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B）故国风雨后》燕安四日

5、五

　　今日是个黄道吉日，宜嫁娶。

　　柳珠特意请了钦天监的人算过了，又命尚衣局的宫女们提前为我们做好了婚服。

　　京城内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日那么热闹了，城内许多百姓带着孩儿跑出来看热闹，

　　看女皇帝娶男夫，

　　我坐在婚车内，落败的将军府门前，假父亲站在门角看着我，而车旁只有贺风骑着马护送着我。

　　他说他对不起我，对不起老将军，可是他不能没有妹妹，不能没有父亲。

　　我倚在马车内，心不在焉道：[我也不能没有父亲。]

　　说完这话，他面露愧疚，绞紧了手里的马绳，

　　半晌后，只对我道：[你要是恨就恨我与父亲吧，与珠儿没有干系，她是无辜的。]

　　[我会对她好的。]

　　我掀开了帘子，朝他笑了起来，[毕竟能娶陛下，是我一生的夙愿。]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他被我这番话堵得不该说什么，只得夹了马肚往前走了去。

　　婚宴之上，我跟着两个太监接受着朝臣们的注目，慢慢走过光滑的大理石面，不远处的勤政殿灯火辉煌，巨大的红布穿过正门悬在空中洒下点点光辉。

　　我一步步走上石阶，梦里千百回的场面与眼前此景重合，柳竹身着血红嫁衣，戴着凤冠笑脸盈盈地看着我。

　　梦里的珠儿是单纯美好的，圆润的杏眼总是闪着透亮的光，将我拢在明亮处，我努力眨了眨眼，想要将她同眼前的珠儿重合上。

　　我轻轻带着她行完了所有的礼，直至于公公尖着嗓子喊了一句“礼成”。

　　我接着他的话道：[既然微臣已是男后，不知敢问于公公一句话？]

　　柳珠听我这般说，笑容淡了些，[夫君，你想问于公公什么？]

　　很快，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男人被提了上来，满嘴的异族语。

　　下边的朝臣们瞬间变了脸色，指着那男人喊道：[这是突厥话！]

　　我越过柳珠，慢慢走向晦暗不明的于商，轻笑着：[敢问一句于公公，你的人里怎么会有突厥人？]

　　[咱家...咱家...]于商满头大汗，他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遣散掉的太监里，有一个异族之人还是被我抓住了。

　　柳珠攥紧了拳，恨声道：[夫君，那日若没于公公和他的手下，朕早就死在贼人之手了！]

　　我从袖中抽出了一把袖珍匕首，对她道：[所以陛下要包庇这个与异族勾结的太监么？]

　　[李不还....你....这混蛋！]

　　柳珠被我逼急了，脸色青白，身子不停抖着，如柳絮一般。

　　[少将军不用为难陛下，咱家的确情急之下，搜罗了异族之人充当了那日的太监，这些事都不关陛下的事。]

　　于商轻笑了几声，看着下边群臣们愤怒嘶喊声，猛地一头撞向了朱红木柱上，鲜血横流。

　　迎着柳珠肝肠寸断地哭喊声，我一把抱起了她，转身朝寝宫走去。

　　我的父亲死了，她的父亲也死了，

　　这一日，我们结为了夫妻。
　　大婚之日后，我便被柳珠打入了冷宫，成了废后。

　　我被贺风打断了筋骨，又被他灌下穿肠毒。

　　待我疼的失去了知觉，他又灌下解药，狞笑着：[珠儿只要你活着，这副废物样子也算是活着了。]

　　我像是个活死人一般，躺在干草堆上，清醒地时候数着日子，被灌下断肠毒时，则索性强迫自己昏睡过去，梦里比现实好，

　　父亲没有死，珠儿还是那个珠儿。

　　也许是昏睡的日子太多了，我都快忘记珠儿是皇帝了。

　　直到她站在我跟前时，我亲吻着她的衣角，笑着唤她的小名。

　　待我神智再次清明时，柳珠正吐着血，一盆盆的黑血从我的榻前掠过。

　　[我还没吐血，你怎么会吐血？]

　　站在地图前的她神色一愣，见着是我后，重新冷下神色，转过头去。

　　我瞧见她肩胛处包着伤口，那是箭伤。

　　[你亲自率军出征了？]

　　我跟着她一同看向墙上的地图，那是周朝与突厥相连的地域，看着架势，突厥军已经兵临城下。

　　[李不还，你满意了？]

　　我不解地低头看向她，她那握着军报的手微微发着抖，[我的父亲死了，我的兄长也死了，我不会打仗，这样下去，迟早被突厥人破城，我也会被他们折磨死，你满意了吗？]

　　[我他妈不满意！]

　　[李不还！]

　　我血红了眼狠狠攥住她的手腕，将她钉在那地图上，字字泣血：[你将我救回来，无非是你手底下已经没了可用的将领罢了，你倒是说说，这二十多年，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李不还！！！]

　　她轻抚着我的脸，泪眼朦胧着：[我爱你，李不还.....求你了...不还...]

