人为分成两重地带,一重是了无滋味的素食寡淡,一重是重油重盐的肉食饕餮。
“…是有点缺乏人道主义哈。”
当事人也对自己的劣性表示鄙夷,但被高频率使用的餐具还是暴露了她实际上并没有什么良心。
作为男主角的陈履安迟迟没有动筷,显然这人被气得不轻。
梁渝音也不催不扰,她只是慢条斯理地褪掉骨头上的香嫩美味,然后示意陈履安瞧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
“马上就要七点钟,蒋护士长会来查房。你也知道她有多看不惯不爱惜自己身体的年轻人,更别提还处在治疗恢复期却不吃晚饭硬点外卖的病号了。”
蒋护士长便是那位高声大嗓的高资护士,陈履安在住院部只呆了半天,却已经听见无数次有关于她本人的恨铁不成钢。
最经典的便是那一句“好好的身体都让你们给糟蹋了”。
这一招果然有用,不动如山的陈履安在经历漫长沉默后还是拿起了汤匙:“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还麻烦两天后梁小姐转来一份汇总的消费清单。”
“啧。”
梁渝音搁下筷子,再次冲他不爽地歪歪脑袋,“再说一遍,叫我阿音。”
风水轮流转,这一次,换陈履安漠然阖着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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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周五的固定直播也被安排在病房进行。
梁渝音并不腼腆,在简单通知陈履安后便打开了直播间。
为了照顾陈履安的作息,梁渝音提前两个小时开始直播。观看的人不多,十几分钟后才有一两百个,她冲着镜头示意自己没条件做陶器,但可以跟大家聊一聊与制陶有关系的东西。
“不清楚你们对什么感兴趣,可以随意问一问。”
梁渝音靠在房间另一边的椅子上,背对着陈履安,却意外将他不起眼病号服的一角露在了镜头前。
于是有眼熟观众的评论表达了些许担忧
“你生病了吗”
“是在医院直播吗”
“身体要紧,不舒服就不要播了”
评论区的留言越来越多,梁渝音低着头凑近瞟了眼,下意识摆了摆手。
她原本没打算在这上面做文章的,可来都来了。
“是,我现在在医院直播,但生病的不是我。”
梁渝音冲着评论区答出几句后,回过头,望着闭目眼神的陈履安笑了笑,又转身对着镜头,吊儿郎当——
“是我还没追上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