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门》君不入尘

4、赴火

　　她比三陪好点，不用跟他们睡觉。也比三陪差，最起码那些人还能得到名或利，她却只是在为当初犯下的错买单。不是能不能解约的问题，也不是凑不凑得了这个钱的问题，是想就可以的么？弱肉强食，她甚至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

　　汤敏轻嗤了一声，透过镜子与戴君安对视，“今晚有几个制片人和导演吃饭，去的女明星基本都是一线的，我好不容易才给你争取到的这个机会。”

　　好不容易，戴君安不知道这四个字是有多不容易。
　　“你之前带的那些人是陪酒陪出来的吗？”

　　“当然不是。”汤敏下意识反驳，转念才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嘲讽，“你比......”
　　她话还没说完，戴君安将手机置于耳边，“方聿唯？”

　　“几点拍完，我让司机去接你。”
　　“不用接了，今晚有夜戏，到时候公司会给我派车。”

　　“好。”
　　“方聿唯。”她很轻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怎么了？”他那边的声音空荡荡的，戴君安没去过他公司。在百度上查过，他的百度百科比她要长得多，这样的人，如人们所想一样，也有些不一样。

　　“你的办公室是不是很大？”她总有很多问题，总想去走遍世界看个够。明明才二十三岁，还那么年轻，却又那么苍老。

　　她的问题找不出一点逻辑，如果她多去了解他一点，一定能找出他在办公室接受采访的视频。
　　方聿唯抵着桌角站起来，环视了眼四周，“想看吗？”

　　“不想。”
　　太累了，她不想再看这个世界了，没什么好看的，脏。

　　戴君安懒得再说些车轱辘话，直接挂断电话。再看镜子时，汤敏已经离开。魏玫在收拾桌上的化妆品，她等会儿也得跟着出去，要时不时给戴君安补妆。

　　“玫玫。”虽然魏玫比她还大几岁，但戴君安喜欢这样叫她，一叫就叫了这么多年。
　　“你说人这辈子要是没干点疯狂的事，是不是会后悔终身？”

　　魏玫没懂她话里的意思，但还是认真回答：“当然啊，也就短短几十年，总得给生命留点痕迹。”
　　戴君安若有所思地点头，眼神渐渐涣散起来，直到有人叫她才回神。

　　这部剧是小成本网剧，戴君安虽提前背好了台词，但都说地毫无感情，仿佛是念台词机器一般。跟前几年比，完全没了灵气。知道她这几年演艺生涯的人，不禁有些唏嘘。

　　要说现在，戴君安已经彻底没有商业价值了。刚出道那会儿，还能演一些恶毒的女二女三角色，虽都是小三，但她本身就属于打扮起来很妖艳的长相，具有攻击性的美，让观众爱恨不得。审美疲劳的积攒下，演技也后退了，除了隔三差五出的那些花边新闻，倒真符了角色的样。

　　有些网友看出了端倪，虽然戴君安的资源从没断过，所有的配置也算得上高级，但明显就有人故意压着的。怎么可能有人出道四年，只演一种角色？更有离奇传言，是她做了某个富豪的小三，被人家老婆蓄意报复，通过这种方式打压她。

　　传闻多到数不清，但没有真正如实的爆料，那些狗仔不是没跟过，而是就算拍了也会被人买断。

　　导演仿佛已经放弃了对戴君安的任何指导，不管她演得多差，只要搭戏的人没出错，都是一遍过。

　　戴君安看到跟她演对手戏男演员眼里的厌恶，突然很想安慰对方：这部戏已经扑定了，祝你下次大爆。
　　这个男演员还是个大学生，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大二在读。戴君安能感觉到他对这部戏还挺上心的，奈何遇上了她。有些事情确实不是自己努力就行的，譬如现在。

　　她想起她接的第一部戏，还是个大班底，也是她大二的时候。
　　因为她给同年级的女生拍过一组写真，传到网络上后，就莫名其妙火了。由于那条视频艾特了她，所以她的账号一夜之间涨了十几万粉丝。之后每发一条动态，点赞都是上百万的，连上好几天热搜。甚至拍照姿势，还被跟风拍了很多模仿视频。

　　平安影视不是第一个找她签约的，她也没想到这是个狼窝。很多错误就是在一念之间的，怪谁呢？只能怪自己。她以为名字相近的寓意是美好的开始，实则是噩梦。但凡她有点社会经验，长个心眼，都不至于此。

　　戴君安也见过迈入演艺圈飞黄腾达的，但她永远不会，为什么不会。
　　因为她叫戴君安，不待君安的戴君安。

　　她的戏本就没几场，过得还快，下午五点就收了工。等戏的间隙，她和易执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朋友圈聊天，已经一百零五条。她很久没有跟人在网上聊过这么多话了，倒挺稀奇的。

