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清海晏》沉犬之神

2、所爱成空

　　后秦举办婚礼之前有一仪式，叫入礼。需由新郎至亲之人，前往新娘府上，送上新郎亲手抄录的婚书，婚书上会写明对女子婚后的规训与要求。

　　河清后来听白柯说过，秦晏的第一版婚书，写的全是希望河清幸福快乐安康之类的，被礼仪官看到，告到了皇后那里。

　　皇后命人拿来了婚书的模板，让他照着抄录。秦晏无奈，才又写了一版婚书，不过最后还是加上了两个字，“随心”。

　　秦晏在皇室规矩的束缚下，尽可能地想要给河清“随心”的自由。但对河清而言，一切都没有秦晏重要，想要得到什么，必然要失去一些。她已经得到了这世间最好的，其余的方面委屈一下没什么。她有情饮水饱，她乐意。

　　入礼那日，是由秦晏的弟弟秦彻来送的婚书。河清本就对这个少年将军有一丝好奇，待看到了来人，心中闪过一丝惊讶。

　　河清想象中的少年将军应该是意气飞扬，带着少年爽朗的，可秦彻似乎格外沉稳，剑眉星目，模样是一等一的好，就是气场未免也太强了些，带着肃穆的威势，不像将军，倒像个开疆扩土的君王。

　　秦彻将婚书交于河清手中，一双眸子漆黑深邃，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神情有些冷淡，顿了顿，轻声唤道，“皇嫂。”

　　河清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温柔得体地说了句，“辛苦二殿下。”

　　秦彻的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轻轻点了点头，又与河清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这本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河清也早已遗忘在记忆的角落，但多年后的一个午夜，河清在噩梦中惊醒，梦中赫然就是这日的场景。那时初遇只当是寻常，不知后来却是锥心之痛与彻骨的恨意。

　　婚礼的那一日，仪式格外繁琐，河清却并不觉的累，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溺满的幸福之中，看什么都只觉甜蜜。

　　婚礼的仪式结束，秦晏牵着河清的手，从前宫大殿一路走到了太子寝宫，河清就这么紧紧握着他的手，她能感受到秦晏此刻的紧张与情意。河清在红色喜帕下微扬了唇角，这是她一见钟情、心心念念的人啊，而她，已经嫁给他了。

　　秦晏掀开喜帕的时候，看到一双如繁星般美丽的眼睛，悠悠灵动，顾盼生辉，河清的模样极美，这样的好颜色，在整个后秦都未曾见过，但秦晏不止爱她的模样，更爱她的性情。看到河清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他一向沉稳冷静的心，竟也会沸腾。

　　秦晏自出生那日起，便被父皇母后寄托了未来明主的厚望，让后秦百姓爱居乐业，不受战乱之苦，创造一个盛世，是他毕生的理想。但看到河清的那一眼，他忽然又有了一个奢望，他希望理想之外，可以再负担的起一个女子的幸福。他想要，娶一个，心爱的姑娘。

　　那晚的红烛燃了一夜，河清在秦晏的亲吻中渐渐沉醉，她的一生，所有极致的幸福时刻都来自秦晏，所以她永远都无法接受那个噩梦般的结局。

　　秦晏满足了河清对爱情的所有向往，睿智，正直，温暖，忠贞，他就像一场美好而短暂的梦，梦醒了，河清却被困在记忆中，一遍遍的回溯，直至这场梦愈发趋近完美。

　　河清与秦晏的第三年，先皇就因为急病去世，秦晏继位，成为秦景帝。而河清，也成为了后秦的皇后。

　　秦晏是个守成治世的明主，他广开言路，广办学堂，轻减赋税，废除严酷历法，后秦在他的治理下经贸生息都格外繁荣，百姓也都实现了安居乐业。但他性情温润，不喜战事，他与他的弟弟秦彻因此产生了严重的理念冲突。

　　秦彻是个十几岁就上了战场的将军，开疆扩土一直是他的志向，他把后秦的宿敌炙阳打到了寒漠关外，把后秦的国土整整扩大了十分之一。他不断地向朝廷上书要求加大征兵，对曾侵扰后秦或与后秦有纠纷的邻国不断进行攻打。

　　秦晏的理念是想要休养生息，过多的战争会加大百姓的负担，不想穷兵黩武。但秦彻无法认同这些，他始终认为弱肉强食，前秦就是太过软弱，重文轻武，才会被炙阳覆灭。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他们只是理念不同，本都没有错。但秦晏是君，秦彻是臣，秦晏的政令秦彻根本就不遵循，不仅把后秦的军队变成了他的一言堂，更是在前朝拉拢朝臣，栽植亲信，培养自己的势力范围。

　　秦晏很清楚秦彻是有野心的，但那是他的亲弟弟，更是为后秦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军，所以他对秦彻多有容忍，即便明白秦彻肖想的是自己的皇位，也没有过多苛责，只是偶尔敲打一下。

　　秦晏太过重情，他的善良并非没有盔甲，他有智慧有谋略，懂得人性中的明与暗，一切的阴谋诡计在他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可是他太有原则，有所为有所不为，他是真正的君子。

　　就像他明知秦彻野心勃勃，却不介意他威胁皇权，他能容忍他的弟弟觊觎自己的王位，他的眼中亲情胜过权力。

　　可河清无法容忍，秦晏是她的挚爱，她不允许任何人有一丝的可能伤害到他。

　　白柯同样无法容忍，君王之卧榻岂容他人酣睡？

　　秦晏明知虎有伤人意，却不忍心破坏与秦彻的兄弟感情，屡次驳回了心腹白柯的劝谏。

　　白柯无奈，最终找到了河清，希望她帮助自己规劝秦晏。河清觉得白柯简直是在痴人说梦，秦彻掌控着后秦的所有兵马，他岂会束手就擒。而秦晏如此正直的人，又怎会以莫须有的罪名屠戮兄弟。

　　她觉得秦晏无法做的事，她替他做。秦彻夺位是早晚的事，不如先下手为强。

　　于是，河清与白柯密谋对秦彻进行暗杀。白柯派出了一批又一批的死士，前前后后进行了几十次刺杀，竟无一次成功。

　　河清不信神佛，但秦彻就像受到了上天的庇护，剑将入心会忽然自行断裂，巨毒入杯会莫名落入蚊虫，就连将其从悬崖推下都能被树枝挂住。最后一次白柯派了几百名死士，欲在一山谷中将其劫杀，同时放火烧山，本以为是万全之策，没想到天空中竟出现瓢泼大雨，紧接着地动山摇。地震过后，数百人皆亡，就秦彻与他的亲信毫发无伤。

　　河清想不明白秦彻的气运为何如此强盛，若是刺杀成功，一切悲剧本可避免，可他们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暗杀，不过是蚍蜉撼树。

　　秦彻终于被激怒，他本想等几年，累积势力，等待合适的时机，再用合适的方式夺权，毕竟自己的兄长也算是个明主，在民间多有声望。但多次遭到暗杀，以为秦晏容不下自己，索性直接反了。

　　他带着自己的三十万亲卫军直接攻入了皇城，将自己的兄长一箭穿心射杀于殿前。秦晏死前用传位诏书换了河清一命，让秦彻答应允许河清假死然后送她离开皇城。

　　而白柯，被秦彻五马分尸，死前也没有供出河清，只说刺杀秦彻是自己一人谋划，与他人无关，更与景帝无关。

　　所有人都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秦晏被一箭穿心，白柯被五马分尸，唯一活着的河清内里早已疯狂。

　　日落归山海，所爱皆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