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上》暖狸

11、011

　　张家历代，只出过一位修出天眼的护法，但当他真正修出天眼之际，就已经能堪破时间因果，就算主人身死，他也能借天眼断因果，遮掩天机。而且，修出天眼，本身就意味着足够的实力和地位，哪怕在张家，也是至高无上的地位。

　　灵池声音很轻，“正因为开天眼的条件太苛刻了，所以，张家历史上有记载的，仅有一位，是张家先祖和他的护法。后来的张家人，再没有这样的魄力和善良，愿意以自身命数为根基，帮助护法修行。可是，少主她做到了。”

　　“不仅如此，少主从来没有过行路护法。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灵池斩钉截铁。

　　早在其他子弟都准备好数十个行路护法的时候，闻玉拒绝了每一个行路护法。

　　八岁之后的闻玉，脾气又臭又硬，永远冷着脸，说一不二。她说不要，就是不要，就算家中长辈相逼，她宁可求死，也绝不服软。久而久之，家里人都知道她这个臭脾气，轻易不愿意招她，而她确实是同辈中最刻苦又最强的那个，张家也就半推半就随她去了。

　　至今，她也没有一个行路护法。在已经可以争权夺利的年纪，闻玉依然只有一个先天护法灵池，似乎对张家的权柄也全无兴趣。

　　余温听完，沉默半天，“她挺不容易的。”

　　灵池紧闭的双目却似乎沁出泪珠来，“少主她听见你这话，一定会很高兴。”她像个喋喋不休的老妈子，“但是少主嘴笨，她不太会说话，有时候她做的事情说的话可能很奇怪，你不要怪她。”

　　余温心想，可不是嘛！闻玉确实能把一句好话说成难听的样子，脸也臭得很。但不知道是不是被灵池洗脑的缘故，此刻，余温甚至有些想见见闻玉，怪让人心疼的。

　　“闻玉在哪儿？”

　　“她下午听见你和鹤行的话，心灰意冷，修炼去了。”灵池说，“你要见她？我去叫——”说着，忽然闭嘴，“她来了！”感受着闻玉轻巧的动作，灵池心酸又好笑，“她很怕你发现……”

　　说着，灵池也隐去了身形。

　　余温：……

　　不是，灵池姐姐，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大变活人？自己还没有这么快习惯好吗！

　　余温当即决定闭上眼，装睡。

　　很快，闻玉已经到门前，看着依然双目紧闭的余温，问灵池，“还没醒？”

　　灵池刚想说，那不早醒了？但一转头，就看见装睡的余温。她想了想，对闻玉微微摇头。闻玉皱皱眉，想进去看看，但左脚刚抬起，又收了回去。灵池说，“你去看看吧，她一直没醒，是不是要请宗主来看看？”

　　她给闻玉找好了理由。闻玉咬咬唇，才下定决心，迈步到余温床前，还伸手去探余温眉心。

　　结果她指腹刚贴到余温眉心，余温笑嘻嘻地睁开了眼睛。

　　闻玉：……

　　她呆住了。然后，闪电一样收回手，转身就要走。

　　余温叫住她，“姐姐——”

　　闻玉走得太快，被她一句话绊住，差点原地摔倒。好不容易才稳住，竟然有些慌乱地抓住灵池的手，“我不是！”

　　余温：？？？

　　灵池不得不替她解释，“她的意思是，她头一回被人叫姐姐，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不是说她不是你姐姐！”

　　余温沉默了。就，闻玉说的那三个字，有这么长一串意思？她狐疑地看向闻玉，却震惊的发现，闻玉脸红红的，紧张地盯着自己，疯狂点头。

　　余温扶额，“姐姐，得亏你有个灵池姐姐啊，不然——”这谁听得出来啊！

　　灵池看着慌乱的闻玉，心里泛起奇妙的柔情，甚至按了按闻玉的手心，“别怕，妹妹很好相处。”

　　闻玉才慢慢平复了心情，重新走到余温面前，停顿片刻，又开始扒自己身上的东西。这下不用灵池翻译，余温也搞明白了，连忙按住她的手，“不用不用，姐姐，我什么都不缺！”

　　闻玉不听，力气非常大，一下掀开余温的手，掏出了一个约莫掌心大的瓶子，还有一个储物戒，就往余温手里塞。

　　余温努力拒绝——根本拒绝不了，闻玉作为张家当代最厉害的嫡系子弟，她想给东西，还有人能拒绝？没一会儿，余温身上就被塞得鼓鼓囊囊，活像一个大气球。

　　余温生无可恋。姐姐的爱，实在太朴实无华了啊！爱你，就疯狂给你送礼物！

　　灵池都看不下去了，过来拉住闻玉，“你也不能一下子送这么多啊！你看，妹妹都快被压垮了！”

　　闻玉停顿了下，打量着余温时，眼神异常的温柔，“她还小，像小时候的你。”

　　余温缓缓冒出一个问号，怎么回事，这还突然上演替身文学了？

　　灵池明知她没有别的意思，却还是忍不住抬手，捂住发烫的脸。见余温一脸疑惑，又不得不当翻译，“她的意思是，她看你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小孩，你确实也没长大，才十三岁，就是个小姑娘啊！我小时候，她也喜欢送我礼物，我小时候她送过了，所以我不能拦着她送你。”

　　余温震惊了，“真的吗？！”灵池是闻玉肚子里的蛔虫吗？真不是灵池给她找补的吗？

　　却见闻玉点头，“对！”