　　我依旧冷着脸，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失了光，就在她松开我的一刹那——

　　我伸手揭了她的衣服，含住了她小巧的耳垂，将她压在了桌前，将她一句句爱意含进了嘴里，渗进了我的骨血里。

　　清晨，

　　城门下伫立着黑压压的突厥大军，他们脸上清一色的覆着着铁罩，大有一股黑云压城之势。

　　我才真切地感觉到了肃杀之气，一股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那是京城里不曾有的气势。

　　我站在城墙之上，墙下早已集结着我的兵马，那是父亲留给我的军队。

　　幸好柳珠看不见我现在狼狈的样子，我提着长刀的手里不停出着冷汗，父亲留下来的铠甲也早已锈迹斑斑，曾经威震八方的骠骑大将军如今早已成了一堆枯骨。

　　而我终究还是接过了他的衣钵。

　　那把悬在周朝头上的闸刀，在老皇帝辞世两年后的一个寒冬里，终于要落下了。

　　出发前，我命令柳珠的殿外把守着一层又一层御林军。

　　城外虽还有我这一道防备，我仍然不放心地在柳珠身旁放了一把匕首。

　　[珠儿，保重。]

　　我强忍着难过扯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轻轻将她揽进怀抱里，亲了亲她湿润的唇瓣。

　　立在突厥大军最前头的男人翻身下马，嗓音带着略微低沉和沙哑唤着我父亲的名讳，我甚至能瞧见他铁面罩背后那双带着寒气的眼眸。

　　[你这小儿又是谁，先前才被我弄死了个贺风，这李北山怎么还不现身，不会是不敢应战了吧？]

　　我紧捏着城墙，哑着嗓子朝那个男人说道：[你没资格提我父亲。]

　　我听见他嗤笑了一声，利落地翻身上了马，拉起了面前的粗硬的缰绳，响彻天际的战马的嘶鸣声以及健壮的马蹄铁就像是要踏破了周朝城门一般，势不可挡。

　　我紧紧捏着长枪，想起自从大哥那日战死在沙场上后，我对死的害怕与日俱增，我虽然能舞刀弄剑可是却无法像大哥那般走上战场。

　　如今我却同他一样站在了生死线上，

　　我一口吞下出征的烈酒，那滋味比女儿红还要辣百倍，辣的我不禁吸了吸鼻子，又狠狠将手里的土碗砸向了地面。

　　匈奴人十分骁勇善战，在伊稚喏一声令下后，城下聚集的黑铁军像是一头头凶猛的虎豹一般，拼命的拿他们结实的身体一下一下的撞击着城门。

　　我瞧见伊稚喏举着沾满牛血的长刀眼中闪着疯狂的光芒大吼道：“李北山！我要让你看着，你好不容易替他打来的江山是怎样被我一点点蚕食的！哈哈哈哈哈！”

　　随着城门被打开，城墙下面尸骸一片，鲜血四溅，匈奴人的血和周朝人的血混杂在一起，随着城墙上升起的狼烟映在我的眼里。

　　我听见了城内百姓们慌张的呐喊，耳边充斥战士们着厮杀声，我举起长刀一刀扎进了想要偷袭的匈奴人，听见了那人血肉被长刀挑开的声音。

　　我杀红了眼，一刀刀砍向每一个想要觊觎周朝江山的人，一股股鲜血溅在我的脸上，而我手上的长刀从未停下过。

　　当我将长刀刺进伊稚喏背部时，盖在他脸上的玄铁面罩已经被挑开，像斗败了的野兽一般狼狈。

　　我听见了四周残存的将士们的欢呼声，看见不远处的柳珠身着耀眼的黄袍兴奋地朝我飞奔过来。

　　我捂着胸口处潺潺不断的鲜血，感觉到了四肢不断的脱力，只能堪堪撑着手里的长刀喘着气。

　　伊稚喏扭曲了五官，狠狠将匕首朝我又刺进去了几分，[你叫什么名字？]

　　我似乎再次回到了与柳珠初见时，她咧着一口乳白色的牙齿害羞的躲在老皇帝的身后，嫩白的小手还被那老皇帝紧紧地牵着。

　　[你叫什么名字？]她怯生生地问我。

　　我有些畏惧那满脸严肃的老皇帝，父亲鼓舞般地拍了拍我的后脑勺，示意我自报家门。

　　[回禀公主！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草民名叫李不还！]

　　我听见了躲在那老皇帝身后的她“咯咯咯”的笑声，一声声闯进我的心里。

　　那一双弯成月牙般的杏眼也许经历了多少沧海桑田，我永远都无法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