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上》暖狸

4、004

　　鹤行露出为难之色，“每隔十三年，青壶宗才会办一次收徒大典，广收门徒，不拘身份来历。青山派既然是青壶宗的支派，收徒一事自然也是由青壶宗主持。所有弟子，都要经过青壶宗考验，而后再由各山挑选。每年，青山派都是最后一个挑……”

　　也就是说，余温未必能经过考验，或者，经过考验后，未必能入青山派。余温眉头紧锁，她倒是不在意自己能否跟随闻策修行，不跟更好，但她担心自己是否能经过考验。

　　“一般都考什么？”

　　“考验很简单，届时会开启护山大阵，只要能从山门进去，就算成功。”

　　听起来过于简单，但余温不信。一个修真世界，修士是食物链顶端，不卷死都要烧高香了，还能这么容易就踏入修行者之列？她略作沉吟，问道，“这个护山大阵，有什么说法？”余温心想，虽然不知道考试内容，但具体的考情和考试范围总要有个大致了解吧？作为一个应试教育下长大的人，两眼一抹黑就去考试，实在不是余温的风格。

　　鹤行闻言，顿时露出赞许之色，“你还是这么多凡人弟子中，唯一一个问到点子上的。”

　　青山派的传统和青壶宗其他三山不同，青山派只招凡人。

　　人人都想修仙，但自从青山派并入青壶宗后，整座青山都拔地而起，列入虚空，凡人根本不可能再找到青山派的山门，这才有鹤行驭鹤接引一事。

　　凡人既然远离修真界，自然很难知道修行门道。就像一个普通学生考研，信息闭塞的情况下，可能根本不知道报考院校的考情，参考书都无从找起，更别提拿到导师的联系方式甚至获得导师指导了。凡人弟子乍一听只需要从山门走进去，无不欢喜鼓舞，以为顷刻间就能拔地飞升，踏入修仙界易如反掌，殊不知，越是简单的考题，越需要考题之外的努力。

　　“护山大阵乃是青壶宗左峰，也就是壶天峰符法老祖丰识老人的杰作。此阵平日里能养天地灵气为青壶宗所用，能辨析凡人灵根，尤其是山门两根白玉柱，通体剔透，收徒大典时，符法老祖会为白玉柱注入灵气，形成一道白玉门，此门有三不入：无灵根者不入，心不正者不入，志不坚者不入。”鹤行说，“凡人大多根骨不佳，哪怕此次许掌门感应属地灵气，尽量挑出有灵根者三十二人，但一来，凡人灵根未必能入白玉门法眼，二来，很多人一听只要过一道门，就心生轻慢，以至于心志浮动，所谓志不坚者也，自然也会被白玉门拒之门外。”她深深地看了余温一眼，“想要过白玉门，难也不难。灵根一事，听天由命，但心志一关，你只要保持平常心，不管白玉门给你什么阻力，无视它，坚定地往前走，自然无往不利。”

　　她就这么轻易地把过白玉门的诀窍告诉了余温。余温短暂沉默后，真诚向她道谢，“谢谢。”

　　鹤行不在意地笑笑，“作为接引人，只要你问，我就会告诉你。青山派其实很惜才，能问这个，说明心志不错，理应给一个机会。尤其是，你还是闻策长老的血脉。”

　　飞舟忽然低鸣，往下看时，青山派已近在眼前。鹤行却在此时说，“只是，你须记住，进入青山派后，不得将你和闻长老的关系透露半分。”她一边说，一遍观察余温的表情，见余温一派平静，才松口气继续说，“这么说，也是为你好。闻长老早已闭关修行去了，如他这样的元婴修士，闭关少说也有百年，你若不能修行，可能至死都不能见他一面。而且，十三年前，他将你的姓名交给掌门时，只说给你一次机会，却并未保你能进，以后也不会为你撑腰。”