　　余温：……

　　服了服了！

　　但她确实快被姐姐猛烈的爱意压垮了。见灵池也阻止不了闻玉，余温只好自己出马，猛地出手抓住闻玉的手，“姐姐！”她把自己身上的东西取下来，“我也想给姐姐送礼物，但我一无所有，只能借花献佛了。”于是，一件一件给闻玉挂回去。

　　闻玉有些急，却被余温按住双手，“姐姐，我更喜欢细水长流的爱！”

　　闻玉：……什么玩意？

　　但她只是不善言辞，又不是傻，明白自己过于热情让余温不安了，于是乖乖地收回了礼物，只给了余温一个储物戒和一瓶灵泉，“养伤。”

　　灵池笑道，“虽然她也只有这一小瓶，但只有你把最珍贵的收下了，她才能消停。”她是了解闻玉的，闻玉很少甚至几乎从不送礼。只有灵池，从小到大不知道收了闻玉多少礼物，而当闻玉把九老法印送给余温时，灵池就知道，另一个闻玉想送礼的人出现了。

　　余温想了想，把不久前灵池放在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还是把灵泉塞回闻玉手上，“我确实用不了这么多，暴殄天物。姐姐，你比我更需要它。”

　　闻玉不同意，余温急了，“姐姐——”她眼巴巴的，闻玉还要塞的手停住了，“好。”她像对小孩一样，摸了摸余温的头，“依你。”一边摸，一边忍不住翘起嘴角。

　　她笑起来和余温有几分相似。余温一时间有一种奇妙的感受，却不解道，“姐姐，我不过是闻策的私生女，你不怪我和我娘吗？”

　　闻玉很奇怪，“你是我妹妹啊！和爹有什么关系？”

　　余温：……

　　听新鲜热乎的姐姐说话，她沉默的次数太多。

　　“姐姐，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闻玉下意识看向灵池，仿佛在说，我的话很难懂吗？

　　灵池：……

　　灵池默默点了点头。

　　闻玉见状一顿，非常认真地细细解释，“我本来有好几个爹，但我娘不喜欢，都断了，只剩下一个爹。别人都有很多兄弟姐妹，只有我就自己，所以，十年前知道有个妹妹时，我很高兴。本来想去找你，但娘怕我吓到你和你娘亲，就没去。”

　　余温听得更迷糊了，不得不看向灵池。

　　灵池扶额，她微微一笑，才开口，“修真界和凡间不同，我听说凡人都是一夫多妻，但修真界只论强弱，不论男女，也不限制道侣的个数。夫人，也就是闻玉的母亲，作为张家家主之下第一人，一向有许多男宠，咳，男夫，对男人一向不大看重，但对子女非常看重。夫人只有闻玉一女，你也有闻长老的血脉，而且夫人名义上的道侣仅有闻长老一人，因此也很看重你，原想接你来张家，但怕因此耽误你母亲和新夫的生活，这才作罢。”

　　余温这下听懂了！敢情是张家这位夫人根本没把闻策放在眼里，还觉得闻策离开后，余三娘应该带着崽儿另寻新欢，所以才没来找，还因为自己是闻玉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而另眼相待！余温感觉三观都刷新了，这不就是去父留子吗？在婚姻关系中，父亲处于从属地位，提供辅助生育的价值，毕竟，孩子是母亲生的！孩子留在母亲家，但和父亲那一脉的子女保持血缘关系。

　　余温来到修真界这么久，头一回感到浑身舒爽，“那为什么闻玉姓闻啊？”

　　“噢，我本姓张，”闻玉说，“叫张闻玉。”只是，青壶宗的人叫惯了闻玉，大家就都习惯性这么叫了。

　　余温：……牛！

　　她姓余，张闻玉姓张，原来所谓的那个爹，屁都不是，余温整个就是一个舒爽！她忽然想：要是娘也修仙多好，到时候找十个八个喜欢的男人，什么闻策不闻策的，哪凉快哪儿呆着去！

　　直到张闻玉和灵池离开许久，余温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淡下去。她想，虽然不能修仙，但多一个闻玉这样的姐姐，也不错啊。也算是没有白来一趟。

　　只是，无法修行这件事，该怎么和娘交待呢？

　　余温睡不着，趴在窗户前，眺望望月峰的远山，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定下心来，“就算不能修行，也要找到别的出路，让娘过上好日子！”
　　她这才将一颗不安的心放回原位，真心实意露出微笑，任由凉夜的山风吹在脸上，慢慢平复心绪。以至于不远处突然再次出现一个黑影时，她一个激灵，下意识道，“灵池姐姐！您快收了神通吧！”

　　她实在吃不消灵池这种神出鬼没的风格！

　　然而，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柄浓绿的古剑，剑身粗约三尺，通体苍翠，映着望月峰的月光，仿佛有生命一般，破月而出，直直朝她杀来。

　　“教习！”余温大惊，她认得这把剑！就是那位教习一直背在身后从不离身的剑！看着这杀气腾腾的剑，她连思考到底发生什么事的时间都没有，急道，“你要杀我？！”

　　救命！不就嘴瓢了一句吗？至于要她命？！

　　这一刻，余温原本好不容易安抚下去的情绪一下爆发，“太离谱了！”

　　可是她躲不开，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剑意锁住了她周围的时空，她甚至动都动不了！死之将至，避无可避，余温满心五味杂陈的情绪都化作喷薄而出的愤怒，“你这人也太小心眼了吧？我就嘴瓢一句，又不是恶意调戏你，你至于杀我？！不能叫老婆是吧？我就叫！老婆老婆老婆——”

　　她又气又怕，心说，就算死了，也要恶心死这个心眼比针眼还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