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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   【α】

      “绊,你真的走了好久。”那个少年对我抱怨,语气有一种自然的亲昵,比起说是埋怨,更像是撒娇一样,“我到处找不到你,还以为你真的丢下我了。”

      而我则在沉默,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只能听他继续絮絮叨叨地说话,言辞中反复提到踏鞴砂这个地名。

      “桂木死了,丹羽失踪了,他们说他畏罪潜逃了。”他说到这里安静了片刻,“踏鞴砂变了。”

      或许是我太久不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你为什么不说话?不喊我的名字?因为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按了按额角,照着那本日记里看到的名字喊他:“阿蒲?”

      他眼睛一亮,露出一个快乐又纯粹的笑容,“嗯。”

      居然还真是他,可我在现实里遇到的那个少年,和日记里的模样完全不同,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是和他口中那些踏鞴砂的变故有关?

      如果问了恐怕只会刺激到他,对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毫无帮助,说不定会唤醒他危险的一面,我决定算了。

      梦里的这个少年——姑且还能称他为阿蒲,他现在对我没有敌意,这是一件好事。

      我其实不懂要怎么安抚别人,何况还和他不熟,只是此时此刻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就将他从沙滩上拉起来。

      “先回家再说吧?”我用了最不容易出错的说法,并不是说真的要他回家,而是人的潜意识会把自己最安心的地方视为家,在他的梦境里应该有个安全屋,只要回到那里,他应该会好很多。

      阿蒲看着我,神色恍惚了一下,然后回过神露出了笑容,顺从地点头,“好,我们回家。”

      他主动牵着我往深林的方向走去,道路两边的树越来越多,林子里没有鸟雀,在他的精神世界里,这片森林完全死寂,只有我和他两个活着的生命。

      环境越来越荒凉,浓密的树冠遮蔽了天空,林间仿佛漫开雾气,笼罩了远处的景物。

      我已经看不见前面的路了,只能跟着他走,心里奇怪为什么他离自己的家越近,周围反而越阴暗。

      在我要开口询问之前,他停了下来,“我们到了。”

      雾气如同拥有了意识,顺着他的话分开,露出面前那座荒凉的建筑,不知在这里矗立了多少年,沉重的大门锁住了里面的一切。

      我脑子里冒出一个问号,这就是他的精神世界里最能被称为家的地方吗?

      见我不动,他便回过头来看我,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语气幽幽地开口:“怎么不进去呢,绊?”

      我瞳孔一缩,下意识就要转头逃跑,他却抓紧了我的手腕,用一种不符合外表的力量把我拖过去,强行拽着我往自动打开的大门里走去。

      我一踏入这座房子,大门就在我身后关上了,彻底断绝我逃走的可能。

      他放开了我的手,我朝后退了两步,抬起头看他,这个少年的装扮已经变成了我现实里见到他的模样。

      他举着一盏油灯,眼尾的红晕在灯光下染上明灭不定的光影,这个面容昳丽的少年对我微笑,声音没有一点温度:“我说过,再抓到你,就不会那么温柔了。”

      这个梦和上一回的居然还能连贯起来,那他到底有没有发现他其实见过我,我不是他梦里的“绊”,还是说这个家伙其实没醒,只不过他从头到尾就是装的。

      “过来。”

      见我不动,他脸上露出了烦躁的神色,微微眯起眼睛,轻声威胁我,“怎么?想让我把绳子套到你脖子上,你才会听话?”

      他到底跟谁学了什么才会变得这么变态?我为日记里那个名叫绊的少女默哀,惋惜她辛苦的教育全部付之流水。

      我也更为自己默哀,两回都能撞上这个神经病。

      对不起纳西妲,下回还是你来我的梦里找我吧。

      因为没法逃离他的梦境,我只能屈服于实际,顺着他的话走过去。

      他又抓住了我的手,拽着我往里面走,穿过走廊就是庭院,院子里是火红的枫树,美景如画,但树下却放着镣铐。

      毫无疑问这是用来锁住我的,铁链的另一边深入地下,一旦戴上就绝对无法挣脱。

      上回我进来时已经戴上了铁链,但这回,我绝不会再让他把我锁起来。

      在他伸手去拿镣铐时,我面无表情地开口:“像对待囚犯一样地对我,很不尊重我。”

      他动作停顿了一下,回过头来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以为你不是囚犯吗?”

      我不在意他说什么,冷漠地接下去,“我厌恶任何不尊重我的人。”

      他的手已经握住了锁链,将它拿在手里低头把玩一阵,忽然嗤笑一声,又将它丢开,眼神充满讥讽,“行啊,我倒想看看这回你还能从我眼前逃走吗?”

      我观察了一下庭院,这里有人生活过的痕迹,用来做饭的简易灶台、睡觉的帐篷、一些堆积起来的书籍和本子,他在梦里把所有细节都还原出来。

      不提他突然发疯,我想,这里或许确实是他的安全屋,尽管他貌似也不喜欢这个地方。

      他突然伸手过来掰着我的下巴,让我的视线重新对着他,脸上写满了不悦。

      “你很恨我?”我说,“阿蒲?”

      不知道哪个词触怒了他,他捏着我的脸哂笑,手里的力道重了点,“别像喊傻子一样叫我,哼,那个蠢货已经死了。”

      “我不记得我对你做过什么过分的事。”虽然日记多少带着主观情绪,但关于他的那些记录一直都在客观地叙述,不含任何偏颇,所以我不觉得“绊”会对不起他。

      他猛然间用力,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怒气来得突然又狂暴,“不记得?你也敢说不记得了?别以为用这个借口就能让过去的事一笔勾销!”