　　易执问她晚上准备干嘛，戴君安回：【陪酒】。
　　【陪酒？陪朋友吗？】

　　这倒是个好解释，可惜不是。
　　【陪客户喝酒】。

　　对方很久没有回复，带君安猜或许是在咀嚼那两个字。

　　【你什么工作？】
　　原来他们聊了一百多条，她还没说过自己工作。

　　【固定角色扮演者】。
　　【这是什么职业？Cosplay吗？】
　　【差不多】。
　　【完全没看出来，你扮演什么角色？】
　　【人人喊打的角色】。
　　【反派？】
　　【嗯】。
　　【我的长相是不是也适合演反派？】
　　戴君安细想，也不完全是，【痞帅不羁男主】。
　　【哈哈哈，没想到我在你心中竟是这样。（可爱猫猫表情包）】

　　直到被带上车，戴君安还捧着手机聊天。

　　汤敏看她投入的样子，有时皱眉思考，有时抿着嘴笑，这么丰富的表情，着实少见。
　　“你今天好像心情不错。”她下一个这样的判断。

　　“嗯，我快恋爱了。”戴君安觉得这个事情有必要跟前座的人汇报一下。
　　“恋爱，跟方总吗？”汤敏脸上的表情霎时苍白了许多。

　　戴君安摇头，“你不认识。”
　　“那你跟谁？戴君安，你疯了？方总知道能饶了你？你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汤敏这副焦急的模样逗笑戴君安，但她也只是拉了拉嘴角，看不出在笑，眸子垂了下去，睫毛在内饰灯下盖出了一层阴影。
　　“方聿唯他同意了，况且我们迟早会结束。不管是我跟他结束，还是和你们解约，对我而言都是好事不是吗？”

　　“戴君安，你疯了，真的疯了。”汤敏被这个消息震惊地不轻。
　　“疯的从来都不是我，敏姐，我谈恋爱你不高兴吗？还是你觉得我跟方总该保持现在的关系，可惜我们什么都没有。到现在，我们连嘴都没亲过。他可能有点问题，不然就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最后秘密两个字她咬地很重，秘密？
　　嗯，秘密，不可告人的秘密。

　　汤敏心里默念让自己沉住气，“你如果聪明一点，就应该待在方总身边，而不是整出这些幺蛾子。公司也不会允许你恋爱的，趁早断了。”
　　戴君安懒懒地靠着椅背，盯着汤敏不断开开合合的嘴。就这张嘴，给她织了一张美丽的网，把她束缚住，在方寸空间忽死忽灭，却容不得她逃离半分。

　　“不如就直接把我雪藏了吧，我一点都不介意。”
　　如若现在还有点在意的东西，绝不是这些。

　　这人已经无可救药了，汤敏在车到会所门口后，没跟着戴君安进去，而是先去旁边打了个电话。等再去包厢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喝得酒过了三巡。

　　戴君安穿着黑色的低胸短款裙，随着她举杯的动作，背部的那两只蝴蝶仿佛随时要飞出来。嘴唇上的颜色比刚才车里的时候要鲜红得多，笑起来眉眼弯弯却不及眼底，长得如狐狸那般妖艳的脸此时只有一个表情，却虚假得要命。她没有佩戴任何首饰，所以此时正在被一个中年制片人擒着手腕。

　　“君安，你手上缺点东西，今晚跟我回房间，我房里正好有个好东西很适合你。”
　　他脸上坑坑洼洼地像蜂巢，泛着油光，一排假牙在说话的时候全都露了出来。话里却占了几分口齿不清的意味，加上酒的渲染，戴君安只能看见他的嘴在动。不论他说什么，戴君安都是附在对方耳边，“这您得问我经纪人啊，我这个十八线的小演员没有话语权。”

　　她将众人的视线都转移到汤敏身上，此时汤敏就会出来打圆场。
　　看，多么无趣。这种把戏，竟然不会腻。

　　戴君安端着酒杯，一杯杯往肚里灌去。酒不算烈，只是入喉的时候苦得发涩，叫人想哭。

　　被“请”来的演员有男有女。
　　穿红色裙子的那个是去年凭借一个角色斩获最佳女配角的女演员，那部戏获了很多奖，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男女主演，戴君安没看过。此时大喝特喝的牛仔外套男人是一个综艺咖，以率真呆萌的人设圈了一大批粉丝。确实挺可爱，这不喝得没个边，酒量却看起来不咋。有一个似乎也是不情愿被叫过来的，也是，能有几个情愿的。是个新人，眼神里透出着迷茫和畏惧，手一会儿放在桌上，一会儿又拿到下面的。这局促模样，倒叫戴君安回念起几分之前的自己。满脸的胶原蛋白是娱乐圈里最有力的武器，只要年轻，就意味着可能。

　　戴君安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不也年轻呢嘛，怎么一眼就看到了头呢。

　　女孩也注意到了戴君安的目光，与之对视起来。戴君安朝她点了点头，就转眼收回。她觉得这女孩应该去防备对面那个虎视眈眈、如狼似渴的眼神，而不是还希冀着有人能搭她一把。就是年轻，才把希望会寄托在别人身上。

　　戴君安看得有些生厌，抬起身去了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