　　鹤行压低声音，“闻长老作为广闻仙祖同族，虽然没有成为掌门，却也是青山派说一不二的存在，他已和南方张家仙子结为道侣，并育有一女名唤闻玉，在青壶宗主峰望月峰修习丹法，还修习了张家的术法，在青山派地位极高，不是你能得罪起的。”

　　余温听到这里，才惊讶地看鹤行一眼，这话不当说，但鹤行既然说了，就是特意给她提醒，这个人情，余温记下了，“谢谢。”

　　鹤行反而大感惊奇，像余温这般年纪，无论男女，多半心志昂扬，遇到这种事，就算自己是好心，她也多少该有些怨愤才是。可余温不，余温仿佛一个外人，这些事没能激起她一点波澜，她也是真心诚意感谢鹤行提醒。两人从仙鹤飞舟身上下来，步履不停往青山派山门走去，已经没有时间多说闲话，但鹤行依然匆忙说了句，“余温姑娘，我现在更加欣赏你了，期待你成为我的小师妹。”

　　说着话，两人已到山门前，鹤行定睛一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和她一起做接引任务的洛繁身旁多了一人，竟是鲜少回青山派的闻玉！暮春之际，寒凉已尽，修士们早已换下清凉衣裳，唯有闻玉，依旧花团锦簇，金丝牡丹长袍将她裹得严实，云袖合拢，发髻如团，脸圆肤润，端的一派富贵娇娃模样，一双眼睛更是晶莹透亮，不时扫过山门外众人。

　　鹤行脸上一抹不耐烦的神色一闪而过，脚下步伐却不停，她带着余温，稳稳走到洛繁身前，才拱手行礼，“见过闻师姐。”

　　闻玉只是点点头，眼神扫过余温，淡淡道，“辛苦你们。”她倒是一贯的惜字如金，高冷的姿态与她亲和娇软的长相格格不入。说罢即走，并未多言。

　　自始至终，余温都没有抬头，眼观鼻鼻观心，视线没有丝毫偏移，仿佛不知道有人在打量自己一样。她对闻玉没什么看法，有什么怪怨也是冲着闻策去的，虽然理论上算是姐姐，但根据鹤行的提醒，这姐姐她只怕高攀不起——何况，她也不想攀。

　　鹤行见闻玉走远，才悄悄松口气，问洛繁，“她说什么了？”

　　洛繁摇头，低声说，“听说是要回南方给她母亲过生日，来给掌门辞行。知道又是山门招凡人的时候，随口问了两句，没说什么要紧的话。”

　　是了，闻玉虽然高冷话少，但礼仪一向不错，待人接物也让人无可指摘。洛繁才看向余温，“这位就是——”见鹤行轻轻点头，洛繁亲热的拉住余温的手，“余温？我是鹤行的同门洛繁，都在外门修行，你还没入门，叫我洛繁就好。”

　　“洛姐姐好。”余温露出笑容，自然不能直呼姓名。好在她年纪小，哪怕是青山派外门，少说也有几百岁年纪，叫声姐姐总不为过。

　　只是，她这乖巧一喊，鹤行不乐意了，“怎么对她就亲亲热热喊姐姐，对我就是你你我我的？”

　　洛繁翻了个白眼，“你扮成这副鬼样子，还整天一副登徒子模样，还指望我们小温给你好脸色？我看谁也不该给你好脸色！”说着拉走余温，“她一直奇奇怪怪的，别理她，走，我带你去招新客房，顺便跟你说一下外门的情况。”

　　洛繁十分自来熟，尤其是瞧见余温这样清瘦乖巧的姑娘，洛繁更是喜欢。她不歧视凡人，实际上，整个青山派对凡人的态度，算得上修真界独一份。单从青山派招弟子只收凡人，就可略见端倪。