      “哦,好吧。”我仍然用平调的语气对他说,“那你想要我怎么补偿你——或者说,你想怎么报复我?”

      他的愤怒忽然冷却下去,宝石一样的眼睛看着我,轻轻地眨了一下,没有说话。

      就像我猜的一样,他的威胁其实很没说服力,仅能停留在口头上。

      是他不懂怎样虐待一个人吗?我想不是,残忍和冷酷已经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我张开了双手,歪了歪头,平静地看着他,“来。”

      他没有动,我主动朝他走去,将他搂进怀里,然后稍稍踮脚,亲了亲他的额头,再吻了下他的脸颊。

      亲吻总含有多种意义,额头是祝福,脸颊是亲近,而嘴唇——

      我轻轻地抱着他,在他的唇上落了一个吻。

      是恋人的爱。

      他僵硬得好像变成了石像,视线随着我移动,在我吻过他的嘴唇后,他突然退后了一步,眼里又流露出复杂的情绪,“你不是绊。”

      他忽然看不见我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声音轻柔得像呢喃,满满都是绝望,“她不会这么对我。”

      “我当然不是绊。”我平静地说,“就像阿蒲已经死了,绊也早就不在了。”

      这个梦,霍然崩塌了。

      【β】

      那误入的武士名为桂木。

      是踏鞴砂的目付御舆长正的部下,在劳作时无意闯入了借景之馆。

      在荒凉的华馆里见到精致的人偶已经使他诧异,见到我更令他惊奇。

      他的眼神在我与阿蒲间来回,又不着痕迹地打量我的手脚,我便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说:“我不是人偶。”

      桂木被抓到了内心所想,对我露出了歉意的微笑,“失礼了,请问名字?”

      “叫我绊就是了。”我礼貌地回答,“不知此处原来是幕府管辖的铸铁厂,冒犯了。”

      “哪里,在下也未想到山中竟有如此壮观的建筑,是我一时好奇擅自闯入,不知道有主人在此。”他微微俯身鞠躬,“山中居住很不方便,如果两位愿意,可以在附近的村落落脚。”

      我不能保证我看人的眼光很准,但桂木确实是个好人,主动对我提议不要言及借景之馆,让我们对外也只说在名椎滩和他巧遇,跟他来踏鞴砂落脚。

      路上桂木介绍起踏鞴砂的情况,这里是冶炼晶化骨髓的工厂,就近招揽附近的居民作为工人,因而创造了一个繁盛的村庄。

      踏鞴砂的最高负责人名为丹羽久秀,是有名的一心三作中丹羽家的后人,据桂木所说为人和善。

      他领着我们走入村庄,沿途有认识他的人来打招呼,看见我们纷纷惊讶,桂木就按先前说好的理由介绍我们。

      他们与其说在看我,不如说是盯着我身后的阿蒲,大约从未见过能够行动、如人一样的人偶。

      阿蒲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类,周围的注目令他有些胆怯,他一路都紧紧拉着我的手,直至到了目的地也不放开。

      桂木领我们到了他家附近的一间空房,应该是他特意为我们准备的,里面放了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具。

      “我已经向丹羽大人说明过情况了,两位安心在这里住下就好。”桂木把房子的钥匙交给我,“要是有什么需要,只管来找我就行。”

      他指了一下自己的家,我向他道谢,约定明天去见丹羽,就带阿蒲进屋去了。

      只剩我们两人,阿蒲又放松了下来,好奇地打量这间屋子,它自然不及借景之馆华美,可推开窗户便能看到屋外的风景,屋里的设施齐全,更适合生活。

      至少隔了半年多,我终于又有床睡了,之前我只能睡在帐篷里,四舍五入还是睡地上。

      阿蒲充满新奇感,在屋里走来走去,我把带来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招呼他过来洗漱,用毛巾按在他的脸上,问:“你喜欢这里吗?”

      他闭着眼睛让我给他擦拭,听到我发问才又睁开,满脸雀跃,“我喜欢,绊,我什么时候开始去赚钱?”

      呃,我在心里忏悔了一下,总觉得自己像一个逼迫孩子打童工的失格家长,“钱的事你不用再想了,我有计划。”

      比起这个,既然现在已经来了村庄里,那有些事也该步入正轨。

      洗漱结束后,我对他说:“明天我会买些纸回来,你开始拿笔练字,每天写十张字并背一篇文章。”

      因为资金短缺,我之前不敢买太多纸墨,只能让他握着树枝在地上写字,现在他也该开始正经练字了。

      阿蒲毫无异议,认真地点了一下头,等我铺好了床他又过来,按了按床上柔软的垫子,发出惊叹:“好软。”

      “这是睡觉的地方。”屋里只有一套寝具,大概桂木没料到我的出现,一时又忘了再加一套。

      这么晚了,不适合去打扰他,我掀开被子躺下来,留了另一半给阿蒲,“今晚挤一下。”

      他兴致勃勃地躺下来,侧过身面向我,目光在我脸上转了一圈,“绊,可以抱着你睡觉吗?”

      我点头,他就欢欢喜喜地凑近了点,手搂着我的腰,明明还要比我高一些,却把自己蜷起来,脸埋进我的胸口又蹭了蹭。

      我从来不和人挨得这么近睡觉,不适应地调整了半天才找到适合入睡的姿势,把被子捻好,盖住他的后背,然后才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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