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首散文诗》吻月亮

23、什么生病 什么关心

　　三学月的成绩正式出来那天，作为学习委员的樊凡拿到大大长长的成绩单，她知道考的不好，但终究只是自己对了答案，最后自己成绩究竟是什么样的，她也很忐忑。捏着单子从办公室走回教室的路上，她深吸一口气，破天荒自欺欺人地从最后一行往上看，好像数着后面的人这样就能把自己的排名提高似的。
　　可是她还没有数多久，在第30名看见自己的名字。

　　考试排名就是这样的，我们一生都恐怕会在无数个排名名单中找自己的名字，数后面的人是没有用的，只有拼命从狭窄逼仄的前列挤进去，挤掉别人，似乎才显得自己用力呼吸是为了证明活着。久而久之下，被挤掉的那些人中，有人疲劳、有人懈怠、有人侥幸。
　　樊凡现在就是这样的人。
　　她一言不发，只是麻木地走着，脑海里忽然闪过40天后的全市期末联考，闪过自己在班里的排名，闪过二班只是一个平行班、年级上还大有实验班火箭班清北班的存在，闪过全年级三千人耸动的脑袋，闪过全市四万、全省70万考生的黑压压人海，忽然有点眩晕。
　　有两个字，在中国学生的整个学生时代，甚至一生中被反复强调，在影视剧里反复出演，在成功人士的履历里反复提及，被追悔莫及的人反复拿来作反例，最终只是化成一道冷硬的坎，平静地等待成功跨过的人。
　　她今年高二，人生第一次感受到铺天盖地的、来自于传说中“高考”两个字的压力，突然地让她有点喘不上气。
　　她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说时间还早？其实谁都知道时间是越多越好。说高考不是唯一出路？樊凡同意这句话，是对所有人说，高考确实不是唯一的出路，但是对她而言，现摆在眼前的只有高考这一条路，如果连这条路都走不好，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能力选择别的路。说其实你很优秀？她再看一眼30名的成绩，实在是笑不出来。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是那么脆弱，自己吓自己，自己要和自己过不去。

　　但是她什么都没表现出来，面色正常地回到教室，把成绩单贴在教室前面，一瞬间好奇的同学们都蜂拥而至，她逆着人流走出，走到自己的座位边，回头看一圈又一圈的喧哗人浪，夕阳余晖正从她方才进来的门透进来，金灿灿晃人眼，被门的影子割裂，横亘在地砖上，把自己和人群也割裂开来。
　　她看着这寓意颇深的一幕，有点耳鸣嗡嗡、头昏脑胀，背过身打了个喷嚏，抬头正看见座位上的代嘉与看着她。
　　他好像从不太急于去随着人流涌上，从不为了跟上别人先交卷的步伐就自己乱写答案。
　　霞光还横亘在地砖上，这一刻割裂了人群，留下了同一岸边的他和她。

　　樊凡病了一场。
　　感冒来的有预兆，脑袋比嗓子先宣告关机，从下午到晚自习她一直昏昏沉沉，连打几个喷嚏，神情恹恹。樊凡很少去医院，爸爸妈妈都是学医的，在家对症下药快准狠，每次也都会码好各类药让她带到学校。她强撑精神听完下午最后一节课，打算晚饭不吃了，回寝室拿点感冒药。
　　但是下课铃一打，她却没动，抬头看了看明早上：语文连堂和英语连堂。
　　她觉得这好像不只是一场生理上的感冒。

　　当天晚上代嘉与收语文作业的时候，发现这组是英语组长王苒收齐递给他的。
　　“？”他警惕地看一眼超级大学霸，“我收的是语文。”
　　王苒也每天和陈纪南梁晓余樊凡玩，几个人说话语气都像，无语地皱着眉头：“我帮樊凡收的。”末了又补了一句，“代嘉与你能不能把你桌子往后展点儿，挤死我了。”
　　“诶好好好。”他边回边象征性挪一点，边若无其事地问，“樊凡干嘛去了怎么没收。”
　　“她请假了。”
　　？
　　请假了？
　　在袂云高中请假并不常见，晚自习还稍微好点，但是白天课程但凡落下一节，要很大力气才能补回来。
　　代嘉与问王苒：“她生病了吗？”
　　“不太清楚诶，好像是吧，看她状态也不是很好——你这叫挪了吗你这桌子，你——”
　　“好好。”他这回真往后挪了一节，双手合十，“不好意思啊。”

　　代嘉与在第二天中午看见樊凡回来了，好像没有什么太大问题，戴着白色口罩，把自己埋在羽绒服里，不时咳两下。
　　樊凡回家和爸爸妈妈聊了很多，感觉自己的压力也小了些。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极其幸福的，因为她有一个让人羡慕的家庭，年龄尚幼爱粘着她的弟弟，像朋友一样相处的温柔强大的爸爸，会一起熬夜看球赛聊天；和温柔大方的妈妈更像闺蜜，不同年但同一天生日的母女，明星电视剧八卦和哲理，简直无话不谈。
　　她从小到大听说过无数的声音——“好羡慕你呀”“真希望你妈妈是我妈妈”
　　她只是笑笑，在爱里长大的小孩，听到这些只是笑笑。
　　下午的课间，樊凡想去接水，教室很安静，还有在补觉的同学，她安静地绕教室后面接水，突然被也去接水的代嘉与一声“樊凡”喊住。她吓一跳，小声问怎么了。
　　代嘉与认真琢磨了一下她的声音，说：“借个水卡。”樊凡递给他，却忽然看见他校服裤兜里的卡套一角。
　　？
　　刚生完病的脑袋转的还不快，没来及想什么就听见代嘉与接着快速问：“昨天晚上你怎么请假了啊？”
　　樊凡只愣了0.0001秒就飞快地回答说：“啊，我，心态不太好，回家调整了下。”
　　笑着的。
　　极其自然，放松大方，恰到好处的语气、表情与回答，因为她确实在前一个睡前的晚间静谧中，幻想过，万一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性，代嘉与问起来，要怎么回答才好呢。
　　所有回答都已想好，唯独愣怔的一瞬间，是万万想不到的美梦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