　　“我们青山派算是剑修，鹤行跟你说了吧，咱们青山派原本是凡间的青山观，后来因为青峰剑君以凡人之躯斩断三千魔域，再加上青壶宗广闻仙祖帮忙，才拔地飞升，从青山观变成青山派。不过，虽然我们变成修士，青山派的传统却不曾丢下。剑君留下的规矩，青山观须剑行天下，济世救人，凡想入我青山观者，应入尽入。剑君老人家陨落后，广闻仙祖将我们青山观变成青山派，依旧保留了这个传统，所以青山观才只收凡人，而且弟子大多需要外出历练。”洛繁已经将这段历史重复了不知多少遍，再说时语速极快，像背书一样完成接引任务。好在余温非常安静，听得仔细，也不打断她。

　　“虽然都是剑修，但我们青山派也有内外门之分。内门弟子多半已能够驾驭心剑，通过了青峰剑阵的考核，我们外门弟子还停留在御剑飞行，寻找剑意的阶段。”说到这里，洛繁就一阵头痛。她已经停滞在筑基期近百年了，始终没有进步。按照青山派的修行进度，外门大多是炼气、筑基期弟子，一旦能够结丹进入金丹境界，多半就是已经摸到剑意了。青山派作为剑修，只有剑意初成，才能化意结丹，金丹一成，才算是真正的修士，也能够成为内门弟子。洛繁不由苦恼道，“我实在想不通，剑意到底是什么。”

　　“想不通就别想了，”不远处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伴随这声音的，还有一个从天而降的酒葫芦，“先去给我打壶酒来！”

　　余温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一株大树下，斜倚着一个女子。那女子酒壶抛出之后，抱臂枕树，双颊酡红，显然已是醉酒之态。但说话时口齿清晰，酒葫芦扔得也精准无比，又像是没醉。

　　只是她倚着树，简单束起的长发如垂下的柳丝，直直垂向地面，体态却恣意潇洒，仿佛自成一派天地，让人不由被深深吸引，哪怕看不清容貌，也已经移不开目光。

　　余温一时看痴了，不防备下一刻，那女子竟似有所觉察，微微抬头，只是稍稍睁眼，那目光却如寒冰般冷峻，明明平静如斯，却让余温浑身一震，好像有一柄无形的利剑，散发出致命的寒意，让她头一回感受到如此清晰的死亡恐惧，霎时间脊梁骨寒毛倒立，心脏咚咚直跳，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面对死亡的惧意，余温控制不住地腿打颤。

　　她甚至难以自控地抓住了洛繁的胳膊，以维持身形。但实际上，这一眼对视发生在须臾之间。洛繁都没有发现这一刻的异常，她接住酒壶，就像变成了一个缩着脑袋的鹌鹑，“教、教习！”见了鬼一样瑟缩着，仿佛屁股后面有火烧，却喊得超大声，“我这就去！”说完，一溜烟就没了，什么接引不接引的任务，早就被洛繁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一刻，洛繁眼里只有教习的酒壶。

　　余温手上还保持着搭在洛繁手臂上的动作，只是眼下，她搭了个空。她按住狂乱的心跳和恐惧后的心有余悸，挤出礼貌的微笑来向前面的教习先生打招呼，“你好。”

　　然而，教习已经对她失去兴趣，发现只是一个新人后，又阖眼休息了。

　　余温一时有些迈不动步子，无他，唯腿软尔。这会儿，她甚至有些迷茫，接下来该去哪儿？整个青山派外门冷冷清清，仿佛上课期间的大学校园一样空荡荡的，只有眼前的教习先生，还似乎要走的样子。

　　余温心里莫名涌出一股燥意，心脏鼓噪着，让她的思绪也难以保持冷静，索性鼓起勇气走到女教习跟前，只是她太过紧张又想装出镇静的样子，于是一张嘴就脑子和嘴巴打架，嘴瓢地非常自然，“嗨，老婆——”

　　眼见着教习身子一顿，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来，这一刻的时光仿佛被拉慢了一万倍，余温混乱的大脑终于意识到刚刚自己叫了什么，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

　　我又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