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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药 ...

  •   战斗又打响了,两人都忙碌起来,初九日日很晚才回来,余江逐不回来也是常事。
      伤兵一车一车送来,初九白色衣裙上尽是血。所有人忙得脚不着地,可是还是不行,不断有人死去。医院陷入一轮又一轮的压抑氛围里。每个人的眼神里都透露着疲惫和无能为力的悲哀。
      医院里的药品快用完了,护士长带着几个医生护士,去跑省政府求药。前几次还能要来一些,后来越来越少,他们去得也越来越频繁,这次初九也在。门口的兵士见到他们说:“不在。”
      护士长气势汹汹:“你知道我们找谁?”
      “找谁都不在,人都开会去了,你们谁也见不到。再说,政府没有药了,你们找谁都拿不到。”
      护士长不依,带着医生护士们坐在门口等着。
      天要黑下来的时候,来了几辆车,可是开的太快,一溜烟就进去了,没拦住。
      护士长在兵士的阻拦下,进不去,于是挥舞着手叫着人:“张科长!张科长!”医生护士们也跟着叫着。
      那人下了车,向门口望了一眼,依然走开了。
      护士长看着那人上了楼,再看不见,于是回过头来,继续坐在路边:“这群王八蛋,只管自己。这个仗,早晚人都要没了,这些人只能做日本人的走狗。”
      这次求药失败而归,每个人都垂头丧气。
      走回了医院,门口站着两位军官,站得笔直,见到初九这几个人走过来,于是向他们走去。
      不好的预感,很不好。
      初九见到他们走来,心里忽然颤动一下,疼。
      他们走到,然后抬起手敬礼:“请问,穆志节同志的妻子在吗?”
      初九望向旁边的同事,她忽然捂住嘴巴,眼神惊恐又悲哀。
      军官转向她:“同志,凭这个可以去政府领抚恤金。”
      同事已然蹲下,没有接军官手里的信封。
      军官在她颤抖的哀鸣声中说:“同志,请节哀。我们必将继承您丈夫的遗志,继续战斗,直到胜利的那一天。”
      护士长替她接了,然后抱住她,什么话都没有说。
      初九和另一个女护士也去抱住她,感受到,她身体难以抑制的颤抖,感同身受。

      这天回去,余江逐竟然在,初九已经快半个月没见到他了,实在没想到他今天会回来。
      她没做好心理准备,一见到他,心中像抱着同事的时候,颤抖起来。她跑过去,揽他的脖子,眼泪就自然流出来,声音也呜咽着。
      他没说话,抱着她,一下下地拍着她背。
      “我有一个同事……今天有人来……交给她……她丈夫的遗书。”她艰难挤出字句。
      他仍旧拍着她背,一言不发,直到感觉到她渐渐平稳。
      “战场上,生死……是常事。”他安慰到一半,发现不能这样说,“有牵挂的人,死了也是另一种活着。”
      “才不是!”初九放开他,“死了就是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知道他还是说错了话,于是点头:“嗯,我知道。”
      黑夜安静着。
      初九好久才说:“三哥,所以你要好好地回家。”
      他看见她晶莹的眼睛:“嗯,我知道。”
      之后她洗漱好了躺上床,看见他在地上铺被褥:“三哥,你上来吧,在床上睡。”
      余江逐抬头看她,没有动。
      “你不在,我总做噩梦,梦见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出了事,我要找你都不知道要去哪。”初九说着,故作平静。
      余江逐停了一会,然后对她微笑:“好。”
      初九往里面挪,余江逐躺在了外侧。
      “今天我和护士长他们去省政府要药,连大门都进不去。”
      “那些人不给?”余江逐侧头问她,气愤的语气。
      “嗯。”
      “药都不给,把当兵的当傻子吗?你别担心,明天我去看看。”
      “嗯。”
      今晚风大,外头树枝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不知道哪里的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初九一直听着风声,睡不着,终于风声渐渐消弭。
      “三哥。”
      他应着。
      “我……想牵着你的手。”
      他没说话。她后悔自己有些冲动,可是梦中场景那么清晰,她是真的害怕。
      初九双手交错着,心绪有些复杂。然后突然感到手背温热,是他的手。
      “快睡吧。”他说。

      第二日,初九到了医院。忙碌后歇下来想去找找那位同事,发觉像是一上午都没见过她,是在休息?
      走向宿舍的路上,护士长看见了,拉住了她:“别去。”
      初九转过头来看着她。
      “昨夜,她掉了孩子。”
      初九一时不能察觉自己心理的感受,只觉得心里沉下去了什么。
      “没听说过,她有孩子啊?”
      “昨夜发现的,没多大。让她好好休息吧。”
      初九第一次这样强烈地感觉到命运的存在,高高在上,望着碌碌的世人,一挥手,哪一家就家破人亡。
      所以近来,她总是不安,害怕还会发生什么事,好在今日总算是发生了件好事,余江逐的副官小白送了药来,足足两箱。
      大家都很高兴,分好了药,留小白吃饭。
      小白死活不愿意,抬脚就要走。
      “一顿饭而已,在哪里都要吃啊。”初九拉住他。
      他不听,依旧要走,皱着眉头着急向她解释:“嫂子你不知道,他支开我,是想要去前线,我得马上去跟着。”
      初九的手一下失了力。
      小白走了。
      她却不能。

      她还在为人上药、输液、检查身体状况,但心绪不宁,不是像等着他来的时候。她能清楚地感知到,心脏快要跳碎,眼泪就要决堤,手也无力,听诊器都要好几次才能拿得起。
      终于有人来替了她,她坐在医院门口,望着前路,沙土、血迹,什么都有。
      有人来拍她肩:“余家太太,你怎么不应呢?”
      她转头:“孟太太。”是余江逐同事的太太,打过几回照面。
      看见她的脸色,孟太太愣了一愣,转眼又恢复如常。
      孟太太在她旁边坐下来:“我来看看我堂弟,他昨天刚撤下来,伤了胳膊,端不起枪了。”
      初九回说:“也好,伤了胳膊,还有姐姐照顾,命还在,就不怕没柴烧。”
      孟太太也说:“是啊,以后不上战场,总能找到养生的活计。”
      初九怔了怔,换了话题:“孟太太你结婚的时候,孟营长在军队吗?”
      “我们当初结婚,是我公公把他从军队里逼回来的,”孟太太笑,“否则,或许我现在就嫁的是另一户人家了。”
      “那,”初九终于问到她最想问的话题,“孟营长上战场,您担心吗?”
      孟太太继续笑得爽朗,像是在安慰她:“他们男人,总是有大志向,总这么说,好像除了国,便没有家了似的。哪里晓得若没有家,他们早饿死街头了。”她玩笑开过,才正经起来,“我那时候怀了我们家登登,我公公才放他走了。我当时每天晚上都在想,怎么嫁了个这样的男人,埋怨完他,到了晚上总是梦到他…回不来了,有时候第二天醒,枕头都湿了。”
      “那您后悔嫁给他吗?”
      “余家太太啊,后不后悔的,都只能下辈子再说了。我现在想的,就是接下来怎么过得好。人还在,又何必想那么多呢?你说呢?”
      孟太太大概误会初九因为这个和余江逐闹别扭了,才这么说。
      初九淡淡笑:“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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